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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1)

这次,战争使黎敏又一次来到了婉君的身旁,而且让她亲手救了他,婉君感到说不出的欣慰与高兴,但当看到黎敏伤成这样,婉君又揪心般的难受。

黎敏虽然已度过了危险期,但身子十分虚弱,望着他蜡黄而消瘦的脸庞,她就禁不住要流下泪来。

自从那次在普陀山知道他心已有所属而斗气离开他到现在,转眼已几年过去了,但那时的情景却仍像刚发生一样清晰,一样历历在目。这一切,都令婉君内心隐隐作痛。

这些年来,两人一直没有通信,不知他生活工作得怎样?不知他和善淑之间的感情是否依旧那么真挚?失去黎敏,是她此生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为此她曾做过蠢事,游戏过自己的感情,一想起这些,她就禁不住对黎敏充满怨恨,对善淑充满嫉妒。她真不敢相信,一位有着美好前途的军人居然会爱上一位尼姑。她一直没有给他写信,这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尽管心里对黎敏有着解不脱的怨恨,但这些天来,婉君的眼前老是晃动着他负伤后的身影。黎敏除了善淑,没有其他亲人,而善淑远在海岛,不可能会那么快知道黎敏负伤。在这远离故乡的战区,唯有她就是他的最亲近的人,她应该好好地照顾他,无论于情于理都是义不容辞的。

这天早晨,婉君早早地起了床,她去病房看了看黎敏,黎敏还在睡着,她悄悄地退了出来。昨夜她想了许久,黎敏身负重伤,身子虚弱,必须好好调理与营养,今天休息,她准备去街上商店买些滋补品回来,给黎敏开小灶,调剂营养。

由于战争,边境小镇的景象不十分繁荣,赶集的人散散两两的,街上摆的尽是些当地的土特产。婉君路过菜市场时,那些被捆绑了脚爪与翅膀的鸡引起她的注意。黎敏伤口的愈合需要营养,买鸡回去熬鸡汤让他喝,也许伤会好得更利索一些。

这时,她记起了一次在家时母亲曾说过,一种乌毛乌皮乌骨的“乌骨鸡”有药食作用。她走过去细心留意起来,可是,看遍全部买鸡的地方都没有发现。

“老乡,除了这种鸡,你家有乌鸡吗?”婉君不死心,蹲下身去问一位卖鸡的老大爷。

老人想了想,说:“没有,我邻居家好像有。”

婉君精神为之一振,连忙问:“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老人指了指远处山脚下的一个村子,说:“那里就是。”

婉君问了老人邻居的名字后,也没再去商店,就急忙向山脚下的村庄走去。

进了村,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找到了那位邻居。院子里,一群鸡正在悠悠自得地觅食,婉君停睛一看,鸡群中果然夹杂着乌鸡。但经过仔细辨认,她不禁又失望了,鸡毛虽是乌的,但鸡嘴鸡爪却不是乌的。

婉君高兴而去失望而归,路过另外一个小村庄时,村头又有一群觅食的鸡,婉君惊喜地发现里面正有她要找的那种“乌骨鸡”。

经过询问,婉君找到了鸡的主人。那老乡十分精明,见婉君穿着军装,专程来村庄买这种鸡,认为那鸡必定不一般,他把鸡的价格提到比市场价高出许多倍。婉君也没计较,掏出一叠钱,连数也没数就给了那老乡。她有的是钱,除了津贴,哥哥鲁成君还时常寄钱给她。

婉君提着鸡,又去商店买了补品,满载而归。回到医院,她用手术刀把鸡杀了一只,又把另外两只偷偷养在宿舍里,用电炉炖熬起来。闻着沸腾的锅中飘溢出来的香气,婉君姣好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欣慰的微笑。

她记起了在中学读书时,有一个礼拜天,她和黎敏没有回家去,在黎敏的宿舍里,两人也在电炉上烤过从家中带去的土豆。那时,通红的炉火映照着她和黎敏兴奋的脸,两人边吃边谈,说不出的惬意与温馨。

鸡汤熬成了,婉君拌上糖,兴冲冲地端到病房,亲自喂黎敏吃下。

就这样,一连几天,除了正常的打针、吃药,婉君还不断地让黎敏吃补药、喝鸡汤。好在黎敏当时身负重伤昏迷不醒被安排住单间,如果一旁有其他伤员,也许婉君的举动会引起嫉妒与误会。

