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反抗平定,皇帝耶律真元却并没急着号令拔寨回京,反倒令契丹朝臣就地捺钵。借此机会安抚女真,再赴渤海国旧地东狩。
契丹东边向来并不安宁,除了女真,还有渤海国,以及高句丽的遗民都并不安定,时时爆发针对契丹官员横征暴敛的反抗。耶律真元深以为患,这一回索性下令就地捺钵,以皇威浩荡,亲理东边各部事物。
皇帝日日召女真乌雅、熟女真、五国部、渤海旧贵族、高句丽遗族等酋长一同饮宴。虽然还隔着君臣的距离,但是游牧民族的等级原本没有那般严格,一众草原汉子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欢快了便起而歌舞,累了便席地而眠,渐渐倒也彼此熟络起来。
原本因为成见而造成的沟壑,在几近平等的交流里,一点点被弥合。
皇帝为表示亲民,帐中不召更多契丹大臣陪同,只让六皇子玄宸执壶,亲自为在座各位酋长满酒。更令韩志古凑趣,每当情境到了,便命韩志古当场命题填写曲子词;传清笛来唱。
草原上各部族都知道,契丹皇帝最疼爱的儿子便是六皇子,最倚重的臣子就是韩志古,而目下最得宠的后宫就是大宋的这位和亲公主……皇帝一下子将自己最看重的三个人都带到酒宴上,让他们褪去身上所谓尊贵的光环,反倒如下人一般伺候着各位酋长,这无疑让众位酋长心中大为感激。契丹上下也都在隐约议论,说皇帝这是怀柔之策,自降身段以求得东边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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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皇上此举,二皇子又如何看?”萧国舅来见二皇子。
二皇子以鹿皮擦拭刻着自己名字的雕翎箭,冷笑,“小六倒是好涵养,真的就能执壶为那帮家伙倒酒。若是我,早掀翻了他们的桌子!一个个的居心叵测,一个个的不肯安分,不用鞭子抽他们,他们便不知道敬畏!”
“二皇子以为皇上为何要六皇子这般?”萧国舅担心地摇了摇头。
“国舅不必如此摇头,父皇的意思我并非不明白。”二皇子冷冷瞥了一眼萧国舅。国舅虽然是他的亲舅舅,他若想登上皇位还要倚重大国舅帐的力量,但是这位国舅也未免管得过多了些。恐怕来日就算他登上皇位,国舅也是想凌驾他头上,免不得当个太上皇的。
每想及此,二皇子便是烦躁。
“我契丹朝廷,西边相对安宁,西夏虽然也不安定,却已经成不了气候;反倒是东边这边闹腾得欢。父皇此举无非是笼络人心,小六又亲自执壶伺立,父皇的意思当然是希望东边这帮家伙都归心给了小六。”
“二皇子既然看到了这一层,难道竟不担心?”萧国舅很是皱眉。多年的心血都押在二皇子身上,可是眼见着皇上就是不肯立储,萧国舅又如何能不担心一腔心血都白费了?当日朝臣为了狼女追封一事强迫皇帝最终妥协,可是那一回的妥协却让皇帝在立储的事情上仿佛铁了心。
即便萧氏力量强大,可是又如何能控制得了皇帝的嘴?倘若皇帝真的宣布六皇子为储君,他们岂不全都白费了?
“东边诸部,威胁最大的依旧是女真完颜部。”二皇子冷冷一笑,“国舅别担心,我心中自然有数。完颜部与小六的仇恨已经不共戴天,绝不是父皇几回饮宴、小六几次倒酒就能消弭得了的。”
“父皇有父皇的打算,而我自然有我的因应之策。”二皇子瞥了国舅一眼,“我早已私下与完颜部达成共识,他们会效忠于我。只要完颜部在我手上,我们还用担心小六得了东边的人心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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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帐之中,歌舞正酣。清笛执红牙板轻柔吟唱一阕菩萨蛮:“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金雁一双飞,泪痕沾绣衣。”
“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杨柳色依依,燕归人不归。”
清笛原本在青楼中受过严格训练,中原腔调在草原人耳朵里又是软糯甜香,所以满座的汉子都是欢呼叫好,“唱得好!”
坐中只有四人静默望向清笛:皇帝、玄宸、韩志古与完颜乌雅。
清笛唱的这一阕《菩萨蛮》出自温庭筠的手笔,词风清丽,却叙述的是思妇盼归的心情。情郎远隔关山,不知何时来归;这种心情又岂能不是沙场上将士们的妻子们的心境?
商人重利轻别离,至少商人还有回来的一天;而沙场上的战士们这一走便有可能马革裹尸还,那份绝望的等待与思念,又有多摧断人肠?
大丈夫只想鞍马定天下,逐鹿定鼎享受男人的成就快意,可是他们可曾明白,那些独在深闺挂念他们、思念他们的女眷们的心情?“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子们的心从来不曾贪妄,所求的不过是能与心爱的情郎一生相守。
可是豪情万丈的男人们啊,你们有几个真的明白女人的心?
“六皇子累了吧?”清笛唱音未落,乌雅的嗓音却冷不丁扬起。此时玄宸正在为他满酒。“六皇子将酒都倒洒了还不自知,连城公主的歌声果然美妙动人,竟然将六皇子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众人都是一惊,全都向乌雅望来。
乌雅兀自宛如薄醉了一般,抬头凝望玄宸,“六皇子一向为人审慎,言行总没有疏漏,今日怎么会因了连城公主的唱词便这样失态?听闻当日连城公主初到契丹的时候,六皇子也险些大闹起来……我怎地就想起一句汉地的歌词来?怎么唱的来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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