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玉国:(愤怒地)你,你没长眼睛?
汉子:(故意地)哦,是毛大村长呀?我没看见,对不起!毛村长,啥时你再带人来我家催粮催款?啥时再把我老婆弄进医院去结扎一刀?
毛玉国:(半晌)你,你这是啥意思?
汉子又将一把带稀泥的草扔过来,毛玉国低头躲过。
汉子:啥意思?我有啥意思?我看你咋像猪尿包漏气——瘪了!
毛玉国气得扭曲着脸,呆呆地站了半天,然后无可奈何地走了。
汉子在他背后大声地嘲笑起来。
中明老汉朝地上呸了一口。
16康平市郊外乡镇食品厂日
生产车间里,烟雾弥漫。
工人们在紧张地劳动着。
文义身着工作服,扛着一大麻袋花生,从外面走进来。
他将花生放在大锅前,撩起工作服擦了擦汗。
接着,他解开袋口,用手去抱麻袋,想把花生倒进锅里。
麻袋太大太沉,他抱了几次没抱起。
一旁淘洗花生的女工胡淑蓉(21岁)走了过来,帮文义抬起麻袋,将花生倒进了锅里。
文义回头冲淑蓉笑了笑。
淑蓉却低着头,默默地离开了。
门口,师傅杨建设看见,不由自主地笑了。
17稻田里日
中明老汉一家在紧张地收获着稻谷。
田淑珍、卢桂芳高挽着衣袖,埋着头割着稻子。文忠赤裸着上身,摇着手摇打谷机把,脸上和脊背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文富和中明老汉身上泥渍、汗渍斑斑,手握谷把在机器上下翻着。
机器飞转,谷粒击在挡席和谷桶上的声音如急雨。
一挑谷的汉子从中明老汉田边过。
汉子:余大伯,完了?
余中明:(高兴地)就这一块田了!
汉子:真是人多好种田呢!
余中明:是呀!
18县城玉秀家日
玉秀挎着篮子走了过来,卖香烟的老太婆立即喊住了她。
卖烟老太:刚才居委会的王主任来找你。
玉秀:(一愣)啥事?
卖烟老太:叫你明天上午去啥法庭!
玉秀:法庭?
卖烟老太:哎,玉秀,不是我说你,好端端离啥婚嘛!虽说男人犯了一点事,可到底还活着呢!我们那时,你满河街问问,孩他爹二十多岁就死了,我不是熬过来了?女人呀,可别花眼……
玉秀急忙打开自己的门,走进去,“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把老太婆的说教挡在门外。
她放下篮子,靠着门站着。
过了一阵,她去衣柜找出一件干净衣服换上,又对镜梳理了一下头发,打开门,撑着一把花伞走了出去。
卖烟老太诧异地看着她。
19余家鱼塘窝棚外夜
文富和玉秀坐在窝棚外的草地上,温柔的月光沐浴着他们。
他们都沉默着。
玉秀:(过了一阵)我真不知到了法庭该咋说?
文富:(鼓励地)别怕!就是别怕!
玉秀:我就怕忘了词儿。
文富:平常咋想的,就咋说。
玉秀:(靠在文富肩上)也不知是红是黑?
文富:(握住玉秀的手)我明天陪你一块去!
20中明老汉院子里夜
中明老汉和田淑珍在月下乘凉。
田淑珍:娃他爹,你合计合计,老二的喜事该咋办?
余中明:你说咋办?
田淑珍:我们要办得风光些!
余中明:当然,不要委屈了玉秀这娃!
田淑珍:我寻思着,过一个多月,就是你六十大寿寿辰,要是和娃的喜事一起办……
余中明:那当然好,可他们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两人沉默下来。
突然,广播匣子响了。
先是一阵“扑扑”的电流声,接着是新村长龙万春(38岁)的声音。
龙万春:(画外音)村民同志们请注意,现在播送一个通知,现在播送一个通知,明天在村小学召开全村村民大会……
余中明:明天,你去土地梁为孩子们求个神吧!
