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人开始收割二茬麻。
几把镰刀同时飞舞。
“咔嚓、咔嚓”的割麻声十分清脆悦耳。
中明老汉、文忠、文富、文义愉快地打着麻捆,又同时担着麻捆,步履轻快地往家里走去。
机耕道上,余文全突然走来。
余文全:二叔,你们还割这劳什子做啥?
父子四人同时站住。
余中明:你这是啥话?
余文全:二叔,告诉你们,这麻没人收了!抱鸡婆扒糠壳,是空欢喜一场!
文忠:文全,你别胡说!
余文全:我才从乡上回来,还不知道?说是头茬麻还压在县供销社仓库里卖不出去呢!
父子四人呆住了。
余文全:好多卖麻的,都在乡政府骂娘呢!不信你们自己看去。
父子们肩上的麻捆突然滑落在地,像木雕一样愣在了那里。
文富:(半晌)爸,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去看看!
文义:二哥,我也去!
可文富已经跑远了。
余中明:(一下跌坐在麻捆上)天哪,真是这样,我们咋活呀?
文义:爸,别太难过,是真是假,等文富回来就知道了。
14乡供销社日
收购门市的大门紧闭,一张红纸上的告示十分醒目,告示上写着:
告示
接上级通知,本社停止收购青麻,望广大群众互相转告。
8月6日
一群村民围着告示,议论、谩骂着,十分气愤。
文富挤进去,将告示看了又看,失望地垂下头,退出人群。
文富:(喃喃自语)完了!完了!看着银子化作水,倒不如不种。
一个熟人在他身后叫喊。
文富埋着头,满腹心事,没听见,忧心忡忡地朝前走着。
15乡政府日
院子里,刘副乡长胳膊下夹一只小人造革公文包,手提草帽,和一位乡干部正准备下乡。
一群村民吵吵嚷嚷地拥过来,拦住了他。
文富也跟着过去,站在人群外边。
村民甲:(将肩上的麻捆往刘副乡长面前气冲冲地一放)刘乡长,你看这事咋办?
村民乙:叫我们种,种了又不收,闹着玩呀?
村民丙:这东西吃不能吃,穿不能穿,做柴烧还不起火!
村民丁:是呀,还不如稻草,稻草还可以肥田呢!
刘副乡长:大家找我,我有啥法?市场经济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没有销路,谁也不愿做亏本生意,是不是?
村民甲:说得轻巧!我受了这么大损失,咋办?
村民乙:就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青麻要是政府不收,谁叫我种的,谁就给我们的钱!
刘副乡长:是县委、县政府让你们种的,你们去找龙县长吧!
村民丙:我不管啥龙县长、蛇县长,是你们叫我们种的,我们就找你!
众:对,你们叫种的,我就把麻扛到乡上来!
刘副乡长:行了行了,我们再向县上请示请示!
众人:我们就等着你们请示吧!
说完,骂骂咧咧地陆续离开了。
文富叹了一口气,埋下头,也匆匆走了。
16中明老汉家日
一家人在堂屋里,无精打采地唉声叹气。
余中明:这乡里也不知咋的,上嘴皮跟下嘴皮一合,说不收就不收了?
文忠:啥市场经济,还不是坑老百姓!
文富:要是真不收,我们家就苦了,光化肥钱就丢了几千元在里面!
文忠:那是文义一年多的血汗钱呢!
文义:(大声)别说了,光埋怨有啥用?他们和我们订了合同的,要不收,我们就告他们!
中明老汉、文忠、文富都一惊。
余中明:啥,告?你告谁?嘿嘿,还没听说过平头老百姓要告当官的!
文忠:老三,那是不成的!
文富:刘乡长也没说不收嘛!他说向县上请示。我辛苦一点,天天到乡上看一看,兴许很快就收了呢!
文忠:正是!管他贵贱,只要收了就好!
田淑珍:(端上饭来)吃饭吃饭,天大的事也要吃饭!
余中明:你就知道吃!
田淑珍:咋了,叫你吃饭还不对?冲我发啥火?
文富:妈,你别说!
他忙将一碗饭端到中明老汉手里。
17孙学礼家日
院子边,玉秀从水塘方向端着一盆湿衣服,哼着歌儿走过来。姣好的身段,双腿和胳膊上露出的白皙的皮肤,愉快的心情使她焕发出前所未有的青春活力。
她往绳子上晾着衣服。
刘泽荣从屋里出来。
刘泽荣:(和玉秀一起晾着衣服)秀,离婚的事,这段日子不知办得咋样了?
