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明听了,道:“他们说有啥子事没有?”小马迟疑着道:“没说有啥子事。”王光明道:“既没说啥子事,你回去接待一下好了。我这儿工程正紧!”小马见状,才犹豫着告诉他,县纪委是来查他的问题的。王光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道:“我有什么问题?”小马道:“我也不清楚,你回去就知道了。”王光明一点也没思想准备,想自己辛辛苦苦工作,不知错在哪儿了,心里便有了气,就对小马说:“既是查我的问题,我回去做啥子?让他们查好了!”小马听后,急了,道:“杨科长并没直接告诉我,是区上雷纪检悄悄透露给我的,我这样说,不等于出卖了雷纪检?”王光明道:“你装作不知道,就说施工任务紧,我没法走开。”小马见王光明执意不肯回去,只好单独走了。这儿王光明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回,又觉得好没趣味和道理;不回,又怕落下个对抗审查的罪名。过了一会想,树正不怕影子斜,还是回去好。
小马方才回去说了王光明在工地上没空回的话,县纪委的杨科长和一名干事心里就生起气来,道:“如果我们是组织部的,看他有空没空回?这种态度咋个行?”等见了王光明回来,脸上都先挂了一层乌云。道了来意,就开门见山地直问道:“不知王书记对这次调查有啥子意见?”王光明见二位一副黑脸包公相,心里不服,也便没好气地冷冷道:“相信组织相信党嘛!”杨科长道:“具体一点!”王光明道:“具体怎么讲?”杨科长道:“对我们的调查,是支持还是反对,是抱积极的态度还是消极的态度?”王光明道:“我态度哪儿消极了?”区纪检书记老雷见这样下去,对王光明不利,便道:“老王,你要冷静一点!”说完,又把王光明叫到一边道:“你是受审对象,咋个能持这种态度?”“我真想不通!工作中有了困难,没人来帮助,反倒寻不是来了。
究竟有啥子问题,也该对我讲讲嘛!”老雷道:“也没啥子大不了的事。有人向纪委反映你利用生日收受钱财,还有就是支持村民侮辱、谩骂洪书记,事后又保护那个村民过关。最后一条是怂恿乡干部打人。”王光明道:“真他妈打胡乱说!”雷纪检道:“区委、区公所领导是相信你的,你不要怕!当前上面抓廉洁自律、密切干群关系的教育,他们查一查,不就算了!”王光明听了,心才好受一些,过来道:“我接受组织审查,相信你们会实事求是地把问题弄个水落石出。但我作为当事人,还是应该回避的吧?”杨科长仍然冷冷地道:“你应当清楚自己该咋个办!我们当然要实事求是,不管遇到多大阻力,也会把问题查清楚的!今天只是和你打个招呼,明天正式工作。”说罢,起身走了。晚上,王光明就叫叶副书记明日配合杨科长他们一道工作。
同志们一听纪委来查王光明的问题,便都抱不平地说:“成啥子话?真正是好人受气,坏人神气了!”叶副书记也不愿去,道:“让他查好了,我去反妨碍他们!”王光明道:“反正得去一个人,给他们带带路,喊喊人,你管纪检,不去谁去?”叶副书记道:“只带路、喊人,叫一个办事员去,不就行了?!”王光明道:“伙计,还是你去好!只当减轻我的罪,不然,又会怪我态度不端正了!”叶副书记听了,显得很痛苦地道:“王书记,他们虽冲着你一人,却分明牵涉大家。现在农村工作这样难搞,许多事不抓不管是失职,抓了管了又遭暗算。这事摊上谁,谁心里也难受!”王光明道:“党委、政府的工作没做好,是我的责任。不要因为查我的问题,同志们都不大胆工作了!越是查,我们越要做好工作才是!”听了这话,大家仍是不散,心中仍是不服气,便又猜测是谁写的信,大家便怀疑是任老大干的。王光明听了,有些生气地道:“叫你们不要议论这事了,偏不听!管他是谁反映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大家听了,才不做声了。
第二日去工地,却见石工们聚在工棚里,没去干活。王光明奇怪了,过去问,方才弄明白石工们要乡政府先兑现一部分工钱,不然就停工不干了。王光明道:“不是说好,工程完了再结算工钱吗?”石工们道:“不是我们信不过你王书记,我们是信不过政府!谁知道工程完后,能不能领到工钱?”王光明说:“下湿田改造工程,国家拨得有钱,在县上掌握着,工程验收后,就要拨下来的。
”石工中的张师傅说:“正因为在县上掌握着,我们才不放心!去年蒲家场乡改造的下湿田,县上一直拖着不验收,到现在工人也没得到钱!即使验收了,随便找个碴儿,这儿不对头,那儿不合适的,七折八扣,到手的还有多少?”王光明道:“我们乡上,哪儿有钱来预支呢?”石工们道:“但王书记也要替我们想想。我们都是下力人,全靠这冬日挣点钱,明年开春买化肥,交孩子的学费!”王光明道:“工程正在关键时刻,求求各位了!”民工们道:“要是王书记家垒个猪圈牛栏的,我们帮忙没说的!可这事,王书记不作明确答复,我们不会动工的!”王光明没法,想想离洪书记开现场会的日子只十多天了,如果拖下去,责任就更重大。思考了一阵,就道:“这样吧,各位今天先干着,晚上党委、政府集体研究一下,明日上午我给大家答复。如果明日上午你们听不到准信,再停工好不好?”石工们听了这话,才动起工来。
