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日
文/唐星怡
他从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向外走,四围透明的玻璃门使所有正在上演的离别无所遁形,又引导着无数怀揣欲望的人奔赴看起来更为光明的地方。天桥上车辆稀疏,偶尔驶过喷出一团尾气。大片灰蒙的天空猝不及防涌进视野。眼前是这个繁忙运转的城市。二月,春寒料峭,此刻冷风未歇,树叶卷动的摩擦声窸窣响成一片,滚滚而来,蹭着他的脸涌进耳蜗,像是隐忍的嗤笑。他抬头眺望,云层低垂厚重像致密的膜,把这个城市包裹其中,外表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钢筋水泥构建起的是一座巨大的陵园,墓碑参差。富贵者高人一等;市井小民蜗居在一隅;如他,辗转谋生,早已低到尘埃里。
他拢一拢身上的大衣,把耳朵塞进棉耳罩里,心想:又是新的一年,这鬼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1
“嗤——”他把吃空的泡面盒子顺手丢到垃圾篓里,对着水泥地擤掉热气熏出来的鼻涕。晚饭就这样解决掉,他重重地躺倒在床上,取出枕边的日历。这个月的十七号被涂得浓黑。他盯着那圈因太过用力而凹陷的笔迹,心里五味杂陈。儿子放暑假了,从老家来城里玩。已经四年没有见到小崽子啦。他默默地数算,手掌不自觉地将日历覆在胸口,望着天花板,仿佛看见那趟春节回老家的时候,他护着小崽子在场上玩耍,小崽子颠颠儿地,小脸冻得通红,扑腾两下便往他怀里倒,尖着声音咯咯不停地笑。北方零下几度的气温,闹得他心里暖烘烘的。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工地外的居民楼亮起点点灯火,眯起眼看,晕出星状的光亮。“冲凉叻!”外面传来工友的喊声。他欲坐起来,挪动间才发觉全身都是绵密的酸痛感。一整天的大强度体力劳动,挥汗如雨时并不察觉有异,放松下来后难受铺天盖地。然而,“没那么金贵”,他甚至不用咬牙,极利索地翻身爬了起来,取过脸盆,挂一条毛巾在肩上,打开门走出去。
这一片是新的开发区,地势偏僻,外围的居民区相隔得老远。工人宿舍时两排白塑料板搭起来的临时住房,看看能够遮风避雨,日晒雨淋后满是黄的黑的泥渍,有些地方摇摇欲坠。公共的浴室在最东边,单独隔开稍大些的一间,设施简陋。两排悬在墙上的水龙头,出水温吞不爽利,偶尔不正常起来,凉水则从高处狠狠淋下来,砸人一头一脸。
他跟上那群男人,就着房前昏暗的光线一路向东走。地坑洼不平,白天的高温使得泥土、砂砾硬结成细碎的颗粒。他汲着塑料拖鞋,异物在脚掌下摩挲滚动,硌得有些疼。“工一队的冲凉去了!”他随着他们一同喊将过去,便又有几个赤膊的男人从房里出来,一样的精瘦,骨骼突起,覆着硬而单薄的肌肉。彼此招呼一声,然后是充满疲惫的静默。
工地为数不多的几个女人漱洗过后,热水早就没了。没有人会拘于这些小节,除去衣物的庇护,凉水冲刷过皮肤的刹那,鸡皮疙瘩层层涌起来。然而稍一瑟缩就挨过去了,之后疲劳就被渗进毛孔的冰凉刺激逼出,哗哗冲走。同一工队的几个老乡,常扯大嗓门聊天,偶有诙谐的话语或粗野的戏谑,流水声里听得断断续续,然而大家总算似懂非懂笑起来。他生性腼腆,多半只是附和,有时倒是真正开怀。他很实际地考虑到,日子总是要过的,姑且也只能这样过下去,乐一乐没什么坏处。
他很快地收拾完了自己,脱下的汗衫就着龙头搓两把,团起来使劲绞干,看着最后几滴水挣扎着脱离,汇入地上的潮湿中去,淌进下水孔,漩涡兜转久久不消失。他看得微微愣神。
“你们慢洗啊!”说过一声后他只身走出来。夏日的晚风温柔妩媚,拂着他脸上细密的绒毛,痒痒的。然而夜色愈渐深邃,方圆一里俱是黑魆魆。背上的水珠蒸发总冒起几丝凉意,心跳仿佛也因为寂寞而战栗。宿舍屋檐下隔段距离吊一个灯泡,发出微弱的黄光,灯丝的轮廓依稀可辨。周围飞蛾纷乱,冲撞盘旋。
