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首夜,惴惴而终。早已想过初到契丹便一定会发生诸般事端,却着实没想过,会发生这样多事。
清笛勉强合了合眼,醒来时只觉浑身麻木。原本便有伤,加之契丹的床榻稍硬,自然又觉身子滞重了。
“连城妹妹可起身了?”帐外有人问话。那嗓音宛如草原上的阳光,热情透朗,却也有些咄咄逼人。
翡烟忙迎出去,见了来人便一怔,“奴婢拜见德妃娘娘。”多亏翡烟好记性,昨晚随着清笛一一拜见的时候,还真的记住了。
清笛微皱眉,急忙拢住发丝,努力想要坐起来。
“哎哟你快躺着,别起来。”德妃言笑晏晏而来,窄袖织锦的翠色衣裙灼满光焰,“皇后亲自嘱咐了,说连城初到草原来,衣食起居恐怕都不习惯;着旁人来照应,皇上和皇后也未必放心,这便叫我来亲自看着。连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都对我说。我爹在南枢密院为官日久,虽说我是契丹人,可是家里处处也都依了汉人的习惯,总归比她们要明白些。”
这位德妃也是萧氏女,与皇后出于同一门系。清笛明白,皇后让她来,定然是不放心旁人,唯恐她再有了别的依仗。
“小妹怎么敢劳烦德妃娘娘。德妃娘娘派个侍女过来便够了,如何可让德妃娘娘亲自前来?”清笛只当客气。
“快别这么说。”德妃便笑,“你的衣裳从今儿起我便叫织造署制备。原本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穿得惯契丹的衣裳。皇上原本也说,如果你愿意,那就让你穿着南朝的衣裳;但是昨晚就改了生意,说反倒觉着你穿契丹的衣裳好看。这就得马上着手准备。”
德妃说着,眼睛转过清笛搁在妆奁上的红玉珠络,“倒是连城你这压头发的珠络可真是好看。”
清笛心下一警。那原本是小六带来的,说是他亲自手编了的。“南朝女子没有北朝女子的自由,自十岁上下便要居住在深闺之中。平素闷了,便只能随手打几条络子来玩儿。德妃姐姐若喜欢,日后小妹多打几条奉上便是。”
“那便有劳妹妹了。”说罢便嘱咐跟随而来的侍女们一应事物,倒是将清笛帐篷内所需要的大小东西都嘱咐了个全。足见德妃是个理家的好手。
清笛强撑还要起身,德妃忙拦着,“妹妹昨晚初承恩露,此时晨起必然是身子最不自在的。皇上早就说与皇后与我了,叫我们别以礼节拘着你。”
清笛怔住,“皇上说我……承了恩露?”
德妃便笑,“皇上说你们汉家女子脸儿小,不禁说笑,原本不准我当面说的;既然你问了,咱们姐妹就私下说说。皇上当着皇后和我,倒是红了脸,说原本看你有伤,不该侍寝;可是皇上倒是情不自禁了,这便强扭了你。”
翡烟大惊,险些打了手里的水壶。清笛连忙以目示意,翡烟这才冷静下来。
她们主仆昨晚动的心思倒是白动了,原来皇帝早已抢先了一步。皇帝的话,又有谁敢不信?
“打点得也差不多了,连城你先歇着,我这就去吩咐织造署去。”德妃说着转身望帐外,“妹妹手底下就这一个丫头,也不够使的。我手底下倒是有两个得力的,难得还都是汉人,便拨来给你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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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笛不及言谢,那两个人便已走了进来,跪下见礼。
泪水便瞬间涌满了清笛眼瞳,再转眸望那边的丫头,清笛心底又是一冷:跪下的两个人,一个是个婆子,一个是个丫头。而那婆子,正是失散多时的郭婆婆!
而那个丫头,愕然竟是当日伺候在横波身边儿的巧儿。
清笛用力藏着情绪,没在德妃眼前儿表露出来。郭婆婆却已经低低地垂下了眼泪。而那巧儿则如看见了鬼似的,瞪着眼睛,半晌也没回味过来。
德妃安排完了诸事离去,郭婆婆便已经哭着膝行上来,一把抱住清笛,“老婆子我不是眼花了吧?座上尊贵的公主千岁真的是,真的是——我的清笛?”郭婆婆打小跟在清笛身边,名为主仆,情分上早已如同母女一般。
听郭婆婆喊出清笛的名字来,巧儿则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翡烟没见过这两人,却着实看不惯巧儿,便忍不住走上去呵斥,“在主子跟前儿,你这算什么礼数?这样坐在地上,说严重了,便是大不敬之罪!”
巧儿惊得连忙爬起来,收敛形容,朝上叩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当年多有得罪之处,公主请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宽宥了奴婢。”
“都起来吧。”清笛扶着郭婆婆坐下,只冷眼望巧儿,“别说你罪不至死,单说你是德妃指过来给我使的人,我便不至于责罚你。只望你日后好自为之,谨言慎行、好好跟着我倒也罢了;否则如果再主动撞上来,就算我不想记着旧日的事情,怕也不能。”
“奴婢知道了,公主大人大量!”清笛作为和亲公主,虽然自身尚且难保,但是处置个丫头,还是手到擒来。巧儿心底自然不敢不怕。
遣了翡烟带着巧儿出去,吩咐她差事,帐篷内便只剩下清笛与郭婆婆。清笛握着郭婆婆的手问短问长。郭婆婆一一答了,便说,“多亏六皇子一应照拂。我原本在六皇子营地里,可是六皇子毕竟还未婚娶,营帐内女眷太多恐惹人闲议,这便将我们陆续遣了出来,分到各位嫔妃与夫人帐下。六皇子格外关照我,时常派人来问可有短少。”
“算他有心。”清笛垂首,轻叹了口气。
“清笛啊,你可知道院子里的旧人,多数都来了契丹?”郭婆婆似有急意,紧盯着清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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