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由绛被郦天霄瞪得身体僵直。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那样土气的女人,送给他他也不要?!他居然敢如此评价太子殿下看中的女人,完了,他这次是真的死定了!
君由绛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嘴巴却是焦急地为自己辩解,“卑职的意思是,卑职绝对不敢觊觎凌姑娘……凌姑娘超凡脱俗……”话还未说完,郦天霄已是一脚踢翻了他,径直冲了出去。
君由绛的心凉了半截,忙不迭地追了出去,却见郦天霄一个人杵在寺门口。君由绛下意识地向外张望,只见一队人马正往回赶,一马当先的正是四个美女。他眼前一亮,莫非太子殿下看到美女心情开朗,有了!他想法子把这几个美女给弄到手,弥补一下他的过失,殿下一高兴,不就……
他心中正喜,偷睨了郦天霄一眼,却只瞧见他眼眸里的隐隐怒意。
怒?怎么会?他再度往人群中望去,这一次却瞧见四美女的身后跟着的分明是那个“害人精”凌书南。她和一白衣人并肩走来,时不时地仰头瞧他,目光柔和又悠长。
君由绛挥了挥手向她打招呼,“凌姑娘,你回来了,可让殿……”话还没有组织完毕,郦天霄忽然又一脚朝他踢去,这一次力道十足,君由绛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郦天霄厉声道:“本王的事,岂容你胡乱插嘴!”君由绛忍着痛跪了下去,满身冷汗,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
如此一来,凌书南自然也瞧见了他们。眼见郦天霄根本不把君由绛当人,动辄打骂,再想到他刚才的视若无睹,她越发对这个人渣轻蔑起来。
“想见黄昏先生一面,还真是十分不易,小王还以为先生在内中静修,想不到却是与美同游去了。”郦天霄已然换了一副嘴脸,朝凌书南身旁的黄昏颔首而笑。
见他言笑晏晏,分明不记得自己的水深火热,凌书南忍不住冷哼道:“黄昏大侠是赶去救我,可不像有些人……”好歹她也算是名义上的东宫护卫,可他哪里有问候她半句?他压根就没把自己当人看。
郦天霄见两个人并排而站,只觉得很扎眼,听了凌书南的话,就更是心里添堵,他微笑道:“原来是黄昏先生出手相救,那小王要好好谢谢先生,但愿我这个不知好歹的护卫没有给先生添什么麻烦。”
黄昏尚未说话,一旁的无筹就已经口没遮拦道:“哼,刚才我求了半日,动都不动,此刻倒说是自己的人了。”
“无筹。”黄昏轻轻叫了无筹一声,示意他收敛,一面向郦天霄道,“殿下还请至禅房说话。”
他正要与众人往禅房去,折枝说道:“先生,该吃药了。”
黄昏点点头,命无筹送几人先去禅房,他则往后面去了。
凌书南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的不治之症,心头只觉得酸楚,冷不防旁边却飘来一个声音,“别看了,这个,你是绝对没希望的。”
凌书南一听到这声音就烦躁,道:“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黄昏可算是出家人呢,六根清净,不近女色的。”
郦天霄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泼下来,眼见他一副嘲弄看戏的模样,凌书南顿时就红了脸,却嘴硬道:“他又没有剃度,更没有戒疤,顶多也就算是俗家弟子吧?”
凌书南的问话让郦天霄很是不爽,这女人果真是见一个爱一个,还真的想要跟黄昏发展?他冷笑道,“瞧见他身上穿的白色袈裟没?只有禅宗享有尊格的僧众才有资格与达摩祖师一样,穿白色袈裟,就算他没剃度,算不得真和尚,他却是比谁都要心如止水,根本不可能对女人动心的!”
郦天霄凑到她耳边说道:“不要以为他救你是对你有意思,在出家人眼里头,众生平等,他救你,跟救一条狗没有分别的。”
凌书南听了郦天霄的话,横了他一眼,“那又怎样?我喜欢谁,那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反正我又不喜欢你!”说完,她怒气冲冲地绕过他,追无筹去了。
郦天霄被凌书南这般顶撞,怒气值直线飙升,一脚踢了出去,却正好踢在门口的石墩上,腿又麻又痛,他看着那石墩,愤然道:“我,堂堂太子,还比不过一块石头?”