路过老李那间时,宿舍门敞开着,里面传出菜下油锅的刺啦声,翻滚中夹杂着模糊的苏北话,一把低沉,一把尖锐。老李的老婆是工地上的厨娘,这会儿收了工大概是在做晚饭。“脏衣服丢在那块!……”“唉我给你说,那个……也真是作孽……”他低着头就要走过,屋里的光些许刺眼,将他一半的脸照亮,一半还在阴影里。老李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又急促地咳了一声,喋喋的女声也戛然而止。察觉到两人的注视,他只好偏过头,嘴角扯动使得眼尾浮起几道凹痕。“还没吃啊?”“是啊呵呵。”夫妻俩的笑很是殷切,六目相对,他反而觉得狼狈,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四下里又归于寂静,他的影子随着步伐渐渐变短,又在身后拉长,把他吸引进回忆。——他本也有老婆的。出来一年,跟个小商人跑了,不知去向。
你看,他如今也能像旁人一样,用这样波澜不惊的口吻叙说。
2
农村仍旧有套老的礼法规矩,他二十岁那年出来打工,父母托媒人在邻村找了个姑娘。家里是世代的农民,又有三个姊妹,堪堪能够维持生计。媒人说,那姑娘啊身体并不很结实。但是你们家……两娃还是很般配的!于是见过几次面后他们结婚,生子,顺理成章。她的确瘦弱,也干不起粗重的活,明里暗里自是遭人不满意。于是一年前,她来城市找他。
早早等候在汽车站,他一眼认出了客流中的她。半扛着一个灰兮兮的行李袋,走下车的时候斜着身子,模样吃力。而她头上居然裹了块头巾!他急忙上前去接过行李,重逢的激动、喜悦、心疼裹杂在一起,在他的心中翻滚。她似是害羞,对他笑得灿烂却又低下头不发一语。两人默默地往外走。他实在想对妻子嘘寒问暖一下,听她抱怨抱怨旅途的颠簸,再拍拍胸脯带她吃一顿好的,可一看到那颗春花鲜艳的脑袋,他觉得一股莫名的气堵在喉间。他仿佛看见了初来城市的自己,土气而羞怯,又满怀卑微的惊奇。刷拉,他黑着脸揭下她的头巾。
她只初中学历,初来乍到只好随他住在工地,夫妻俩精打细算地过活。她确算得持家的好手,菜色虽然粗陋,味道却很合他的心意;每早把汗衫和安全帽递上;一日疲劳还有个人为他捏捏肩。然而两人并不多说话。生活于他舒张不少,因而他更能感到这个女人的不易,心怀感激,刻意小心相待。可反过来依旧暗暗嫌她,从来换洗的只有三件衣裳,守旧、死板。到底是乡下人,他这样想。可转念便生出另外的怨怼来,直想揍自己一拳,啐一口活该。
3
繁华都市的影响毕竟是极具穿透力的。
他渐渐察觉她的改变。床底下放了两双高跟鞋,细跟,高耸挺俏,想来必是摇曳生姿;即便天气微寒,她也开始穿裙子,毛呢的,纱纺的,面料全谈不上细致考究,但勾勒出苗条的身段;鼻息吐纳里,能闻到朦胧的香水味道。他不动声色,心眼里俱是虚荣的欣喜,遇人,介绍说:嘿,这是我老婆。腰板不觉挺起。
她不久就找到了工作,在不远的商业街上一家私营店当售货,店主是某个老乡。多一笔收入,日子看起来趋于祥和平稳。只是她频繁晚归,有时半夜闻声醒来,看她正打一个手电进门。
“咋回事啊?”
“店里关门晚。”
“那么晚不安全,下回我接你?”
“不用不用,你白天那么辛苦了……”看着她面有倦色,而隔日带去的整盒宵夜吃空了。不疑有他,他催促了一声赶紧休息,翻过身沉沉打起鼾。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他隐约有了不明所以的担忧,脑海里各种猜测交杂,如同脱缰的野马。这是他的粗神经,磨细了抽紧了,终于有异样。
“哎小陶,刚回来?”
“嘿对,今天咱几个多喝了点酒。”
“问你个事儿。”
“行,邵哥你问吧。”
“商业街上的店一般几点关门?”
“这点儿都该差不多了吧。您有事?”