晚上,王光明就召来党、政班子成员。还没开会前,叶副书记叫苦道:“王书记,这陪杨科长调查的事,我真的不干了!这分明是带了框框来找材料整你的!只要别人提供的材料不对他们的胃口,就冲别人吹胡子瞪眼!”“你管他们怎么调查,你只管带路好了!调查我的事,我都不怕,你急什么?现在这事,比起调查我的事,不知要重要多少呢!”便把工地上发生的事说了。这一说,叶副书记果然不再说调查的事了。大家沉默了一阵,李乡长道:“按说石工们的要求也是正当的。将心比心,哄狗还要一根骨头呢!”罗副乡长道:“去年改造下湿田的乡,到现在还没拿到钱,也是事实。”王光明道:“大家想想法,从哪儿找点钱来垫支?”叶副书记说:“哪儿有钱呢?”王光明道:“我倒有个想法:这个月区上划下来的干部工资,财政所还没发,是不是把大家的工资,包括教师和医院职工的,先借一借?”说着,看着大家。半天,李乡长道:“到年底了,同志们都是需要钱的,按说不该这样,可是不得已了!”罗副乡长和叶副书记也表示赞成。
王光明听了,心中高兴起来,道:“同志们恐怕有些意见。学校和医院的工作我去做,乡上同志的工作,大家分头去做。”随即着人去叫了学校校长和医院院长来。他们到后,王光明直接把意图说了,不等他们答复,王光明紧接着道:“我已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两位老弟要是肯救我于危难中,就拉我一把;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见怪于你们。但人心都是肉做的,两位老弟该不会无情无义吧?”一番话,说得学校校长和医院院长心里酸涩涩的,齐道:“这事我们认了!如果职工有意见,我们就用自有资金垫着发一部分。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看着你的难处不管的!”王光明听后,内心非常感动。医院院长看了看王光明道:“王书记最近的脸色不太好,人比过去也瘦得多了,是不是有什么病?”王光明道:“也不知咋个的了,这段时间都不想吃饭,吃点东西肚子又胀,脚手软的,没一点力气。”医院院长道:“你该去县医院检查一下,有病要早治呢!”说完走了。小学校长却不走,看着王光明想说什么。
王光明见了道:“有什么就直说吧!”小学校长这才道:“明天是你父亲王章伟烈士牺牲的日子。往年,我们都要组织学生去祭奠,开展一次革命传统教育。今年,我们也是计划这样做的。可六天前,五龙桥村做药材生意的个体户代杰,死了老爹。这代杰是很有钱的,为了把丧事办得隆重些,就来对我们说,他捐一万元给学校,条件是他老爹出殡这天,全校学生都要去送葬。对去的学生,根据其哭丧的程度,还付五到十元的报酬。我们先也是不同意的,但后来想毕竟有一万元钱改善办学条件,加上寒假近了,学校又要收寒假作业、考试试卷费,我们乡还没脱贫,向学生收钱又困难,倒不如让他们去,也免了再向学生家长收钱,就答应了。没想到刚才那代杰来说,他老爹今日七天道场已满,明日上午出殡。所以,去给烈士扫墓的事,就没法进行了。”说完,忐忑地望着王光明。王光明听了,犹豫着道:“这样做影响不太好吧?”校长道:“学校那个样子,我们也是没法!”王光明想了想,不答应呢,人家才帮了你一个大忙,抹不下这个面子的。便道:“就按你们的办吧!你不提出,我倒忘了父亲的祭日了!”校长听后,方才放心地去了。
第二日,王光明去路边日杂店买了五刀火纸、十挂鞭炮、一捆香烛,先往下湿田改造工地,去向石工们传达了党委、政府的决定,然后,回家叫了老伴,便往老爹的墓地走去。当年,徐向前率红三十三军来到这里,老爹带头闹苏维埃,打土豪、分田地。后来,红军撤走,老爹来不及和部队一道离开,便被还乡团捉住。还乡团先用铡刀铡了老爹的双手,又铡了双脚,最后拦腰铡断了老爹的身子。老爹的上半身掉在地上,还惨烈地跳着大叫了几声。新中国成立后,政府给这位前乡苏维埃主席修了墓。王光明和老伴来到墓前,墓前供学生娃祭奠的空坪,已东一块、西一块被人开垦出来种了庄稼。王光明在老爹坟前,插了香烛,放了鞭炮,把火纸点燃,才向老爹的墓跪下,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看着雾蒙蒙的苍穹下,黑蝴蝶似的纸灰被风裹着,飘飘荡荡地飞在一座孤坟、两个悼亡人的头顶,王光明心里兀地难过起来。这里正祭着,那边却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鞭炮、唢呐和哭声。抬头望去,只见一支近千人的送葬队伍,前面已走上了公路,后尾却还在山路上蠕动,浩浩荡荡,哭声冲天,悲切得山河也似乎黯淡了。王光明怕被那边的人看见,忙拉了老伴往回走。一路上,两人闷闷不乐,谁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