田淑珍:是!
喇叭中的通知还在反复播着。
21中明老汉家第二天晨
文富穿戴一新,显得很精神地陪玉秀走出门。
中明老汉、田淑珍、卢桂芳、文忠把他们送到院子里,大家都显露出格外担心的神情。
卢桂芳:玉秀,别怕!该咋说就咋说!
余中明:可也不能多嘴!言多必失,别人没问的就别说!
田淑珍:就是!我老百姓知道啥理儿?别人问啥你才说啥!
文忠:可也不能让别人全占了理儿去,该讲道理还得讲!
玉秀对着这些既关心又矛盾的叮嘱,不知该如何回答。
文富:行了,有理走遍天下,婚姻法上写着婚姻自由几个字,你们放心吧!
说着,他和玉秀走出了院子。
田淑珍忽然想起了什么,追了上去。
田淑珍:(低声地)你们抽空去看看文英吧!(说着,她抹起眼泪来)从文义走后,就不知道这死鬼的消息了。
文富:妈,你别伤心,我们一定去看她!
22村小学操场日
人群东一伙,西一伙地坐着,嗡嗡的嘈杂声仿佛闹市。
主席台上,坐着刘副乡长、陈民政、小吴。
新村长龙万春走到前面,清了清嗓。
龙万春:大家安静,现在开会了!
前任村长毛玉国低着头走进会场,他看见一个将头靠在膝盖打盹的汉子旁边有块空地方,就走过去蹲下来。
汉子忽然抬起头,怒气冲冲地看着毛玉国。
这人正是不久前奚落毛玉国的汉子。
汉子:毛村长,咋了?不到主席台坐了!
毛玉国:(涨红着脸)我到哪儿坐,你管不着!党的干部能上能下,有啥值得嘲笑的?
汉子:(冷笑两声)哦!你真下了?你真不凶了?
毛玉国:我凶啥了?
汉子:(忽然将一口痰喷到毛玉国脸上)你把我老婆弄到医院里,害得老子没有人种,老子和你是子孙仇!
毛玉国哆嗦着,他气愤地一把抓住汉子的衣领。
毛玉国:你干啥?你干啥唾我的痰?
汉子也一把抓住毛玉国衣领,会场秩序顿时大乱。
23县法院民事庭日
玉秀和文富一起走进法庭。
黄庭长:(看了看文富)你是谁?
文富看看玉秀,答不上来。
黄庭长:出去出去,法庭不是大街,随便啥人都可以逛!
文富磨蹭着,不肯出去。
另一个法警出来,将他推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黄庭长:你叫孙玉秀?
玉秀:是!
黄庭长:多大年龄?
玉秀:23岁。
黄庭长:啥时与石太刚结的婚?
玉秀:去年11月。
黄庭长:请你说一说你们婚后的感情情况。
玉秀额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掏出手绢擦着。
黄庭长:别紧张,实事求是地讲。
玉秀:是。
24村小学操场日
毛玉国和汉子还在继续扭着,一些平时毛玉国得罪过的村民也开始起哄。
文忠忽然从汉子身边站起。
文忠:(对汉子)老兄,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计划生育也不是他兴的政策!
汉子:(挑拨地)你老表还蒙在鼓里!告诉你,你们家没让他在鱼塘入股,他就把五保户弄给你们养!他还对林平说,生养死葬都不要村上拿钱。这是他有一次喝醉了酒亲口讲的,你说这杂种有多坏!
文忠:(恍然大悟)哦,是这样!
他忽然也怒气冲冲地朝毛玉国啐了一口。
突然,中明老汉在不远处,朝文忠一烟袋打来。
余中明:(怒不可遏地)你杂种还晓得趁火打劫呢!