“没没,你去休息吧。”秋风呼啸,把声音吹远。他摩挲着手机的屏幕,闪烁的数字已是凌晨。红双喜突然有些刺鼻,他捻灭烟头,进屋,拉门的声音震天响。
那晚他靠着床坐了一宿,天空由墨色过渡到灰蒙,晨光如雾。快是他上工的时候了。此刻他感到自己无比平静,一种喷薄欲出但冰冷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卷集酝酿,慢慢迫近,只等临门一脚。她总该回来了吧!房门窸窣,瘦弱的身影蹑手蹑脚地挪动,目光触及一尊僵直,瞬间顿住。那个早晨,她穿了一条他从未见过的枚红色裙子,不能免俗,但艳丽不可方物。
他只记得手掌有强烈的痛感。那一季,山茶花开到颓靡。
她跑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最后一个背影踉跄。
他举着板砖气势汹汹地冲去那家店,卷帘门早已紧闭。他疯了一般敲砸,惯性几乎要将手中的武器甩出去。但不锈钢反而把砖撞击得四分五裂。街道上围拢来许多人,形成一个半封闭的圆,对他指指戳戳。他惊觉自己的狰狞,怒焰像被当头淋水,恐惧在人群的缝隙里嗖嗖向他袭来。他最后下狠劲踹了一脚,仓皇而逃。卷帘门颤抖了一下,只抖落一层灰。
事后他把自己浸在酒精里。然而他不得不克制,这个社会连颓废也要资本,五元一瓶的二锅头,不过是他半小时流的汗。眼总是猩红的,越要隐藏越是骇人。他在揣测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丑事了是吗?事实确乎如此。他们陪着他坐在露台上沉默地喝酒,老爷们儿的鼻息粗重汇成呼呼的风。后来他喝多了,开始啜泣,进而仿佛不甘心的宣泄,哭得声嘶力竭。酒瓶是劣质的玻璃,哐啷碎成片。老李腾地站起来,“他娘的找他算账去!”他哭得近乎愚钝,却一把抓住了准备冲出去的老李,另一只手就那样抹干净眼泪,坚定地摇了摇头。
一只不讨喜的鸟叫喊着飞过,傍晚残阳如血,浸染了苍穹。
4
日子过得很快。他从同进城的表兄弟手里接过邵昊的双肩包,掂量在手里,轻巧得令人生疑。邵昊已经长高到他腰际,伸出裤衩的两条腿细同竹竿,面色褐里泛点红,同老家高粱地的颜色。小家伙低垂着眼,手指不停绞弄衣服下摆,不发一语。他有些激动,却又突然不知所措起来。表兄弟催促地轻推他一把,他顺势蹲下身,揽过那小身子,“昊昊哪,这么大了……”而后重新失语,他竟似害羞一般笑起来,再出口时声音不稳:“有没有,想爸呐?”小脸在他闪烁而迫切的视线里怯怯地抬起来,他终于捕捉到那双眼,澄澈的,浅而透,像汪着两潭清水,弥散着青草的气味。那一瞬间他感受到自己的心微微颤抖,是柔情的晃动,仿佛长久以来的疲劳、怨念,都溶在了那两潭清水里,没了踪影。
“来,跟爸走!”他叉着小家伙的腋下轻而易举地抱起来,温热的身子贴在他的胸膛。然而他并不安分,脑袋从这边扭到那边,新奇而急切地四处张望,像在寻找什么。
他的儿子叫邵昊,这在村里是个“洋气”的名字。老人信奉着起贱名好养活,反对强烈。然而他老婆很坚持,也因此闹过一阵。那些年他在外漂泊,对深山里的她并无多少深刻的记忆,这一段尤为清晰——她说:穷了一辈子,咱儿要有出息,像高挂在天的太阳,人人都仰头看。他觉得颇振奋人心,仿佛自己因接受了把儿子捧上天的使命而自豪,难以言说的,恐怕还有对于他的妻子,这个并不好命的女人发自内心的同情和鼓舞。
“儿子啊,吃块肉!”他从装菜的纸盒里夹起唯一一块红烧肉,酱红的汁水滴下来,他就着自己的饭盒喂到儿子的嘴边。小家伙吃得很细气,慢吞吞地扒米饭,每一口只几粒,动作犹疑。见他的筷子靠近,便用饭盒挡着嘴,一个劲摇头。“多吃点才长得高,乖。”他依旧摇头,泡沫盒越挡越高,快遮住了眼睛。“唉,怎么了呀。那浇点肉汤。”依旧没有回应,他于是试探性地倒出一点在米饭上。小家伙果然吃快了许多,嘴角沾着一圈酱汁,饱后舌头一扫舔舐干净。
白天他上工干活,就让昊昊跟着几个工友的孩子在外玩耍。他无暇去顾及太多,见儿子每日回来满身泥巴,只觉孩子间疯闹快活十分,并不苛责。然而夜深人静两人相对,他感觉到儿子对于他的抗拒。
“今天跟小朋友们玩了啥?”
“沙包。”
“好玩儿吗?”
“嗯。”
“没有人欺负我们家昊昊吧?”
“……”
总是挨不过三言两语,他也不知扯点什么,两人在黑暗聆听着彼此相隔的心跳。他甚至迟疑不敢在睡前拥抱或者亲吻一下那小脸颊。每每失眠仰望天花板的时候,却感受到身旁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期盼地注视着他,眼里有着隐忍的言语。有几回,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耳畔微弱的鼻息里掺杂了两个字:“她呢?”
