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皇子,这、这可使不得。”郭婆婆毕竟跟玄宸在怜香院里有那么段时间的相处,所以郭婆婆倒也不太怕他,这才敢出言拦着,“这上上下下还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
有多少人就等着他们两个行差踏错。
“没她要紧。”玄宸说着便将清笛背上来,还转身儿小心地拉过风帽来,遮住清笛的口鼻,“呼吸匀着些,别呛冷风。我慢慢走,你赶紧调息过来。”
他的脊背宽阔又温暖,清笛趴在上头,连忙藏住自己的眸子。对于心性刚强的人来说,最怕的不是苦难,反倒是温暖。哪怕一点点,也会让心防溃不成军。
玄宸缓缓走在夜色里,大营的角灯明明灭灭落在他周身。他的脊背将冷风蕴热,清笛便不再咳了,只趴在他耳畔低低嘱咐,“乌雅恨你,你防备着,却不能与他针尖对麦芒。你干的事儿虽然是兵不厌诈,但是就算换了我是他,也一样恨毒了你。未必能化解了你跟他们的仇恨,但是宽容大度却能延缓了他们愤怒爆发的时间。多延缓一日,你的转圜余地便也大了一分。”
“你放心。我不会给他当面爆发出来的机会。只要他不能当面爆发出来,他就师出无名。完颜部如今越发做大,乌雅也是极爱脸面的人;倘若师出无名,他便没办法发动攻击。”玄宸将清笛再托紧了些,“他拳头纵然硬,我也会让他一拳一拳地都打在棉花上。”
“女真完颜部就是野马,想要成为良驹,首先就要给他们套上辔头。否则他们的力气就白白消耗在挣扎里,到了让他们奔跑的时候,他们反倒没力气了。”
清笛微微愣怔了下,望着玄宸的后脑。
“倒是你去女真的事情,千万不可被人知晓。”到了帐门,玄宸将清笛放下来,借着灯影去望她的眼睛,“都有谁知道你去了?那些人是否都妥帖?”
清笛心下也是暗自心惊,“是否都妥帖,我实则也不知道。只是不管妥帖与否,都要赌这一回。不赌便没有出路。”
“如果必须要赌,让我来赌。”玄宸垂下眼睛深深望清笛,“这是草原,我更了解草原的玩儿法。如果你再胆敢自己去冒险,我就也豁出一切去。”
清笛站在灯影里,苍白地点头,“我知道。这回鹿儿河之战,你已是将我吓破了胆。你知我赌,你便赌得更大。我可不敢了。”
“不敢就好!”玄宸的面容在风帽里终于微微笑开,“我真怕有朝一日都来不及比你玩儿的更大来吓住你。怜儿你记着我的话,若你再玩儿,我必孤注一掷。你若舍得眼睁睁看我涉险,那你就玩儿。”
郭婆婆听得云里雾里,赶紧上前劝说,“什么玩儿不玩儿的,时辰也不早了,她的身子又是这样儿,就别都站在风里说话儿。六皇子今晚便请回吧,若想请安,明早再过来。”
“进去吧。”玄宸似乎反倒很喜欢郭婆婆的唠叨,含笑向后退了一步,望着清笛。
“你也回去吧。”清笛转身儿向前走。翡烟打起帘子的时候儿,清笛还是没忍住,回头瞅了他一眼。他原本就站在原地等着呢,这一看见,便如偷了腥儿的猫儿似的,展颜笑开。
清笛脸一红,连忙垂首走进帐去。
“你们两个又是打什么哑谜?”郭婆婆一边给清笛解着斗篷一边问,“站在门口说些玩儿啊、赌啊的,这哪儿是宫帐了,倒成了市井似的。”
“原本我就爱市井比这宫帐多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脊背上的温度暖着,清笛再没咳嗽,面色也舒展了些。
“我倒是好奇,姑娘究竟是又要玩儿什么、赌什么,却被六皇子给窥破了?”翡烟终究脑子比郭婆婆要快些。
清笛盯了她一眼。
翡烟吐了吐舌,“我倒是担心,韩大人来给姑娘诊脉的事儿,总归是瞒不过六皇子去的!”
“瞒得住要瞒,瞒不住也要瞒。”清笛转头望窗外。一天一地的夜色,压得眼睛都觉得沉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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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放亮,外头就是一天一地的白。虽然没有日头,天色倒是比往常还要更炫亮些。清笛醒来便连忙遮住了眼睛,原是下雪了,那雪光晃得她眼睛疼。
“皇上万安。”外头传来丫头伶俐的问安声,对内也是个通禀。
清笛连忙起身要下榻,耶律真元已经笑着走进来。身上还披着雪花儿,带进来一股子凉气,便立在炭盆旁不肯过来,只笑着拦阻清笛,“别起来,快躺着!韩志古已经什么都告诉朕了,亏你还要瞒着!”
清笛心底滑过清清凉凉的一股泉流,急忙调整了神色,“妾身也不敢确定……”
“你不敢确定,自然是有的。毕竟你年纪还小,又是头一胎,你哪里懂得那么多!”耶律真元一边在炭盆上烤着火,一边笑,“朕却是六个孩子的父亲,朕当然明白!更何况,还有韩卿呢,他的话总归不会错的!”
郭婆婆跟翡烟对望了一眼,便率领帐篷里伺候的丫头仆妇们一同跪倒,“给皇上贺喜,给公主千岁贺喜了。”
“你们提醒的好!”耶律真元开怀而笑,“是啊,朕这才想起来,至今还没给连儿个封号!连儿啊,朕实是委屈你了。你刚来,朕就御驾亲征,没顾得上。这回便趁着你有孕,咱们回京之后,朕一定要好好地册封于你!”
“谢圣上。”清笛俯于榻上谢恩。心也随着头一头垂下去。
她有没有身孕,纵然外人不知,皇帝自己岂能不知?她根本就没有侍寝,她还没来得及主动爬上皇帝的龙榻,皇帝怎地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