玉秀:妈,我明天去问问王律师。
刘泽荣:紧着点办吧,人家等着呢!
玉秀:(红了红脸)妈,我知道!
孙学礼:(扛着锄头走进院里)秀!
玉秀:爸,啥事?
孙学礼:我刚才听上湾张家三小子说,两个人打离婚呀,要分开过一年,有这事没有?
刘泽荣:真要这样,不让人家把头发等白了?
玉秀:王律师说,也不完全这样,你放心吧,爸!
孙学礼:爸这心里,就是放不下呢!
18中明老汉家,第二天日
一家人懒洋洋地坐在堂屋里。
文忠手里拿着一把豁了口的镰刀,他放在眼前看了看,随手丢在地上。
院子里,到处是乱糟糟的麻秆。
文富:(推出自行车)爸,我到乡上看看,开始收麻没有?
没人答应,文富推着车走了。
余中明:(半晌)走吧,坐着干啥?
文忠:忙啥,反正供销社没收!
余中明:不收就让它烂在地里?
田淑珍:迟早得割回来,再不割回来,过几天就只有做柴烧了。
文忠:要是真卖不出去,倒不如留在地里做柴烧,省得出去背太阳!
中明老汉没回答,独自前面走了。
文忠、文义、卢桂芳他们,停了一会,也拿着工具走了出去。
19县城日
县律师事务所,玉秀推着自行车走了进去。
玉秀:请问,王律师在不在?
一负责人模样的男人抬起头,看着她。
玉秀:我叫孙玉秀,我离婚的事,请他帮忙的。
负责人:哦,听说过听说过!法律上称代理人,啊,就是代理你打官司的人!
玉秀:(点了点头)哦!
负责人:不过,今天不在家,外出调查一桩案子了。
玉秀:啥时能回来?
负责人:没准儿呢!这样吧,你回去,过两天我叫他来找你,行不?
玉秀:(有点失望地)那我……回去了。
说完,推起自行车走出门去。
20青麻地里日
余家老少弯着腰,在地里割着青麻。
文富颠簸着赶了过来。
文富:(跳下自行车高声地)爸,开始收购青麻了!
地里的人全都直起身,似乎不相信地看着文富。
文富:真的,爸,供销社开始收了!
余中明:你看清楚了?
文富:已经有人卖了!
文义:啥价?
文富:(泄气般地)价就别提了。
余中明:为啥?
文富:头等才四元钱一斤,中等三元,尾等只一元多一公斤。
文忠:这不是算计我们吗?连肥料钱都卖不回来呢?
田淑珍:当白送呢!
余中明:我土里刨食的,政策又不在我们手里,有啥办法?赚钱往前算,蚀本往后算,总比不收强,快割!
全家老少又弯下腰去,紧张忙碌地收割起来。
21机耕道上日
中明老汉、文忠、文富、文义拉着一车小山似的麻捆,往乡上走去。
几位在地里干活的人,和他们拉着话。
一村民:余大伯,卖这么多呀?
余中明:货多不值钱!
另一村民:要是头茬麻有这样,要卖不少钱喽!
文忠:可头麻才开盘长,哪来这样多呢?
一村民:是呀是呀,卖得到钱的时候没货,有货了又不值钱!
从机耕道对面,两个汉子匆匆赶来。
汉子甲:余大伯,别拉去了!
余中明:咋了!
汉子乙:供销社又停止收购了!
三个人如闻惊雷,立即目瞪口呆地望着说话的汉子。
文义:(片刻)你说啥?
汉子乙:告示上写着,困缺少资金和堆放仓库,上级又下令停止收购!
文忠难受地低下头。
余中明:(走到汉子面前,看着)你不要骗人,啊!不要拿我们开心,啊!
汉子甲:余大伯,你老人家都这样大的年龄了,我骗你不怕短寿?
汉子乙:我是好心,别让你们跑空路,不信你们瞧去!
两个汉子走了。
父子四人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地。
文富:(半晌)我不信,走,拉去看看!
文忠:对,管它是好是歹,我们拉去看看!
说着,两弟兄像赌气似的,拉着麻车走了。
过了一刻,中明老汉和文义迈着沉重的步子,跟了过去。
22乡政府日
余家的麻车“吱吱呀呀”地走了过来。
长长的卖麻队伍,挤在大院里。人们叫着,喊着,显得十分气愤和无奈。
文忠、文富、文义把麻车停在队伍后面。
中明老汉看了看大院里的人群,忽然把头埋在麻堆上,手捶着麻捆,难过地哭了起来。
余中明:天哪,我今后怎么办?你们咋说不收就不收了?让我今后咋过日子呀……
文忠:爸!爸!
