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未曾抬头,什么也没看到。”她仍旧低着头,回答得滴水不漏。
他笑了,饶有兴致地接着问她:“那你听到什么了?”
“奴婢不敢妄听,更不敢妄言。”仍旧是不卑不亢的回复。
君卿夜的双眸,微眯成缝,语气也变得冷漠,“若是朕准你妄言呢?”
“奴婢斗胆,只听到虞美人似乎触怒了龙颜,离得太远,听不真切。”在锦宫五年,她早已懂得如何睁眼说瞎话,白的能说成黑的,黑的也能说成是白的。只要听的人愿意相信,那么,是黑是白,从不会有人刻意去分辨。
他又笑了,这已是今夜第二回。连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梓桐也惊讶地张大了嘴,暗自心颤着,皇上又笑了吗?还是她眼花了?
“朕有时候也觉得,凡事听得太清楚也未必是件好事,你们说是不是?”
他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高声齐应:“皇上圣明。”
闻言,他终于收了笑意,重新起步,一脚跨出兰陵殿时,他忽而再次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了,但亦只是片刻停顿后,马上开口回应:“奴婢迷蝶。”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如此哀伤的名字,果然适合锦宫。”淡淡吟出诗句,他忽而放声大笑,“妙哉,妙哉。今夜,果真奇妙无比。”
雪,整整下了一夜,而她亦整整守了一夜,这也是她能为虞美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天亮时分,虞美人的尸身被人带走,然后会发还给她的家人。入宫不过短短几十日,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般香消玉殒。她一直送着他们出了殿门,方才止了脚步,只是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终还是露出些悲悯之色。
兰陵殿前,几名宫女正在扫雪,看到她都怯怯地围了过来。一名年纪尚小的宫女,忍不住开口道:“蝶姐姐,虞美人不在了,我们当如何自处?”
“不必担心,自会有人重新安排你们的去处。到时候跟了新主子,好好侍候着便好。”她淡淡回复着,清越的声线总是能让人觉得很安心。
“那蝶姐姐你呢?还会守在兰陵殿吗?”
如今化名为迷蝶的半月弯微微抬眸,望着雪地里那一串湿黑的脚印,许久吐出两个字,“也许。”
几名宫女见半月弯兴致缺缺、不愿多言的模样,也都识趣地散了,又各自回到原本的位置乖乖地扫着雪。忽而,一阵狂风吹过,卷落屋檐上的冰碴,零零碎碎地砸向那几名宫女,惊得她们扔下手里的扫帚,聚拢一起紧抱成团。
半月弯的眉头微微跳动了几下,淡淡地开了口道:“天太冷,也无人来此,不必再扫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闻言,那几名宫女如蒙大赦,一个个话也不敢多说,便作鸟兽散。
她们离开后,偌大的兰陵殿内,便只剩下半月弯一人。她缓缓走下阶梯,拿起一把扫帚,独自一人默默地扫起了殿前积雪。
一人踏雪而来,立于她身后,遥望她孤寂的身影在雪地里来来回回,却并不打扰,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作一般,那样的安静,那样的沉迷。
她不曾转身,亦不曾回头,只是淡淡启唇,“你吓着她们了。”
他笑,亦开口反问:“何以见得?”
“逃得这么快,该是以为虞美人回来了吧。这锦宫里,又要有谣言了。”她依然淡漠,却不曾停手,渐渐清扫出一条湿滑小路。
“她们不走,你我又如何相见?”他仍旧在笑,只是言语轻佻。
她不理会,依然扫着地上的积雪。
终于,他稳步而来,紧抓住她握着扫帚的手,温柔地唤了一声:“弯弯。”
听到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冷声道:“弯弯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沙迷蝶。”
“呵呵,每当你生气之时,就会像现在这般,浑身都是刺。可是,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他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扰乱了她整颗心,但她却仍旧冷着一张脸,淡漠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微笑着松开她的手,翩然自在地行走于雪地,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有什么地方,是我君卿欢不能来的。”言罢,他扇着手中玉扇,明明已冷得透骨,却偏要摆出这般不合时宜的风流模样。
她语带讥讽地道:“既然你如此能耐,为何挑女人的眼光一次比一次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