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
文/戴梦卉
下午三点的阳光,依旧很是刺眼,却透不出晌午时的温度。电视里嘈杂的人声听不到钟摆咔哒咔哒的行走,就像成长的时光在喧嚣和躁动中努力平复着情绪。手机在桌上嗡嗡的震动,明知道是无关紧要的消息还是止不住坐起身滑动屏幕。
蓝色的窗帘被阳光褪色成惨白,就像高铁上的风景在眼前呼啸而过看不真切,从一个城市奔赴另一个城市,从一群人的生活奔向另一群人的重逢,终于也觉得厌倦和无奈。
上午九点,还坐在高铁上,信手写的微博在被列车碾碎的信号里怎么都发不出去,在第三次失败后终于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又一段细碎时间就这样的过去。音乐徘徊在耳中,混着列车飞驰的声响,这样的时刻总会让人想起过去某段安静而纯粹的时光,那个时候我们的脑海里还没有关于未来的过多沉重思考,似乎有关于生活的复杂性仅仅来自于考试这类的字眼,阳光在一个瞬间让我失神好像回到某个周六的午后,懒懒的阳光和简单的心情。
手机蓦地颤抖起来,我被唰地拉回此刻,微微皱眉查阅信息: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出来聚聚?
简单明了的信息就像现代都市快节奏试下衍生的沟通方式,生怕一个委婉和回环会浪费生命一般。发件人:洁。手指似乎有自我意识得飞快滑动,确定,发送。忽然想起某个时候有人盯着我按键时的神情,许久蹦出“狰狞”二字,被我还以不悦的一个白眼。至于真相自己也无从得知,只是在科技快速发展的时间段里,文字和内心的表情似乎也开始脱节,你可以流着泪还以一个咧嘴大笑的字符,也可以在喧闹的人流中嬉笑的街头上附送一张盛满难过的表情,至于收件人是否能够领会已然不再重要。
再次和洁联系已经是回到家的第二天。祖父母议论着电视里关于养生保健的骗人节目或是人与自然中关于肉食者的天性,这里是没有网络的空间。就像在水里待久了的青蛙,此时我的有些手足无措,但还不至于干涸致死。走到被塞买了杂物的阳台,那个时候书桌还是书桌,没有摆上被遗弃的微波炉,小时候的我曾经窝在这里享受四季的暖阳。仰头的瞬间,感觉到风轻轻拂过,睁开眼是看到的则是喧闹的人流,手里推着一辆蓝色的自行车,我看看对面商铺的自己,没有可以盖住双眼的刘海,光亮的额头,稀疏的头发还被束缚在花哨的发圈中,穿着绿色略显臃肿的羽绒服。
“去音像店逛逛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是说道,果然身旁站着一个小女孩,同样扎着马尾辫,只是比我的头发多许多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干枯泛着黄,我的另一只手正握着她不怎么有温度的纤细手指,那是十二三岁的我和洁。应该是在某个结束了奥数补习课的中午,我和她一如往常走在熙熙攘攘的巷子里,没有电脑没有手机,只有音像店五元一盒的磁带,和书包里算不懂的数学题。据说孩子每天会笑五百多次,随着年龄的增长笑容则会逐渐递减,我想这其中大概还得除去那些不得不笑和皮笑肉不笑之类的表情吧。
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在笑,因为两块钱一杯的珍珠奶茶,那个时候我的我还不曾考虑珍珠会不会是塑料制作的;因为在书店发现了新一期的杂志,而不是仅仅通过豆瓣随意地看看新书排行,或是在亚马逊上有些茫然地浏览打折书籍,却怎么都找不到心满意足的此刻,就像猫咪得到了属于它的猫薄荷。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在路的两边分别,书包里还藏着交换的信件,那是关于童年的心事,用笔触写下年幼时的快乐和痛苦,而这些都足以让生命变得沉重,保有质感。那时候我总是能透过信纸上的字体来辨析对方的心情,洁面对父亲的无可奈何,关于考试成绩排名的努力释然,无论哪个时期的我们似乎都是这样的满怀心事,不愿诉说。不过还好,在别人看不到的内里中,还有着同步呼吸的人。关于告别的片段再度回忆起来有着道不清说不明的煽情,先向前迈进一步,再回头张望,然后得以同样的目光相撞,和毫无营养的电话粥一样熬制着幸福的味道,谁也不愿第一个挂断或是走开。
手机透过包传来震感,我猛然睁开双眼,眼前是那些林立的高楼,让我看不到其后匍匐着的寂静山岭。玻璃里映出了一个年轻人的脸,微卷的头发披散在肩上,长长的刘海看不清眼中蕴含的情绪,看着人影和自己同步牵动着嘴角,却总透着几分疏离。