望着在自己精心照料下,脸色逐渐红润起来的黎敏,虽然很辛苦,但婉君还是乐此不疲,一天到晚笑得抿不拢嘴地高兴。

这天早晨,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朝晖把东边的天际映得通红一片,鸟儿鸣啾着,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露珠挂在树梢上,草叶上,晶莹欲滴,空气湿润清新,沁人心腑,一切都充满着宁静与美好。

“黎敏哥,感觉怎样?我扶你起来,去外边院子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好吗?”婉君推开病房的门,轻盈地来到黎敏跟前,温柔地说。

许多天来一直关在病房里,黎敏早已憋得发慌,婉君的建议正中他的下怀,他连忙直起身来。可是,由于动作太快,一阵揪心般的疼痛,又使他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别急,慢慢来。”婉君温柔地扶着他,鼓励道。

这些天来,婉君总是来病房,帮助黎敏下地走动。

黎敏慢慢地仰起身来,疼痛减轻了,但身子无法挺直。黎敏大腿没有负伤,移下床来,在婉君的帮助下,很快就能行走。

强大的生命力一旦战胜死神,强健的肌体便立即恢复了旺盛的生机。黎敏头上的绷带已撤去,由于作战需要剃光的头颅,已长出了一公分多长的头发,右胸脯伤口的愈合情况也良好。黎敏感到很高兴,他知道这一切离不开婉君精湛的医术与无微不至的关照。

“黎敏哥,咬咬牙,把身子挺直起来。”在绿树掩映的院子里,婉君拍了拍佝偻着身子的黎敏后背。黎敏试着挺起胸来,可是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粘连着,一挺钻心的疼痛就发作了。

“没事,黎敏哥,你只要坚持一下,疼痛就会过去的。”婉君自信地说。

果然,坚持了一会疼痛便消失了,胸也可以挺起来了,黎敏让婉君放开自己,试着甩开步子走了几步,不觉高兴地叫出声来:“啊,婉君,我的伤好了,完全好了。”

婉君笑了笑说:“伤是好了,但还需要休养,离出院还早着呢。”

“还要休养?”黎敏逗笑道:“还要叫我吃你那熬的鸡汤?”

“对,让你吃个够。”

“我可再也不敢吃了,现在一看到鸡肉鸡汤,我就会作呕。”黎敏停了停,说:“婉君,为了买鸡与那些补品,花费了你不少的钱吧?”

“哪里的话?这是医院安排你吃的。”婉君掩饰道。

黎敏笑了笑说:“做好事不承认,成了雷锋了。”

婉君岔开话题说:“黎敏哥,你有两块银元是吗?”

婉君的话提醒了黎敏,他沉吟了一下,说:“是的,你怎么知道?”

“那天抢救你时,我在你的衣袋里发现的。”婉君注视着黎敏说:“银元在我那里,我替你保存着,你知道吗?你的生命是那两块银元救的,如果没有银元替你挡住弹片,这会儿你也许已见不着我了。”

“是吗?”黎敏不相信地望着婉君。

“一点不假。”婉君说,“击中你的弹片并不只是洞穿你右胸乳上的那块,靠近心脏的地方也有,但都被银元挡住了。”

黎敏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晚上刘晴赠送他银元的情景,他的心头不禁一热,暗暗地说:“小晴,谢谢你救了我。”这时黎敏想到了刘晴曾嘱咐他给她写信,而他准备不理她,这行吗?

“黎敏哥,那银元是谁给你的?是善淑?”婉君望着若有所思的黎敏问。

“不是。”

“你和善淑的关系怎样了?你说让她去家乡,可是我问过哥,他说善淑并没去过。”

婉君的话勾起了黎敏的回忆,他想起了善淑的头发和自己的遗书。

“政委和大姐知道我负伤了吗?刘晴已回学校了吗?”黎敏在心里问自己。

“黎敏哥,听见吗?我在问你,你和善淑的关系怎样了?”