不一会儿,黄昏便来了,他已除去黑纱斗笠,只着白衣。自他进来,凌书南的一双眼便再挪不开,只觉得整个人都沐浴在春风里。只是,她冷不丁地想起郦天霄的话,此时再瞧去,倒真的发现黄昏的白衣上有大大小小浮起的佛教万字纹的花样,看来他穿的果然是袈裟。凌书南心底不禁微微有些失落。
黄昏朝郦天霄淡淡一笑,“今日实在抱歉,让殿下久等了。”
郦天霄连忙摆手,“听闻黄昏先生近来一直闭关静养,只每月十五出关,十六开坛讲经,小王久仰先生大名,专程赶来拜会先生。”
凌书南下意识地撇了撇嘴,真是说谎不打草稿,但心念却转而一动,她也记得无筹说过黄昏一直在西山闭关,既然他今日才出关,那她又怎么会在山谷里碰到他呢?
她心下狐疑,表面上却是一点也没表露出来。既然黄昏今日才“出关”,那今日便是她“第一次”遇上黄昏,她可不想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黄昏微微一笑,“殿下言重,黄昏只是一个出家人,若是殿下在佛法上有不解之处,黄昏倒是愿意为殿下解惑。倘若殿下是为了旁的事,只怕黄昏力不从心。”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瞧得出郦天霄此行目的,不等他开腔,就已经婉拒。
郦天霄碰了个软钉子,倒也在意料之中,索性说道:“先生看得真准,小王前两日偶读佛经,还真的遇上个句子看不懂,还请先生为我解答。”
“如此甚好。不过在这之前,我看还是先商讨一下凌姑娘的事。既然凌姑娘是殿下的护卫,还望殿下也为凌姑娘想想法子,洗脱她的罪名。”说着,黄昏朝凌书南望去。他倒是将她的事时刻放在心上,可笑郦天霄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护卫,却还要让别人来央求他救自己。
郦天霄被黄昏的话和凌书南的表情扎到了,他不由说道:“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护卫,就算怀了些冤屈又如何?大不了一辈子再不来武昌城就是。”
“那怎么成?”凌书南听懂郦天霄的解决之法了,竟然是要她一走了之,“我不能走!黄昏大师以自己的名义担保,他们才放我回来的,我要是这样跑了,他便脱不了干系!”
她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强硬倒是让人吓了一跳。
黄昏则道:“我倒是无妨,只是凌姑娘既然是冤枉的,自然要为她洗脱冤屈。众生皆平等,不论凌姑娘是何等身份,都不能白白受屈,而且,也不能让那个真凶逍遥法外。”
郦天霄见状忙道:“黄昏先生果然是有着菩萨心肠,竟然为一个小护卫作保。小王更感惭愧,无论如何也不容许这件事连累先生。”
也就这句话听着舒坦,凌书南说道:“既然太子爷也不想拖累先生,那么你为我去衙门作证好不好?昨天夜里,你是见到我从欧阳府里出来的。”
“我去?”郦天霄冷笑,亏这女人说得出口,“我若是去了,这桩事只怕就更复杂了!”
