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蒙马特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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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十三书(2)

失去,失去吧!除了全部、再全部地失去你之外,我也不会更如我所要地彻底去爱,也不会更让你在心中体会到我的存在啊!老天,请更彻底地,更用力,更进一步,二步,三步,直到最后你死亡地从我生命中拔走你,剥夺你吧……使我更明白,无论那如何地痛苦再痛苦,失去你再失去你,我还是在爱你啊。

絮,爱不只是情感,情绪,热情,爱其实真正是一种“意志”。

然而,我得先学会对你缄默,懂得如何一点都不伤害你,唯有如此爱才会像巨浪的岩石般慢慢显露出来……

平静的爱不是爱,静态的宁谧也不是真的宁谧。一切都是动态,辩证性的,一切都要付出代价的!真的。

五月二十八日

絮:

今天是我生日。刚刚阿莹把一只很可爱的咖啡熊放在我的□□,熊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牌子:“生日快乐”。我很感动,感动于像阿莹这样的人,人生在世,懂得付出的人实在太少了,我所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都自私、吝啬得不足以去爱,或说去爱世界。住在这里与阿莹相处,我常感动于她的人格,她是个独立、执着、勇敢、纯洁、深情,懂得去付出及给予的人,我存活在人世,需要看见这样的人类跟我一起活着。

(欢乐比娱乐好,幸福比欢乐好。)(Scott)

(如果我没有自杀,也是艺术和德行留住了我。)(Beethoven)

Angelopoulos没赢得金棕榈奖,我也为他哭泣,然而世俗的宠幸及荣耀于一个艺术家不是蜜汁,更是刀剑毒药啊!将整个尘世抛弃在后,继续工作,Angelopoulos。

二十七日星期六我还听了一场Landowski雕塑的介绍。我佩服于他的工作精神,尽管他是继Rodin之后最伟大的雕塑家,但我必须说他还不到伟大的地步。感动我的唯有“LesFantômes”(战士幽魂),“LaFrance”(法国),“LeRetouréternal”(永恒回归),“LesSourcesdelaseine”(塞纳河之源),“LeMonumentdeNarvir”(纳尔维尔战士纪念盾牌),还有“LeTempledel\’homme”(人类圣殿)之中一个向天祈祷的粉红色雕像。我必须说唯有艺术家深深地被人类的悲剧性及死亡所浸渍时,他才能真正感动我,他才能真正伟大,或与伟大之存在相遭逢。对了,Landowski还有一件“Laportedel\’école”(医学院大门)功力深厚。但真正好的是“LesFantômes”和“LaFrance”,两者都是他在经历过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发誓要让他死去的战友们“再站起来”所雕成的。在荒野旧战场上,八个昂首望天的幽灵士兵挺立着,远方山坡低处是代表法国精神的一个持盾牌的女人,裙裾微微飘扬在风中……我相信那是Landowski一生中最深点的时刻。

拍《流浪者之歌》(LeTempsdesgitans)的EmirKusturica昨夜摘下了电影一百周年的Canne金棕榈奖,以《地下社会》(Underground)这部片打败Angelopoulos的《尤里西斯之注视》,我想是因为政治因素,今年南斯拉夫地区波士尼亚和塞拉耶夫的战争太悲惨,实在是欧洲长期冲突的遗绪及牺牲品吧,评审团多少不无将此奖颁给南斯拉夫导演Kusturica以对Yougoslovie致意的意味。然而若今年这《地下社会》有《流浪者之歌》的水平,那么得奖也不为过,未来看他的影展,到他的第八支片(Kusturica太年轻)时,若其中有四支片有《流浪者之歌》的水平,那他将成为Tarkovski、Angelopoulos之后我心中第三名的导演。啊,如今来法国第三年,我终于明白电影世界中,其实真正令我痴狂的是仅有的那几个人格啊,我并不为其他的电影或电影人格痴狂,那几个伟大的电影心灵也并非在法国,而是在欧洲的最北与最南,北方是俄国的AndreïTarkovski、NikitaMiknalkov,南方希腊的ThéoAngelopoulos,和南斯拉夫的EmirKusturica。法国还活着的Godard、Robiner、LouisMalle、Rivette、Chabrol,只能算中级的心灵,而新一代的后巴洛克风如Beineix、Besson、Carax都还太年轻,甚至可以看出他们气度的局限,很难说年纪大就能改变什么。

每个艺术家的心灵质地与所经受着的命运,都可以在他年轻时候就感觉得出来,而这张欧洲电影心灵的“地形图”的区辨也是由于这三年我的成长才绘出的。因此,絮啊,我请求你不要因为我在远方而抛弃我,不要随便地抛弃在巴黎的我啊,我在巴黎是为了成长为一个美丽的艺术家,是为了成长为一个值得你一生钟爱的美丽心灵,请不要因为这种理由而抛弃我吧!我并不是一定要离开你,我也可以立刻收拾行李回到你身边的,艺术上今生今世能达到多少并没有关系,爱你甚至比我艺术的命运更重要,是因为你一直将我放逐在国外,一直不要我,不肯开口叫我回国,你从来没觉得需要我的生命……所以没有你的召唤,我唯有循着属于我独特艺术的命运走下去,继续这种放逐的生涯了。所以,你抛弃我就纯纯粹粹是为了抛弃我,没有别的原因吧,若有一丝丝是因为我在远方,那既不值得,误解了我,且大错特错了。

(工作吧,唯有工作能遗忘一切!)老师这么说,Beethoven、Landowski、Angelopoulos,所有的艺术家都在这么教导我,我这一生真正想成为的是像Angelopoulos那样的艺术家的——成为“巫”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