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夜色弥漫如雾,却有两骑脚力并辔踏着月色出了宫帐,奔向燕子城。说是“两骑脚力”,而非“两匹骏马”,实因其中一骑乃是黑驴儿一头。
正是清笛与小六。
清笛易了服色,只做寻常侍女打扮;而小六依旧青衫窄袖,只除掉了标记身份的玉带与金冠。
两人并辔而行,蹄声踏破月色,天地星月都向后倒退去。夜风清凉染透鬓边,心波都脉脉如水。
“这样,真的可行?”捉着黑丫的缰绳,清笛还是忍不住去问小六。心下岂能没有惴惴。
骏马轻裘,他端坐青骢马上,面上身上映满了月色,“良夜纵马,自是人生乐事。更能与你并辔踏月,还有何憾?人生得意须尽欢,其它的无暇忧愁。”
他只说人生乐事,全不担忧这一行孟浪。
清笛便也只能摇头笑开,“好狂的小子。”
他在马上含笑转身,横身过来握她柔荑,“对着你,只觉豪情酣畅。想藏着掖着,都难。”
“那,倒比比看,谁的骑技更佳!”清笛转眸轻笑,随即便催了黑丫前去,“驾!”
月色如水,溶溶洒落她身畔天地。她骑着小黑驴,一路恣意奔行。虽明知道黑丫的脚力定然比不得霁月,她却一丝都不示弱!
小六只能摇头而笑。她从来都是不服输的,而他纵然可以凭霁月的脚力赢了她,可是心在这尚未开始奔跑的一刻,早已尽数折在她掌心。
他知道她身子不好,可是他并不想阻拦她的兴致,只小心纵马在后头护着。比起千年山参,也许久已未有的欢笑,才是她最宜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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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马蹄疾,一马一驴一前一后,极快便到了燕子城城门前。勒住缰绳的刹那,两匹脚力几乎同时到达。座上二人不由得相识而笑,面上俱是酣畅。
仰头看去,银亮圆月硕大的,正挂在城楼飞檐斜角。月色下的城阙斗拱,恰成一泓剪影,望之如月殿神宫;而那轻灵陡起的飞檐,越发显得俏丽轻巧,正如双燕比翼。
清笛只觉目眩神驰,忍不住转头去看那月色之下的青衫少年。青衫磊落,衣裾上整幅的平绣粉杏被星月染得妖娆如魅。
如堕梦境。
直到见他唇畔一抹笑意勾起,清笛这才猛地醒悟,“月又圆了,我竟忘了,竟然已是中元节!”
怪不得他今晚不顾一切带她出来。不为孟浪,而是明白这个节日终究是她不能忘怀的。
小六一笑,没有说话。只转头凝望清笛如剪侧影,心里无声地说:“你没忘。只是已经远离了中原故土,你便不打算在这草原上再追思你的双亲。毕竟你的双亲皆是因契丹而亡,所以你又怎么会在这块敌人的土地上,来祭拜双亲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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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笛提了缰绳,率先走入燕子城去。
虽然契丹人与汉人同在燕子城,但是契丹人更习惯居住在城外草原的毡帐里,城郭内的房舍则为汉人居住。中元节乃是汉俗的重大节日,契丹与汉人杂居,连契丹人都渐渐被汉俗所影响,渐渐接受了中元节俗。
同时,中元节又恰重合了佛家的盂兰盆会之期。契丹人笃信佛教,便也都与汉人一般,于今晚祭祀先人。
所以此时,燕子城中早已是灯火闪烁、人声如沸。
“若是往年,父皇还要亲自率领文武于七月十三迎节,在于十六送节;今年恰逢对女真用兵,这才一切从简。”小六将霁月和黑丫寄在车马店。
黑丫极是不愿离开清笛,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地让清笛都心颤。清笛只能哄着它,“城中人流稠密,你与霁月若一同跟着来,恐寸步难行。黑丫乖,我去去就来。”
“主子,不要丢下我……”看着狼崽子带着主子相偕而去,黑丫难受得嘶鸣。她好不容易才捞着跟主子亲热亲热,可是就又被丢在这儿了。
霁月打了串响鼻,“比起你来,主子他们两人能得相聚更不容易。你便安分些,再吵,我咬你!”
“你敢!”黑丫登时呲出大板牙,“我比你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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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丫与霁月的争吵自然入不得清笛的耳,钟磬云板之声从山寺古刹中来,满耳的喧哗;人流摩肩继踵,处处灯影如花。
小六带着清笛入燕子城中名刹天王院。此时大殿中灯火通明,殿内摆了五道长长供桌。桌上摆满了各色供果、香料;更有大盆莲花。
清笛混在人群里,向佛祖敬了香,便转去寺院后院的河畔。河畔早已灯如繁星,人人都手提莲灯,等待放入河水中,让莲灯为逝去的亲人带去他们的思念与祭奠。
清笛正待去买莲花灯,却被小六拦住,“跟我来。”
清笛不知所以,只得循着他的脚步一同向前去。古刹中人流如潮,两人时时被冲散。他便隔着人,伸手过来捉她指尖;她一颤,终究还是躲不过,便也转而回握住他。
世人只道背着他人才是私密安全,殊不知,有千万人同为掩护,方为安全。
这样的夜晚,这样多的人,抬眼处处只是莲灯如雾,千万张面孔被灯火映红,便无人特地记得清身畔掠过的某一张面容。
清笛捉紧小六的指尖,两人衣袂翩然,宛如一双蝶,穿过密密匝匝的人影丛林,奔向另一方生天。
直到步上石阶,回望红尘灯影,清笛才明白,原来小六是带着她上了天王院后院的小山。山上香木遍布,步步皆有香气清幽而来。清笛不由得深深呼吸。
“这山名旃檀。”小六明白清笛此刻感受,便含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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