他是曾国太子,现在这些人不知晓凌书南与他的关系也就罢了,可若是知道曾国太子昨天夜里也在武昌城,那么就算是他找出一百个证据证明凌书南不是凶手,只怕也无人相信了。
凌书南虽然知道郦天霄说的是实话,脸上还是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他也就是说得好听。
黄昏说道:“凌姑娘,倘若你不介意,何不将昨夜的情形说出来,或许也能找出些线索。”
黄昏知道她一心寻找龙珠,既然她是郦天霄的护卫,她去找孙淼所为何事,他早已明了于胸。凌书南并不急着说,她下意识地看了郦天霄一眼,心里想,寻找真凶的事,最好还是不要把黄昏扯进来。
郦天霄见凌书南朝自己投来探询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欣慰,这女人还没彻底昏了头,知道凡事要先问问他的意思。他于是大方地一笑,道:“此处没有外人,既然先生这么问,你只管一五一十地说与黄昏先生听。”
凌书南皱了皱眉,抵不过黄昏殷殷关切的目光,只得将昨晚的情形详细说了。
黄昏苦笑道:“听起来,对姑娘真的不利。凌姑娘昨夜是在子夜时分离开欧阳府,偏巧仵作推断,孙淼夫妇也是死于那个时辰。再加上欧阳府的下人,那时候都已经睡下,只有看门的下人亲眼瞧见你是那个时候出去的,之后他就锁了门,再没有人进来。直到今日清晨,欧阳老爷醒来瞧见床上只剩下孙淼夫妇的半截尸身,这才报的案。后来,还是蓝甲兵在城西的鼓楼上发现了两人的头颅。”
凌书南只觉恐怖,道:“是谁竟这样残忍!杀了人不说,还要让两人身首异处!”她冷汗涔涔,黄昏连忙递上一杯茶,“普洱可以暖胃定惊。”
凌书南接过茶,觉得心情平复了许多。忽然,脑袋里灵光一现,“不对啊,我给欧阳老爷下的只是蒙汗药,药力不过一两个时辰,欧阳老爷没道理一觉睡到天亮啊。”
“这还不简单吗?凶手是故意留着欧阳老爷指证你的!”郦天霄轻笑道,“你前脚走,那人后脚就把人给杀了。时间吻合,欧阳老爷、看门的下人都是最好的证人。这桩桩件件,都指向你。”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刻意嫁祸给我?谁啊?为什么?”凌书南不得不承认郦天霄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她实在想不通,她才来多久啊,有谁会恨她入骨,非要给她安上一个这样的罪名?
“谁?知道我跟你一起入城的,还能有谁?”郦天霄讳莫如深地一笑,凌书南顿时浑身发冷,一个谦谦君子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是他?真的会是他吗?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郦天霄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他们三个人乔装而来,知道他们真实身份的,除了无筹、无求,就只有那个一早就通知无筹“迎接”他们的孙玉钦。无筹当然不可能暗害他们,那么,就只有孙玉钦了。
若不是他通风报信,蓝甲兵又怎么会得知回春堂内藏有曾国奸细?若不是熟悉她的人,又怎么可能认出易容过的她,算准时间嫁祸给她?
“不,不可能是他!他不会那么残忍,他不会陷害我的!”凌书南只犹豫了片刻,便将脑海里的怀疑驱逐出去,虽然她与孙玉钦相处时间不长,可他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怎么可能会那样凶残?
郦天霄不禁冷笑,“是,他怎么会陷害你!那你倒是好好想想,谁会想置你于死地。想不出来,要去坐监的可是你。”
凌书南咬牙横了他一眼,这家伙就不能消停点,不想法子救她也就罢了,居然还来落井下石?
一直没吭声的黄昏忽而道:“想知道凶手是谁,何不回欧阳宅瞧一瞧?”