“她已不在人世。”

“死了?”婉君吃惊地问。

“是的,那次你回去后,我等了好几天才上了小岛,可是,善淑早在几个月前就离开了人世,她是为了救她师傅被潮水卷走的。”

婉君一把抓起黎敏的胳膊,略带埋怨地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

黎敏默默地朝前走了几步,在一张长椅上坐下,他望了一眼跟随过来的婉君,忧伤地说:“那时,我的心乱得很,怎能给你写信?”

“那以后呢?”婉君追问。

“善淑在我的心目中占有很大的位置,如果那次寒假我去小岛见她,善淑就不会离我而去。可是我没去,我一直在为这事感到悔恨。这次我来前线前,曾托付刘政委给你留了一封信,也可算是我的遗书。这次伤好后,我就要归队,婉君,以后如果得悉我阵亡,请你去刘政委那儿把信要来。我有两件事需要你办,你一定要替我办好。”

“什么事?”

“现在我还没死不说,死了,你自然会知道的。”

“黎敏哥,我不许你胡说八道,说些不吉利的话。”婉君撅着嘴巴抗议。

“婉君,我还没问你,这些年过去了,你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黄毛丫头了,你的个人问题解决了吗?”

“我……”婉君有口难言。

那次从普陀山乘船到甬城和戎建华短暂的邂逅后,她连家也没回,就上了去上海的列车。原准备直接去军校,不知怎的,列车停靠杭州站时,她鬼使神差般地下了车,找了个旅社住了下来。在一次游玩西湖中,她意外地遇见了军校的一位男同学。正是心灵受伤空虚寂寞时,他乡遇上战友,使她感到说不出的高兴。接下来的几天,她和男同学游遍了西湖。在游山玩水中,不知不觉地在两人的心中产生了一股说不清的感情。军校开学后,两人已好得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她一直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除此之外,两人什么都做了。

但不久她发现他对她的感情并不忠诚专一,她对自己在心灵受伤空虚不堪时为了寻求安慰稀里糊涂地和他跌入情网感到悔恨,她已被他无所顾忌地摸过、亲过、看过。如果当时不是她的理智还没完全消失,她的贞操也许亦早已被他拿走了。发现男同学的劣迹后,她开始躲避他,疏远他,但无济于事,他仍死皮赖脸地纠缠她。她不敢向领导告发,回想自己的行为,她也有不检点的地方,一旦让领导知道,她同样吃不了兜着走。为此她恨黎敏,这一切难说他没有责任,如果他接受她的感情,她也就不会与那位男同学胡搅蛮缠在一起。

好不容易等到毕业分配,为了摆脱男同学的纠缠,她写了决心书,表示愿意到祖国最需要最艰苦的地方去。就这样,她如愿以偿地来到了西南前线。

此刻,黎敏的提问触及了婉君内心的伤痛,使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不好意思讲?”黎敏笑着问。

“不,我没有。”知道善淑死了,知道黎敏还没有解决个人问题,婉君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为了不让她和男同学的那场恍如梦境的罗曼蒂克在黎敏的心中留下阴影,她隐瞒了这事。“黎敏哥,那天你叫我,我几乎不敢相认,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来到我的身边。真要感谢这场战争,如果不发生战争,也许这一生我就再也不可能拥有你了。黎敏哥,既然善淑已不在人世,你能让我代替她吗?”婉君充满期待地望着黎敏。

“婉君,这些事等以后再说好吗?如今在打仗,我随时都有阵亡与致残的危险。”

“黎敏哥,别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了,如果不是你这次负伤让我再见到你,也许我对你会死心,再也不抱什么希望,但既然上帝又把你送到我的身边,我就要好好地把握这次机会,再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溜走。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上帝的安排,否则,善淑不会死去,你也不会负伤。”

此刻,太阳已升起很高,在长椅上无遮无拦地坐着,黎敏感到了炎热。

“婉君,我想回病房去了。”黎敏说。

婉君收敛了一下感情,说:“在外边再活动一会吧,今天我休息,我可以陪你。”

“不了。”黎敏坚持要回去。

这时,护士匆匆走来说:“鲁军医,部队上来人要见黎副连长。”

黎敏来到办公室,一眼瞥见原来是师长和团长来看他。他忙走进屋去,右手习惯地举了起来,刚想敬礼,但想到穿着病服,便尴尬地放下手来,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首长……”

“黎敏,身体恢复得怎样了?”师长拉过黎敏,端详着,亲切地问。

“报告首长,我已完全康复,可以归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