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莟说这话的时候他就懵了……
当时角膜库库存极其紧张,他是知道的,有些人等了好几年也没等到角膜。他也知道,家里人为了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换上角膜,做出了多方面的努力,凭着左家的势力自是和家家医院都打了招呼。
他一直以为是这样的程序,医院有了角膜就通知家人,然后他得以顺利换角膜,也许,这里面有左家势力的优势,让他比别的病人早,比别的病人幸运,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在术后去看望并关注失明患者的原因之一,总认为是自己抢了别人的机会,但是,难道这里面还有别的隐情?
“儿子,你能理解妈妈当年的心吗?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你和辰曦是第二胎,奶水本就不足,喂你们两个就更加不够了,为了你俩,我不知投入了多少心血……你体质又不好,三天两头进医院,妈妈哪一次让保姆守着你了?都是我通宵不眠地陪着你,观察你的变化,即使在平时,我也没让保姆带你和辰曦睡,每晚都是我自己,你爸爸那时候忙事业,我一个人带着你们两个,虽然有保姆帮忙,可我总对别人不放心,事事亲躬,其中的辛苦只有当过妈妈的人才会明白……后来好不容易可以添加辅食了,你的每一顿都是我亲手调理的,怎么样吃最营养,怎么搭配最合理,都是妈妈对照着育儿宝典一周不重样的替换,只要听说有什么东西对增强体质有帮助,就不惜重金地给你买回来……当然,这些都是一个当母亲的该做的,也不值得拿出来炫耀,可是,当我好不容易看着你一天天壮实起来,最后长成个一米八几的帅小伙,结果高兴没几年,你又弄个双目失明的事儿出来,那足足比挖了我的心还痛啊……”回想当初,萧莟余痛在心,还是忍不住心酸泪流。
左辰安不是冷血动物,从小到大,母亲对自己是如何呵护如何关爱的,他从不曾忘记,是以,尽管性情上来会和母亲争执怄气,但这份血缘之亲却从未曾散去。母亲往事重提,也勾起了他心里温柔的情愫,“妈,这些我都知道……”
“知道!你知道什么?就知道气我!就知道跟我顶嘴!小时候的你多乖,现在长大了……”萧莟发现话题扯远,止住,叹声中回到角膜的事情上来,“你这双目一失明,可把妈妈击垮了,那时的我,快要进入幻听状态了,只要听到角膜或者跟角膜相似的音,都会眼睛发亮,我们左家现在可谓是要什么有什么,可现在空有花不完的钱,却不能为你买到眼角膜……后来,有一家医院终于给我来了电话,说是有角膜了,不过,不能给你换,对方排队还排在你前面,而且人家也盯得紧,人家的势力也不小,就打电话这医生还是循着私人关系偷偷打给我的,让我赶紧想办法,不然人家马上就会准备手术了。”
萧莟看了他一眼,见他似有所悟,便点头道,“没错!对方就是可心……那时候,眼角膜就是我的命!我比什么都看得重!一听见有眼角膜就不顾一切了,我找到可心的爸爸,求他把眼角膜让给我们,让我们先做手术,可人家无端端的怎么会答应?谁知道这个机会一错过,又要排多久的队才能等到?眼看着你们的青春时光在黑暗中煎熬着过,是哪一个父母都不忍心的……后来,我一急之下,连那样的话都说了,这眼角膜不管怎样我都要定了,我可以答应他任何条件!
叶纯立当时就说,知道我们左家财大势大,可财大势大也不能这么欺负人,难不成还要威逼利诱抢走眼角膜不成?我当然不敢这么说,又磨了他许久,只差跪下求他了,他最后才说,她女儿等眼角膜也等了很久了,学业在那搁着,青春也在耗着,这次错过,下一次不知道又要怎么等,而且换角膜也有风险,出现排异就白换了,谁也不敢保证孩子的未来是怎样的,可心又是女孩,耽误得太久,她以后的结婚生子都会受影响……我猜到了他的意思,果然,他终于说出了他的条件,你那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军营歌手,而可心是你的歌迷,很喜欢你,他这个当父亲的如果能为她完成这件事,也就没有什么遗憾的了,他的条件就是,无论可心以后是否能复明,我们左家都要承担她的未来,就是……和你结婚……”
左辰安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段故事,难怪母亲一直这么起劲地把他和可心拉扯到一起,可是母亲为什么从来就不提这一段?