“回欧阳府?”郦天霄持保留态度。
“那凶手在凌姑娘走后不久就杀了孙淼夫妇,然后带着两人的人头偷偷出了欧阳府,也就是说,他可能一早就藏身于欧阳府中,甚至就在一旁偷听他们说话。既然他在那儿停留过,就一定会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回一趟欧阳府,定会有收获。”
黄昏信心满满的样子让凌书南重新燃起了希望,“对!罗卡定律说了,凡两个物体接触,就一定会产生转移现象。有东西被带走,就一定会留下一些东西!”此时此刻,她想起《法证先锋》里的对白。
“罗卡定律?”黄昏颇有几分兴趣,见凌书南赞同,立马便道,“等入夜,我陪你一起去走一遭好了。”
“先生陪她?不大好吧?”郦天霄泼了盆凉水道,“若是让人发现了,只怕要给先生带来麻烦,还是……”
“是啊,你还是不要去了吧。”凌书南一听郦天霄的话,也急急插嘴,“你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做我的监管人,咱们这样偷入武昌城,他们会不会认为我们有别的目的?若是被发现了,只怕对你的名誉不利。”
“粪土而已,不要也罢。”黄昏轻松一笑,“不过,人多眼杂,确实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殿下身份特殊,只怕还是不要出面的好。”
“这……”郦天霄一时找不出合适的理由,眼见凌书南的脸上带着一种期待,他厌恶地别过脸去,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地道,“也好,反正我也没打算去。”
一入夜,黄昏便与凌书南换了夜行衣,一起下了西山。
明明身上背负着命案,可凌书南竟然萌生出一种春游的感觉。今日来回奔波,她的两条腿都有些浮肿了,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只觉得西山前往武昌城这一路,竟是那样的短暂美好。
凌书南的开心,黄昏自然感觉得到,他不禁摇头笑道,“古人形容真汉子,常用一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比起凌姑娘,只怕是差远了。”
凌书南嘻嘻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一定没事,既然一切都会好的,我又干吗苦着张脸?”她将目光投向他,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每一次她以为自己快要死翘翘的时候,黄昏都会像天使一般出现在她身旁,她潜意识里觉得,黄昏就是老天爷为她开的金手指,再糟糕的事她都已经经历过了,现在有他在旁边,她一定不会有事。
“清者自清,凌姑娘能有这样的心境,就好了。”他朝凌书南微笑,却瞧见凌书南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他与她目光相接,忽然意识到什么,头一低,与她错开焦点,不动声色地蒙了面,大踏步往前走去。
黄昏的这个动作,似乎在给凌书南刻意疏远的感觉,她心下一凛,微微有些失落。她追上他的步伐,想要说些什么,脑海里却闪过那白色的袈裟……
突然,她伸手拽住他,黄昏正诧异间,凌书南已经抬起一根手指,朝上指了指,示意他看上面。
黄昏仰起头,只见自己头顶正上方,有好几只白翅飞蛾盘旋,他猛地一抬头,那些飞蛾倒是一哄而散了。
凌书南拍手笑了起来,“那几只笨蛾子,一定以为你的头发是火光,所以都来飞蛾扑火啦!”还是头一回瞧见,有飞蛾把人的金色头发当成火光,她大笑了好几声,不禁有一丝好奇,“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不等黄昏回答,她就已经发问道:“为什么你的头发是金色的?你是混血吗?”
“你的问题还真是有你的特点……”黄昏无奈地一笑,想必是想起那天夜里她问他蒙着面纱会不会看不清路。他弯了眉眼,见她还等着答案,只好回答道,“小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吃不上饭,头发就是那时候变黄的。”
凌书南一怔,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那似霞光般的金发竟然是因为幼时吃不上饭? 看来眼前这个神一般的男子,也是有着坎坷经历的。
“你是因为吃不上饭,才出家的吗?那……你的病……也是那时候有的吗?”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愕然,但很快又了然于胸,“你是听唐羿耘说的?”
凌书南无暇回答,而是急道:“你是黄昏,天下谁人不识君,只要你说一声,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帮你寻龙珠。凭你的贤名,想要集齐九枚龙珠,并不是特别难的事,你为什么不试试,说不定你的病就有救了呢?”
黄昏眼里毫无波澜,却是轻笑起来,“你以为龙珠是鸡蛋啊,随便找人一要就有一箩筐?”
没等凌书南回答,黄昏脸上的笑意已经敛去,“我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这样了,若是真的有人想把龙珠给我,不知要生出多少血雨腥风来。”
凌书南蓦地想起今天与他在松风阁时,突如其来的行刺,究竟是什么人要对一个淡泊名利的方外之人下重手?黄昏是不可能得罪人的,那么杀他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多,“到底是什么人想杀你?还有,你一直对外宣称闭关,是不是只是想找个借口躲避什么人?”
黄昏并不作答,瞧了凌书南一眼,狡黠一笑道:“你刚才说只问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现在,轮到我问你。”
“你去欧阳府见孙淼,是为了龙珠吧?”
