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不知道
文/辜妤洁
我不停地杜撰着各种不同的故事,热切地希望着它们能在时光的磨合下一一得到蔓延。
只因你说过,笔尖也是一种编织梦想的工具。
所以顾小斯,我努力地将我们的故事一点一点融合进去。
即使到了最后,我拙劣的笔仍旧不能将它编织圆满。
1. 我以为我已经将你忘记,原来,不过只是,我的自欺欺人而已。
微白。微白。
多少年过去,那个温暖的声音依旧会出现在梦魇里。满山的葵花开放,明媚而妖娆,一寸一寸黄色的脉络,在暖暖的阳光下清晰得如水般浮动。然而放眼望去,却如针线般牵扯住眼球,滋生出硬生生的疼痛在心间蔓延。
每次醒来,满满的泪水倾泻而至。静谧的夜就这样变得冗长,浑身上下好似淋了场大雨,几缕湿润的头发沾在额上,甩也甩不开。黑暗中,瞳孔没有焦距地游走,大街上的霓虹闪烁,一壁墙,一扇窗,从此分割出两个世界。即使看不见任何东西,也会觉得此时的眼睛,在黑暗里显得特别明亮。夜晚的风有气无力地拍打着窗子,偶尔闻得叶子“坠”地的声响。微白便是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惶恐的夜。
顾小斯,我以为我已经将你忘记。
原来,不过只是,我的自欺欺人而已。
2. 儒雅的气流袭来,微白微微一怔,竟有一刻的恍惚。
该怎么形容那个夏日呢?
盛夏的班驳时光,在墨绿色的叶片间留下来过的痕迹。纹理清晰,繁衍成阴的气势,不可抵挡地生长。
拖着行李箱的少年,被叮三嘱四的女生,惺忪的双眼,假期里做得很另类的发型,折了角的作业本,空白着的练习册,久置不穿的校服……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这样像放映影片一般在大脑中得到剪辑,记忆里出现微微的亮光,似乎又在沉睡中度过了一个暑期的时光。
微白揉揉太阳穴,然后迈着有些疲惫的步子去教务处领新学期的花名册。走廊上却被教导主任叫住。“又有新同学转来吗?”微白跟在教导主任的身后,自顾地猜测着。
微白的猜测很快便得到了证实,在办公室里,那个新同学正坐在沙发上随手翻阅着一份报纸。是很安静的男生,传统意义上的俊朗美少年。高高瘦瘦的样子,轮廓是少年特有的棱角分明,白衬衣、休闲裤、运动鞋,不张扬,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吸引人的光晕,深邃的眸子里尽是沉稳。但骨子里散发出的气息,却不容人靠近也不显得不近人情。这样的男生,兴许是该很容易受到女孩子的追捧。在主任的介绍下,他对她友好地笑:“班长好,以后请多多关照。”
儒雅的气流袭来,微白微微一怔,竟有一刻的恍惚。相比较起去年转来今年又转走的那个大胖子许广东,微白竟有一丝的暗喜。今年转到班上来的这个男生,好像,还很不错的样子。
顾小斯。微白站在讲台上向大家介绍新同学的名字。台下立即涌起不小的骚动,终归还是美少年魅力大,微白看到大家不觉忽略掉自己的目光,不禁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3. 微白你就像棵葵花,所有人都认为你高傲不可一世。他们却永远也看不到,你孤独的坚持与吞进肚子里的眼泪。
十七岁的微白,虽只高二,却已是新园高中里叱咤风云的女子。
不需要满分的成绩做依托,亦不需要一天换一个男朋友的速度来提高知名度,单是那倔强的性子凌厉的眼,外加一支不可小视的笔,便足以让她在这所鼎鼎有名的学校里成为众所皆知的人物。
微白算不上沉鱼落雁国色天香,也自视不是惹人怜爱的角色。永远不会像其他女生一样担心夏天出门是否会被晒出雀斑,一个月不去美发店是否会没了发型,聚会的时候不加粉底是否会显得憔悴。永远不会费大力气去化妆,穿合身的衣服,干净得体地出现在合适的场合。没有惊艳的眼神,却也能换来不少欣赏的笑意。
荷尔蒙旺盛的年纪。成绩优秀,长相又好的女生,自然也会引来无数爱慕的眼球。敢来表白的人却不多,因为惧怕微白凌厉的眼。超越了自己前来告白的,也无一不是惨败而归。无论你多优秀,在微白看来,也不过只是乌合之众。
所谓的高傲冷血就这样渐渐传散开来。
自然也会遇上恼羞成怒的人。严青野便是其中一个。文补二班的体育委员,成绩不错,偏偏不是安分的男生。性格张扬,不可一世。一天换一个女朋友的速度,却仍旧有大把大把的女生为他疯狂。
而微白却眼也没眨一下地就拒绝了。然后忽略掉严青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在一大堆兄弟面前,严青野原本得意的神情就这样被微白轻易击碎,落得个一败涂地的结局。
4. 喜欢一个人,甚至不需要很多的理由。一句话,便以足够。
四年前微白是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念书的。父母不是什么高官贵族知识分子,不过只是很本分的农民,为了养家,于是双双去了广州打工。每月汇生活费过来,留下微白,一个人在这个城市生活。
微白不喜欢与人过多地接触,没事的时候常常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写字。渐渐地,执笔成了她抚慰自己的唯一方式。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已不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加上成绩优异,所有人都看得到她的光彩。可是,却又有几个人明白那些隐藏在文字背后的孤独?一个人的大房子,又有几个女孩子忍受得了那份空洞的安静?
