“你撑着些,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房间里仿佛整个成了一个巨大的热水池,氤氲的热气汩汩而来,包绕了清笛的周身。清笛咬着半幅撕下来的衣袖,拼着所有的命,指导着月牙儿该怎么做。
“你别怕,人与马总归没有太大的不同。你既然给母马接生过,便该知道我的情形。”身子里有滚烫的血液一径流淌下去。幸亏月份还不够,幸亏那个孩子还没成了人形——他只化为一股浓血,从身子里流淌出去,倒也简单……
“你,你倒是能对自己狠成这样儿!”月牙儿一边用清笛行李里早已准备好的布条擦着清笛身子下头的血,一边也是又震惊又恐惧,眼泪不停地掉落下来。
“没事。”清笛努力微笑。只有这样尽量让自己忘记悲伤,才能让身子支撑下来。她没有月牙儿身为金枝玉叶的好命,十岁便沦入青楼,在那里看尽了人世间最丑陋的一面。
打胎,自然是其中最常见的场景。
院子里的姑娘怀孕,有的是当初凉药喂的不够;有的是跟恩客有了感情,同宿之后便不肯喝下凉药,以为凭着这个子息,也许能让恩客为她赎了身……
对于这样的行为,掌院自然都是不能宽贷的。这样的姑娘,不论你曾经是什么样的红牌,都会被护院直接从房里拖出来,一路拖向后院的仓房去。有的胎在途中遇门槛墙壁的磕撞就直接掉了;如果还没掉的,就会在仓房里被灌下浓浓的牛膝药汤,再以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官桂、莪术等合成的药丸……便没有打不下来的胎。
这般被折腾,自然是非人的。有的姑娘便不甘心被这样糟践,自己有了胎便小心藏着,私下里瞒着人在自己房里自己买了药来打胎。全以自己的一条命做赌注,侥幸的下了胎,姑娘隔日依旧浓妆艳抹,不让人看出痕迹来;不幸的便熬不过那一夜……
这样的事情看得多了,清笛便也暗自记下了不少法子。身在青楼的,将来又注定要来契丹,这样的法子总归比得随身备着,以防不时只需。今日果然用得上,虽然是在用自己的命做赌,清笛却远没有寻常女子的自娇自怜。她只知道这必是当做的。
更何况,她早已事先请韩志古配好了一剂药。这会儿吃上便不至流血不止。
清笛抖着手,将藏在身上的药丸咬紧口中,仰面躺着。只当身子里流下的不过是每月一回的癸水,不去想那浓血里原本藏着自己的孩儿……
这总归是命,拼却尝试一番,纵然能有孕,却总归留不住。打小在青楼,自打来了初潮,便每日跟三餐吃饭一样灌下凉药去,以尽数毁了生育的机能。只因为明白,将来终究会去契丹的,她当日怎么能允许自己生下契丹人的孩子?所以旁人喝一碗凉药,她必然喝三碗,从发育之时便已经尽毁了自己的身子……
只是老天弄人,又哪里想得到,能在后来遇上了小六?
当初在杭州,藕花深处,小六便曾经问她是否有孕。小六也许只是随口一问,于她却是晴空炸雷。及至这一回,在狼王草原上,她主动孟浪了去与小六合欢,想的是试一试自己终究能否有孕……那一夜颠倒了数次,原来终于拼得有孕,却最终还是注定留不住。
她身子的情形,翡烟全然不知,还只道是她在霸州城楼那一跳损了心脉。实则她的身子注定了走不长远。
当年只是想着,忍辱负重的这一辈子,又何必要活那么久?多活一天不过多受一天的凌辱,能够早早了结了契丹的事情,能够早早为爹娘洗清冤屈,她便该早早地去下边陪伴爹娘……从来没想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从来没想过要长命百岁。
如今就算因为遇见那个孩子,而生了悔意,想要多活一天一年去……可是大错早就铸成,上天又岂能容得她反悔?
“好像,好像血止住了!”月牙儿也真是草原的女儿,胆子大,这才能帮着清笛。
清笛虚弱一笑。韩志古的医术果然了得,“月牙儿郡主,你切记着,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决不可让旁人知道。”
“你的孩子都没了,你又何必要继续装下去?皇上若知道了,你可是死罪!”月牙儿从没有这样心惊过。就算当年也跟着国舅打过仗,她也是杀过人的,却从没今天看着两手的血渍,心惊胆寒。
眼前的清笛原本那般柔弱……可是她竟然能做到这般!整个过程里,她竟然一声都没喊出来,更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明后两日就到广平淀了,皇上届时将册封于我。我与肚子里的孩子便都有了名分。”清笛真的不疼,因为心早已经疼到了麻木,“一旦我与孩儿都有了名分,就意味着六皇子再不能对我有任何的念想。即便是草原民族,有过子嗣的庶母也是绝不会再嫁给儿子……”
月牙儿一惊,眼睛里却涌起光芒来,“你是说,是说……?”
“月牙儿郡主,让他断了对我的心。请你一定要记着当初答应过我的话,好好护着他,好好扶持他……”清笛全程一直在微笑,尽管她血染周身,心痛如麻。
“可是我却只怕,那么一点礼教根本束缚不了他!我怕他终归还忘不了你!”
清笛轻轻摇头,“月牙儿郡主是说我办事不是妥帖的人么?我既然已经这样告诉你,便是已经动过了法子……”
“去找他,让他迎娶你。”清笛伸手握住月牙儿,“你要与我发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你都得拼尽了一切去护着他。不管谁要害他,即便是二皇子、是你亲姑姑皇后娘娘,甚至是你爹娘……你都得站在他身旁,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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