凌书南一时语塞。
黄昏又道:“我已想出解毒的方子,药材我也都收集得差不多了。若是顺利,也许不用十天,你的毒就能解了。”
这些日子,她的毒令他费了不少心思吧?
“你不信我?”黄昏的话让凌书南连连摆手,“怎么会不相信你!在这个世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说着,她的声音不禁变小,心扑通扑通直跳。
黄昏并没有觉察出她的异样,听她如是说,他恍然道:“那么你去找龙珠,并非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曾太子?是他派你去欧阳府的?他可知道你身上的毒……”
他心思剔透,能看透这些,再由着他猜下去,只怕自己被郦天霄下毒的真相也会被他发现。凌书南忙不迭地打断,“你也犯规了!一口气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教我回答什么好啊?”
“凌姑娘,不要再找龙珠了,那真的是万恶之源,孙淼夫妇的事,便是个再好不过的证明。”他轻轻地劝着,满是真诚。
凌书南故作认真地点了点头,“放心吧,等找到真凶洗脱我的嫌疑后,我就找个饭馆打工去!”她笑着朝黄昏吐了吐舌头,黄昏无奈地摇了摇头。
城门已经落了锁,黄昏十分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凌书南一怔,想到他方才的疏远,此刻却又毫不避嫌,倒是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眼见黄昏巍然立在城墙根下,欣然朝她招手,谁抵挡得了这种诱惑。凌书南才不管,脑袋一热,高高兴兴地伏上他的背。
他身上的梅香令凌书南微微有了沉醉的感觉,当他纵身跃起,她的心也随之一提,一瞬间竟已是离了地面七八米,她觉得像坐云霄飞车一样,刺激紧张。
黄昏的轻功极好,双脚落在城墙上如蜻蜓点水般,几乎没什么声音,靠着凌书南的指引,他们很快就到了欧阳府内。
此时的欧阳府,一片漆黑,只有正屋设的灵堂传来一丝亮光,空气中隐隐有纸钱焚烧时的气息,若不是有黄昏陪着,凌书南还真是有些胆怯。两人绕过灵堂,直奔后院东厢。因东厢是命案现场,跨院已落了锁,门上还被捕头贴了封条。这下倒省事,两个人也不怕会被人发现了。
黄昏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借着月光,凌书南还依稀能看到床边与地上的血迹,她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忽然,她冰凉的手心有了一丝温暖,她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幸得腰后一条手臂扶住,才没摔倒下去。
“小心踩到血渍。”
她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黄昏,他握着她的手,轻声关切道:“你手心冒汗,脉率不齐,可见精神太紧张了,我看你还是在外面站着吧。”
不由分说,他就拉着凌书南走出东厢房,凌书南手心的汗更多了……
她坐在窗下,透过屋檐看窗外的月亮,一时黄昏出来,与她并肩而坐,好一会儿才说:“你确定要听吗?”
凌书南点点头,黄昏将他的推断说给她听,“床上的血迹呈喷溅状,而且是在床头,这应该是动脉被割断所造成的。地上的血迹呈抛甩状,应该是被凶器连续不停刺穿胸口所造成的。整体看来,这个凶手在进来时,就朝床边走去,应该是跟床上的人说了什么话,之后就拔刀杀人,这时候另一人想要阻止凶手,却被凶手用匕首连刺数刀而死。这之后,凶手取下两人的首级,不知为何,又走到了桌边,留下了沾着血的脚印。”
“床上的是孙淼,阻止凶手的那个人就是钟夫人。”凌书南顿了顿,“桌边躺着的是欧阳老爷,凶手一定是过去对欧阳老爷做了什么,让他没法醒来。”
“那就对了。”黄昏不由有些歉疚道,“吓着你了吧?”
凌书南连连摇头,“我没有吓到,恰恰相反,我很感动。其实,那个时候,钟夫人完全可以跑出去的,可是她却没有,而是拼了命地去救孙大人。孙大人临死前见到她这样拼死护他,他一定感到欣慰,不论她视他为爱人还是亲人,总之,他们两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再没有怨恨了。”她静静地说着,唇边带着一丝苦笑,可是那笑意终究渐渐冰冷,“可是,究竟是谁,会这么残忍?”想到那个杀人凶手,凌书南忍不住瑟瑟发抖。
黄昏安慰道:“你别急,我再进去看看,说不定还有别的发现。”
“等等!”凌书南脑中灵光一现,猛地拉住黄昏,“你刚才说凶手是先杀的孙大人,对吗?”