文忠捂着脑袋,不解地看着父亲。
余中明:(余怒未消地走了过来)老子啥时生了你这个现世报?在台上时你巴结,现在别人落井了,你还下石,啥臭德性?
文忠羞愧地低下了头。
余中明:(一把拿开汉子的手)表侄儿,别嫌我这个老不死的说话刻薄,你婆娘一连生三胎都没有人种,还是积点德下世再生吧!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汉子显得十分尴尬。
25县法院民事庭日
黄庭长:孙玉秀同志,本庭通过调查,认为你和石太刚的婚姻没有外力强迫,完全出自自愿,婚姻基础牢靠。结婚以后,感情尚好,没发现婚姻破裂的痕迹!
玉秀:我……
黄庭长:(打断玉秀的话)至于石太刚犯事,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法院通过几个月的调查,已初步查明糖酒公司宿舍楼垮塌的原因,是技术员没按图纸要求施工。石太刚作为工程承包人,和工程发包方一样,对事故虽负有一定渎职责任,但不会重判,甚至不排除释放的可能……
玉秀:(紧张地看着黄庭长)释放?
黄庭长:因此,对你们的婚姻,本庭认为可以调解!
玉秀脸色苍白地呆坐着。
26土地梁日
田淑珍将几炷香、蜡点燃,朝土地神双手合拢,虔诚地跪下去,口中念念有词。
27法院外日
文富朝铁门的大院看去。
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都把诧异的目光投向他。
他干脆找了一块石头,对着大门坐了下来。
28小学操场日
太阳照到了操场上,人们纷纷退到了屋檐下的阴凉处。
会场很不像个会场了。
龙万春:现在请刘副乡长讲话,大家欢迎!
稀稀落落地响起一点掌声。
刘副乡长:同志们,在刚刚收完稻子以后,把大家请回来,主要是传达落实县上提出的“一青二白”工程……
群众甲:啥一青二白?
群众乙:(讥笑地)菠菜煮豆腐——一青二白呢!
龙万春:雅静!大家雅静!
刘副乡长:具体情况,由陈民政对大家讲。
陈民政:乡亲们,同志们,“一青二白”是县上所开展的扶贫工程。青,就是种青麻;白,就是栽桑养蚕!县委说,要致富,栽桑树,要发财,种麻来!
群众表情漠然。
陈民政:县上要求,每家农户至少要拿出一亩以上好田好土,栽密植桑园!每人必须拿出半亩好土,种青麻!
群众甲:还种不种粮食了?
群众乙:边边角角都种上粮了,哪来的闲土?
陈民政:县上要求,就是拔了地里的庄稼,也要完成栽桑种麻任务!
群众甲:说个屁话!
群众乙:这不是剜肉补疮的事吗?
群众丙:谁知道种上青麻能不能卖钱?
群众丁:我也没养过蚕!
文忠站起来想说什么,可一看父亲在盯着他,又坐下来。
29法院大门外日
玉秀面无血色地走了出来,她一眼看见了门外的文富,急忙背过身擦尽眼角边的泪水,强装出笑脸向文富走去。
文富急忙迎过去。
文富:怎么样?
玉秀:(强笑着)没啥,法庭说还要继续调查。
文富:继续调查?还要调查啥?
玉秀:走吧,我们看文英去!
她说着,先朝前走了,文富愣了一会,追过去。
30小学操场日
刘副乡长面对闹嚷嚷的群众,发着脾气。
刘副乡长:吵啥?简直是无政府主义!
群众的吵声小了下来。
刘副乡长:政府可是为群众好!栽桑种麻,投资少,见效快,收入高!可不是骗你们的,我们这次出去参观,人家那儿遍地是青麻,一年收三茬,人家那个富呀,家家是新楼房!听说小日本洋人,大鼻子美国人,可喜欢我们国家的麻布了!我们是穷乡,过去考察了许多项目,都不适合我乡的情况。我们要致富,还得在土地上做文章!因此,这事儿,丁是丁,卯是卯,铁板上钉钉没走展的!我们乡政府实行了责任制,我和陈民政、小吴就负责你们村儿!今天先给大家打个招呼,大伙先准备准备买麻苗的款子……
群众甲:还要钱呀?