文富:爸!你常叫我们想开点,你咋想不开了?
文义:爸,你放心,我手里有他们的合同!
余中明:几亩麻地,少收几千斤粮食不算,光文义打算办厂的几千元钱,都赔进去了!我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呀,有合同又做啥?那只是一张纸呀!这个家,就要毁了哟,毁了哟!
一大群人围过来,同情地看着他们。
大院里,群众怒气冲冲地吼叫着。
“当官的,咋不出来?”
“收麻!”
“谁叫我种的,谁就来收麻!”
“叫我种有人,咋收就没人了?”
“收麻喽!收麻喽!”
刘副乡长板着脸,和乡公安员、治安员一道走了出来!
刘副乡长:闹啥?啊!
群众:闹啥还不知道?我的麻卖给谁?
刘副乡长:你们问我,我们问谁,啊!又不是我们不收,是县上下令不收,我们有啥法?
群众:是你们强迫我们种的,我们就找你们!
刘副乡长:我们要你们种,我们要你们脱贫致富,我们哪儿错了?啊!
群众吼了起来!
“你们把我们坑了!”
“把我们越整越贫了!”
公安员:同志们,你们静一静,静一静!
人群稍安静一些。
公安员:同志们,你们的心情我们理解,党委、政府比你们更着急!今儿一早,周书记还从地委党校打电话回来问这事呢!
群众:光问顶啥用?快收麻才是!
大院外边,卖麻的群众越来越多,中明老汉的麻车后面又排起了几十个人。
余中明:(从麻捆上抬起头,对小哥俩)你们看着吧,我出去走走。
文富:爸,哪去?
余中明:我这里(指指胸口)憋得慌,想找人聊聊。
他说着,往外走去。
走远了,文忠忽然朝文富示意。
文忠:(低声)你跟过去看着,爸别想不开。
文富立即走出去,跟在父亲身后。
他看见父亲绕过卖麻群众,进了乡政府后院陈民政家,才放心地返了回去。
23乡政府后院日
陈民政家。
地上,床上到处是乱糟糟的麻捆。
先前和中明老汉一同上台领过栽桑种麻先进个人奖的寡妇黄长清,坐在屋中央的麻捆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哭着,她的身旁立着两个半大孩子。
陈民政耷拉着头,坐在黄寡妇对面。
陈民政老伴铁青着脸,躺在床上愤怒地把床上的青麻一把一把往地上甩。
黄寡妇:(哭着)你把我孤儿寡母坑了!我养蚕蚕死,种麻又不收,我孤儿寡母喝西北风呀……
陈民政起身,递过一条毛巾去。
黄寡妇:(接过毛巾揩了一下泪,将毛巾扔到地上)我孤儿寡母,没法活了!我们就在你家里,反正你们有国家养着……
陈大娘:(气愤地)你咋不讲道理?我又不欠你的!
陈民政瞪了女人一眼。
陈大娘:(更生气地)你怕,我不怕!你拖着一副病身子,白天黑夜没命地干,得了啥好处?倒害得我们不清静了……
说着,她也抹起眼泪来。
中明老汉不声不响地走进去,拾起地上的毛巾,递给陈民政老伴。
余中明:她婶子,擦擦吧!
陈民政抬起头,看着中明老汉。
陈民政:(颤抖地)老余大哥!
中明老汉在一条凳子上坐下来。
陈民政:老余大哥,你有啥气,就发吧!
余中明:(慢慢卷着一袋旱烟)老陈兄弟,你把我当啥人了?我心里憋得慌,只想找你聊聊!
陈民政:(沉重地)老余大哥、黄家嫂子,我知道你们的苦处!没想到,我们一片好心,竟给你们办了错事……
黄寡妇慢慢停止了哭泣。
陈民政:栽桑养蚕那阵,我和小吴没日没夜地在下面干,出的力最多,可现在,乡亲们受的损失也最大,我、我没脸再见乡亲们呀……
说着,他突然按住胸口,张着嘴,像要呕吐一般,喉结滚动着。
余中明:老陈兄弟,你咋了?
陈民政“哇”的一声,朝地上吐出一摊鲜血来。
接着,他像身子发软似的,往一旁瘫去。
余中明:(急忙冲过去)老陈兄弟!老陈兄弟——
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