“谁?”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瞬间便明白过来。屏息侧耳的时候,久久没有回应,小家伙好像已经睡熟了。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的进退,他深感焦急却无能为力。
“小邵啊!”
“唉,这儿呢!”
“干完了赶紧看看你儿子去啊,今天好像摔了一跤不轻呐!”
他心下委实一惊,连忙丢掉了手里的铁铲,水泥黏糊一片,有干涩的石灰裸露其中尚未拌匀。一路奔跑,回到宿舍的时候小崽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上,两条细腿晃荡,膝盖上已经红了一片,布满被碎石划破的伤痕,还在冒着血珠。他看着那颗永远低垂的小脑袋,模样坚忍倔强,心里略过细碎的疼痛。“没事没事,我看看……没事。”他反复念叨这句,不知道安慰谁。
晚上众人都下工了,他借来红药水,用棉签蘸着给他消毒、涂抹。小家伙依旧紧绷着身子,任他摆弄,不吱一声。没人知道他多么心疼并且自责着,昊昊被剥夺了太多家庭的庇护与温馨。可他又是气愤的,那帮孩子如何能够这样恶劣!儿子怎么不懂得保护自己!他得学会吃一堑长一智——
“跑不过就别跟着他们跑。”
“看看你这一身灰。”
“……”
“衣服脱下来我洗。”
“……”
“嗯?脱下来吧。”
邵昊背对着他站在白炽灯下,身前投出一长条的阴影。他突然觉得,也许儿子比他想象得高出不少。不比城市的孩子,他尚未发育完全,肢体单薄,脊背却笔直得像根旗杆。喊了几遍后仍然纹丝不动。他不觉提高了音量:“跟你说话听见没!”
他的手里还在动作,揉着自己换下的衣衫,拎起来在腕处搓洗,盆里泥黄色的水卷起一个漩涡。
“她呢?”
“谁?”问句不知不觉从嘴里流出来,他终于抬起头。
“她呢!”瘦小的身子倏地转过来,像是用尽胸腔里憋了许久的气朝他吼叫,年少的声音有些尖利。那一刻这双眼睛是熊熊燃烧的,像是沸腾的咕嘟冒泡的岩浆。他疑似看到了仇恨……仇恨?
像是惊雷轰击大脑,多少天以来的担心最终成为逃不开的现实。可这叫他如何启齿?理智尽失,耐心在怒火里顿时消耗殆尽——“你到底脱不脱?”
“你就是什么都比不过人家妈妈才走的!”
“谁跟你说的?你给我再说一遍!”
“……”
“他妈的!老子辛辛苦苦……辛辛苦苦还要伺候你,你再说一遍!”
“你有种了啊!跑啊!你跑出这个门就别给我回来——”
……
“昊昊!昊昊!停下!臭小子你去哪里!”
这夜气象台向全市发出了热带风暴预警。风雨未至,强势之下尚且一片空虚。开发区往日寂静的街角灯火通明,救护车的警报声模仿着人的心跳,抽搐着呼啸而过。
5
八月的末尾,法国梧桐将这个城市的道路遮蔽严实,轿车往来穿行,墨镜上偶尔映出斑驳的光影。而那些裸露着的柏油马路在太阳的炽烤里变得滚烫,简直要榨出汗水。
他背着所有行囊,一个旅行箱,和那泛黄的双肩包,如同曾孤独地踏上来途。他腾出一只手扶着栏杆,随着公交车的急缓停行而摇晃,怀里揽着小身子。孩子偏高的体温,在三伏天里稍显燥热,皮肤黏腻。他用满是沟壑的手环抱紧,粗长的五指张开覆在孩子肩膀上。临行他丢掉了许多不必要的东西,棉被、耳罩、手机卡……,以及在这片水泥森林里跌撞的疼痛。他最后一次打量窗外的景致,路边的好几个公交站牌在前不久的台风肆虐里被四分五裂,歪斜在绿化带中,如同轰然倒塌的信仰。他知道自己已准备好,对于过去的自卑与逃避做最终的了结。
“各位乘客您好,欢迎乘坐……”
“哎你这小孩子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我儿子他……看不见。”
轰鸣的列车飞驶在东北平原广袤的田野。拉开一点窗,周身立时盈满清冽干爽的空气。他深吸一口,调整了坐姿,让腿上的邵昊坐得更踏实舒服。雨后的清晨晴空万里,旭日初升,光芒莹润柔和。此刻他的心里一片平静,仿佛自己重又成为最淳朴的农人。他想他已把最珍贵的东西揣在了心上,因为能够宽恕过去。他低头端详起怀里的儿子,明与暗让他们更能贪婪地感受对方。小崽子的眼里盛着两汪湖泊,澄澈如昨,波澜不惊似洗练的碧空,此刻,映照着两枚新生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