刘副乡长:不要钱,人家麻苗白送你呀?
群众乙:我可没钱!
刘副乡长:有钱没钱都得执行,不是闹着玩的!今天这会就开到这里,散会!
群众“哄”的一声,纷纷散去。
毛玉国耷拉着头,机械地向外移动着步子。
中明老汉看着他。
31县氮肥厂文英宿舍日
文英用煤油炉在熬着稀粥,朱健拴一根布裙,在一张小桌上切着地瓜丝。他的刀技十分娴熟,“笃笃”的切菜声均匀有力。
小屋里笼罩着一种温馨的气氛。
文富和玉秀突然走了进来。
文英和朱健立即呆住了。
片刻,文英将手中的饭勺丢进锅里,跳起来朝文富和玉秀奔去。
她一把抱住玉秀。
两个女人互相喊着,高兴得抱成一团。
朱健憨厚地笑着,半晌,才不知所措地在围裙上揩揩手,过来握住文富的手。
文英和玉秀松开了手。
文英:二哥,啥风把你们吹来了?
文富:(老实地)妈叫我们来看你!
玉秀:爸爸妈妈和大哥大嫂都很想念你!
文英:(忽然垂下眼皮)我也惦记他们!
玉秀:爸爸妈妈叫我们来,接你回去。
说着,她朝文富眨了眨眼。
32毛玉国家日
毛玉国沮丧地坐在屋子里。
中明老汉提着一瓶酒,忽然走了进来。
余中明:老毛兄弟!
毛玉国:(一惊)老余大哥!
余中明:(把酒放在桌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哥俩喝两杯!
毛玉国:(忽然掉下泪来)老余大哥,你说这人,我和他前世无冤,今生无仇,凭啥……
中明老汉斟上两杯酒。
余中明:来,老毛兄弟,这事呀,你也别太计较!
毛玉国:(一口喝下酒)老余大哥,我心里不顺呀,我是为了工作……
余中明:我知道,哪有当干部不得罪人的!
毛玉国:(哇地哭出声,拉住中明老汉)老余大哥,就你是仁义人呀!我对不起你家呀!
余中明:说啥?水都过几滩了!
33文英宿舍内日
文英激动地往一只旅行包里装着行李,朱健从外面抱回一大包麦乳精、水果糖、罐头之类的东西。
文富:文英,其实你不该买这些东西的!
文英:你别管,二哥!
说着,她忽然想起什么,到箱子里拿出一大一小两件毛衣来。
文英:二哥,你看这件毛衣,妈能穿不?
文富:(接过毛衣看了看)能!
文英:(又抖开另一件小人毛衣)这件,小梅能不能穿?
玉秀:你啥时织的?
文英:我就盼着回家这一天了!
她忽然掉下泪来。
文富:(深情地)妹子——
34中明老汉院子里傍晚
院子里堆着小山一样金黄的稻谷。田淑珍、卢桂芳用撮箕将稻谷撮进箩筐里,文忠和中明老汉则将箩筐扛进屋内。
文富、玉秀、文英、朱健走进院子。
文富:爸、妈,你们看谁回来了?
中明老人抬头看见了文英,肩上的箩筐“哗啦”一声滚在地上。
田淑珍端着撮箕忘了往箩筐里倒,半晌,她才丢了撮箕,过去抱住文英。
田淑珍:我的女——
文英:(也紧紧抱住母亲)妈,我回来了!
朱健走到中明老汉面前,红着脸,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朱健:大叔!
玉秀:(碰了碰他)该叫爸!
朱健:(终于鼓起勇气)爸!
中明老汉被这一声称呼惊住了,愣了半天,忽然明白过来。他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朱健,眼角沁出了泪花。
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