坐在餐厅靠窗的一边,等待着故友的到来,这样的等待在一次次的毕业升学中,期待的意味一点点在时间和距离中变淡,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清楚这样的约会是因为相聚时的彼此追忆还是习惯又或是别的什么。门被推开,我逆着光终于看清来人,挎着上班的通勤包,刚烫过的卷发有几分的不自然,一时间愣神,还是自动地挂上笑容。
“好久不见。”忘了是第几次运用这样的开场白,驾轻就熟到忘了其中应有的意味。洁在对面坐下,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我们好像都忘了当初两元一杯的珍珠奶茶是什么味道。我就这样带着还僵在脸上的笑容看着她,空气一时间弥散着苦涩的咖啡香,直到她搅拌牛奶与糖块的声音才唤回了我的神智。和很多相聚的朋友一样,互相询问关心彼此的生活,更确切的说是我的校园生活和她的工作作息。
曾经坐在一个教室的一群孩子终究走在了各自的道路上,不一样的频率,连方向都相去甚远。她说着关于上班的种种,用着“做五休二,做六休一”这类于我还很陌生的词汇,而我则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关于考前突击,拥挤的图书馆永远找不到座位的这样苦恼。这样不投机的烦闷感与价值的高低无关,在我看来大学不过是人生中的一门选修课,而不是什么决定胜负的可笑决赛,虽然大多数人还是愿意闭着眼向前,头破血流或者冲出重围。只是在不同的路上走得久了,总会有些迷糊,就像那些悠闲逛着街的午后,那些在录音机一遍遍播放的磁带只是一场错觉,是在现代都市光影奔波中产生的美好幻象。我看着她为还未做完的账单而皱起的眉头,却纠结起这学期的绩点是否能达到预期的水平。
有那么一个片刻,我们都沉默了,她搅拌着手中的咖啡,手指飞快地在手机键盘上舞动,而我则望向窗外,看着拥挤的人流,想起那个我们还可以被称为孩子的时光里,曾经在距家不远的田地放风筝。那时候的冬天还不怎么出现雾霾这样让人恹恹了无生气的天气,也没有那么多的电缆线用以分割天空。
眼前是我和洁还有别的孩子奔跑在田间,还会扬起黄色的尘土,地里大片绿色的蔬菜不做声地享受着阳光。终于风筝飘然上了天,我们看着高飞的纸鸢止不住的喜悦,以致忘了系住手中的风筝线,在一阵干净的风过后风筝向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待我们拔腿企图追回时,田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的住宅楼,我们迷失在其中,终究追不回逃脱了的风筝,就像追不回那些失去了的光阴以及在成长中被风化了的感情。我看到自己突然头也不回地起身冲了出去,向着风筝飞远的方向,而我的身体依旧留在这里,洁的脸上也没有错愕的表情,因为我们都从彼此内里的世界离开很久了,连书信这种东西都已经变成了古董的代名词,对我而言则再也找不到可以透过文字看到对方表情的感觉。
告别的路上,阳光已经变得有几分寒意。我轻轻地拥抱了洁,终究没有说什么,而她也一如从前的要我安好。转身,没有迟疑地向前走,无数次想要回头的念头被压下,害怕回首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反向前行的背影。如果是那样,关于过去的种种记忆便只是我一个人的疯言疯语了。突然的一辆蓝色行车自身旁驶过,很像那个午后我和洁曾牵着手慢慢推着前行的自行车,只是后来它丢失在一个放学归来充满挫折感的午后。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追寻而上,转身然后我透过路中间涌动的车流,看到洁站在路的另一边,看到她略显发福但依旧白皙干净的脸庞,在冬日惨白的阳光里正面向我,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我还是忍不住用力地挥动着手臂,能听到时间被捕捉的声响。然后我看到她的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也向我挥了挥手。
黄昏是的阳光好像回暖了,就像身处于那被我重温了无数次的午后,珍珠奶茶,老式磁带,信纸上透着心潮起伏的文字,终于不是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在感到孤独无助的时刻而臆想的幻觉。
我不知道流年和距离还会如何地消磨着我们的年岁和记忆,我不知道这样的相聚是否还会年复一年的重来,但是我想,虽然孩子会长大成人,虽然笑容会减少参不透真假,虽然找不到比文字更好的沟通途径,但是我还是会不断不断地怀念着过去简单而纯粹的时光,然后变得成熟,然后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