正如所有人都看得到微白的高傲,却又有几个人看得到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高傲的微白,脆弱的微白,不过,只是为了掩藏那份掩埋在心底里的无法泯灭的悲伤。
可是却被那个叫做顾小斯的男生轻易点破。所以才会,在那一刻,卸下所有的伪装,感觉到心里涌出的那么多大团大团的难过。所以才会,第一次,那么放肆地哭出声来。
于是喜欢上了那个始终安静却可以在危难时挺身而出将自己藏在身后的男生。不是因为英俊的容目,仗义的禀性,亦或是骄人的成绩受到追捧的名气。喜欢一个人,甚至不需要很多的理由。于微白而言,一句话,便以足够。
5. 微白,你要记得多笑笑。我喜欢看到你笑的样子,像是天使。
彼时,微白和顾小斯渐渐变得熟络。
其实,一个班的同学,倘若不是刻意避讳,想要不熟络的几率又有几成?
不过只是收发作业时女生添上一句“这次的题好难做哦”。不过只是大扫除时男生无意地说“我坐后面方便,到时给你先留上一把扫把”。不过只是办板报时,女生说“听说你的字很好看,留一板给你写怎么样”。不过只是放学回家时,男生说“原来顺路呢,好巧…… ”
就着样,简简单单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顾小斯住在顺承街,微白住在清桐路,一条街的距离。每次在顺承路口分手,然后女生一个人慢慢穿过清桐路的巷子,左转,四楼,402号,开门,到了。
每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微白喜欢坐在窗台边上望着天空中大团大团的云朵发呆。男生轻轻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阳光倾洒,女生落寞的眼神和柔软的面庞就这样充盈在男生的视线里。心里竟又会划过微微疼痛。
写文字的女子往往需要更多的寂寞。
这句话顾小斯又怎会不明白?他是心疼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的,这个比任何人更让他忧心的女孩子。
顾小斯拿过纸笔,不动声色地写道:微白,你要记得多笑笑。我喜欢看到你笑的样子,像是天使。
6. 微白,这样,你是否会看到温暖?
7月24日。
微白踮起脚尖轻轻地撕去一张日历,这个用粗线条勾勒出的日期便赫然闯入了她的眼球。手指摩挲而过凹凸不平的字迹,眼睛漾起一丝笑意。18岁了呢,好快。
给自己做了面条,还细心地放了一个鸡蛋在里面。一个人生活了几年,微白做饭的手艺也不是没有进步的。正吃了几口,电话铃突兀地响起,微白吓了一跳,然后抹抹嘴放下碗筷跑到客厅里接电话。
不用想也知道是妈妈打来的,说是汇了两百块钱过来,让微白去给自己买点好吃的。长长的线路阻隔,微白握紧了话筒细听妈妈的声音,要说起来,好久都没听过妈妈的声音了呢,带着疲惫与沙哑,微白心疼地去感受着那份遥远的温暖。
要好好照顾自己。微白听出妈妈已经哽咽的声音。因为是长途,所以没有过多的说话,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忙音,微白揉揉眼睛放下了话筒。
再也吃不下去了,微白有点可惜地把没吃完的面条倒进水池里,低头的瞬间有涩涩的液体流下来,微白很快用手将它们抹掉了。
开门的时候竟看到顾小斯。彼时他手里提着精致的蛋糕,靠在墙壁上,冲微白温暖的笑。他说:微白,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微白好久不再听到过的四个字,竟以变得如此陌生。
他带她去看葵花。去看那温暖的颜色。
微白从未看到过如此多的葵花。一片连着一片,散了满山。夕阳的余辉洒下来。给那一抹抹明黄色平添了一份妩媚与哀伤。
微白想:顾小斯,这个男生——似乎总是无所不能。
微白问顾小斯:你是如何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呢?
顾小斯笑笑说:没有可以不让人知道的事。只要你想,那么一切都会很简单,并无半点悬念。
那你对我的事又知道多少?
多多少少,该知道的都知道。
男生用手轻轻盖住女生的眼,他附在她的耳边说:微白,生命就像是赶车,每一站,陪在我们身边的都会是不同的面孔。如果,我请求你给我一个位置,你会不会让我陪你一直走到终点?
微白,这样,你是否会看到温暖?