“这件事……你爸爸也不知道……你爸不喜欢我这样张扬跋扈……”萧莟如此解释,“现在妈妈也只是把自己的难处告诉你,可心出了这样的事,叶纯立更加不会善罢甘休,你看着办吧,还是别告诉你爸爸,你爸够操心的了,别让他再增加烦恼!”
左辰安痛心之余,对母亲道,“妈!您不知道,我宁愿一辈子生活在黑暗里,却只要和露露在一起!”
萧莟一听眼泪就下来了,“你说这话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这个当妈的,日日看见你生活在黑暗里,我心里有多难受?!”
“那……难道现在您不难受了吗?”左辰安反问。
萧莟的眼泪弄花了她的妆,“难受……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的……辰安……没有回头路啊……”
左辰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此时的萧莟显得很颓丧,完全没有了平日里英姿煞爽的风姿,就像一个……被岁月催老的寻常妇人……
他最后给了母亲这样的回答,“妈,如您所说,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我的婚姻已经给了露露,再没有回头路可以让我走,我也不会再往回走。”
“可是,你怎么可以让妈妈言而无信!”萧莟死死抓住他,那模样,竟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
“那又怎么可以让我对露露言而无信?”左辰安觉得母亲有点竭斯底里了,一个口头承诺而已,用得着这么较真吗?
即便是现在,他躺在床上,母亲最后那模样还印在脑子里,这不是平日里凡事举重若轻的母亲,不是……
他闭上眼,黑暗中脑子里各种线条交错,杂乱无章,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母亲当时是急疯了吗?竟为了区区角膜和素不相识的叶纯立定下这样的口头承诺?
而仅仅是这样一个口头承诺?就让妈妈用那样的手段逼走夏晚露?然后支持他做慈善,支持他去各家医院慰问病人?并且很凑巧的,让无助的可心和他相遇?这凑巧,只怕也是刻意安排的罢了……
殊不知,他之所以这么热衷于慈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修善缘。如果苍天可鉴,因果循环,那么他种下的善是否可以让他早日达成心中所愿?而他唯一的愿就是找到夏晚露……
沉思中,他的手机铃声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响起,他是和衣躺着的,口袋里并没有震动的感觉,想起该是在大衣口袋里,被夏晚露挂在外面。
起身出去,铃声渐渐清晰,见夏晚露拿了手机在那犹豫,是犹豫接还是不接吧?
听见他出来的声音,赶紧给他递过来,“你妈打来的电话。”
他接了,耳机里传来母亲的声音,“儿子!可心情绪很不稳定……”
“妈,您又去医院了?”母亲对可心也太上心了点,这大伙回来都才几个钟头?
“是啊!怎么说这件事我们左家也有责任,发生在我们家厨房啊!如果是别人,只怕要法院相见了,也亏得跟叶家有交情,叶纯立虽然脾气大了点,但到底是心疼女儿,你聪明点,躲着点就是了……”
左辰安回头看了一眼夏晚露,不知道这个傻姑娘会不会在这件事上过分自责?别又把病给勾出来……
“我知道了!”他挂了电话,走到她面前去。
夏晚露试着问,“要不……我也去医院看看她?毕竟是我……”
他轻轻捂住她的唇,“别瞎说!和你没关系!你千万别这么想!只是意外而已!你在家带好依宸就行了!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我们小区那比赛还要继续搞下去,你可别放下了!还有依宸,休息完今天也该去幼儿园了,耽误许多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