7. 他说:微白,别怕,有我在。
秋天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次秋游,这是让微白最欢喜的事情了。她喜欢那种靠近大自然的气息,于是兴高采烈地和顾小斯去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装了满满的两大口袋。顾小斯看到微白巴不得马上就出发的样子,心里乐得不行,伸手去揉揉她的头发,宠溺地说:你呀……选择的地点在清嘴山,出了城还要走一段长长的路。公车上,微白由于前夜太过兴奋耽误了睡眠,所以现在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转弯的瞬间由于惯性不由得左倾,于是脑袋恰好搁到了顾小斯的肩膀上。触电般地一愣,背后有八卦的女生开始钻拢在一起指指点点。可是,就让她们说去好了,顾小斯把外套轻轻地盖在了微白的身上。
半路上微白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车子颠簸得厉害,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嘤嘤地哭泣,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恐慌,车窗外是急速变换的风景,突然醒悟过来似的,微白的心顿时像被塞进了一个细细的瓶颈里,挣扎着不能呼吸。
回过头,看到正盯着自己的神色慌乱的顾小斯。
“我们,会死么?”
读出了女生眼里的话,顾小斯把微白拥入了怀里,紧紧抱着,没有人再来注意这过分的举动,顾小斯说:微白,有我在,别怕。
车子行得越来越快,身子跟着东倒西歪,常常因为惯性太大而硬生生地撞到扶手或者玻璃上,可是却已经感觉不出那些细微的疼痛了。明显听得到车轮与地面急速摩擦的火花声,最后微白看到司机回过头来绝望的眼神,于是闭上眼睛,眼泪汹涌而至。
紧接着是一阵头晕目眩的下坠,“顾小斯,我们,会死么?”
由于车子自身的老龄化,加上前一天在维修过程中工人的一时疏忽,刹车等重要零件都未安装好,导致行于清嘴路口时转弯不及时,车身坠于山坡之下,造成新园中学某班7死24伤的惨痛事故。
医院里。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顾小斯醒过来之后,觉得头痛得不行,顾妈妈坐在病床边悄悄地抹泪,一看到顾小斯醒过来之后,立即欣喜得叫医生快过来。
待医生确认顾小斯已经脱离危险期时,顾妈妈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了一周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双手合十,真是谢天谢地!
微白呢?顾小斯问。
小斯,这个你先别管。乖,先养好病再说,啊!
微白呢?顾小斯继续问。
小斯……微白呢?
你的那个同学好像伤得很重,听医生说,大概……是不行了吧……顾小斯疯了般从病床上弹了起来,拔掉点滴就要去找微白。顾妈妈急忙上前抱住他,满是心疼和惋惜地说:她已经不在这里了。昨天晚上她外出打工的父母从广州赶回来,说既然不行了,那就带她回老家去了吧。
顾小斯浑身无力地跌坐到了地上,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微白,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呢?
8. 当他从朋友们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时,微微一征,尘封的记忆轻轻地浮出了水面。
完全陌生的南方小镇,本来对出游已经完全没有兴趣的顾小斯还是跟着系里的朋友们来了。都大三的人了,顾小斯你还没和我们一起出游过呢!朋友们一个劲儿地埋怨,于是耳朵软了,便问这次准备去哪玩。当他从朋友们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时,微微一征,尘封的记忆轻轻地浮出了水面,心中不免又是一阵隐隐作痛。那个小镇,好像是她跟自己提起过的家乡吧。
顾小斯自恃方向感很强,却终究还是在一条叫做小北街的地方与朋友们走散了。行李背在朋友身上,手机和现金都放在里面,顾小斯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正想找个当地人来问问去“海丰宾馆”的路怎么走,“哧——”的一声,望过去,看到一辆自行车在不远处停下了。同龄人比较好说话,于是顾小斯长腿几跨便走了过去,是个送外卖的女生,正弯腰拾拣掉在地上的东西。当她注意到停在自己面前的阴影时,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赫然灌入眼球的是那条从额头一直拉了整个左脸的长长的疤,咋一看来,像是一条蜈蚣爬在脸上,那样子甚是恐怖。
注意到女生明显的尴尬和慌乱,顾小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赶紧转移话题道出自己只是想问路的意图。以为女生一定会生气地驰车而去,却不想她只是用小拇指将掉在额前的头发拂到耳后,然后微笑着给他指了指向左走的手势。
是个哑巴么?这么想着,顾小斯愈发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感到愧疚了,可是这种事有怎么可以解释得清楚,不想耽误女生太多的时间,只是真心地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谢谢”,然后朝女生所指的方向,大步大步地去找朋友们汇合去了。
女生回过头来一直看着顾小斯消失在小北街的尽头,揉揉眼睛,似乎有沙子掉进去了。然后才回过神来拾起掉在地上的工作名牌,擦掉上面的灰尘重新挂回胸前,坐上自行车,左脚往后使劲一划,然后朝预定了外卖的顾客家赶去。
男生因为一时被伤疤吸引去了的目光,致使他永远也不会再看到那个名牌上赫然写着的名字: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