黄昏应了一声,凌书南道:“凶手与他们应该是认识的!倘若是个陌生人,钟夫人肯定会离开床边,到门口质问来者是谁,那么凶手应该先杀了钟夫人才对,即便他直奔孙大人,也定会受到钟夫人的阻挠,或是碰到桌椅什么的,总会有争执的痕迹留下,可是那个人却能一直到床边才行凶,可见他们是认识的。至少他们说过话,让钟夫人和孙大人一开始便对他没有戒心。”
黄昏点了点头,“有些道理。”
凌书南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凶手就不可能是孙玉钦,因为他并不认识孙淼夫妇。
忽然,黄昏朝她使了个眼色,拉起她的手就往房间里头钻,眼瞧饭桌后有一道屏风,他不假思索地拽着她躲在后边。
凌书南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听见院子里一声响,她的心咯噔一跳,竟是有人来了!
那人在院子里稍作停留,就直奔房间,来人并未点灯,进房间后四处转了转,最后似乎往床边去了,凌书南心下狐疑,偏偏又什么都瞧不见。这人偷偷摸摸进来,自然不会是仵作捕头之类,难道是……凌书南的心怦怦直跳,听得那人出了房门,生怕他会走远。身旁的黄昏像是知晓她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似乎在告诉她,少安毋躁。
他凝神听着外边的动静,蹑手蹑脚从屏风后走出,向外望了望,见凌书南跟出来,忙指了指自己的背,“我们赶紧跟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凌书南点点头,二话不说就趴在他背上。
两人远远地跟着那人,直到他七拐八弯绕进了一间民宅。此时已是二更,黄昏背着凌书南这一路走来,几乎家家户户都已经入睡,可是那人进去的那间屋子,却还亮着灯。
黄昏将凌书南轻轻放下,凌书南屏息贴着墙,只听一人道:“好侄儿,事情我已经办妥了,你给我的那个剑穗,我塞在床角了,就按你说的,既不起眼,又能让人找到,嘿嘿,我保证,这一次,只要他们再重新查一遍,定然会发现剑穗,到时候,姓郦的,说什么也脱不了干系了。”
“想要集齐龙珠,一统天下?我呸!今儿,就让他走不出这武昌城!对了,侄子,可还要我做些什么,你只管说话,叔叔可等不及要看这场好戏呢!”
“叔叔,你只管坐着便可,相信不用等到明日中午,整个武昌城都该被掀翻了,我倒要看看郦天霄,他该怎么收场!”
外面的凌书南身子一僵,听到此人声音,她有种被雷电劈中的感觉。只因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孙玉钦!
她方才还一心想着凶手绝对不可能是孙玉钦,可是现在,却是由不得她不相信了。
许是她太震惊,没留神脚绊了一下。房内人顿时怒叫了一声,“谁?!”两个人齐齐抢出来,已经忍无可忍的凌书南索性站了出来。
孙玉钦满脸惊讶地看着凌书南,一时间竟有些慌乱,“阿南,你……怎么在这儿?”
“是啊,我的确不该在这儿,而是应该在大牢里,或者应该直接上了断头台!”凌书南双眼泛红,“公子,万万想不到,你是这样狠毒的人,就算你再怨我、恨我,也不该把这怨恨发泄在无辜人身上!是我害你没了龙珠,可孙大人他们又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残忍地杀了他们?”
“阿南,你说我恨你,所以杀了他们?”孙玉钦难以置信地看着凌书南,“你认为我会这样对你?你到底有没有了解过我?在你眼里头,我是这样的人?”
她想起方才那男子说的话,冷笑道:“是,公子不是要对付我,公子真正要对付的是曾太子,可是那又有什么分别?公子,就算你有多恨曾太子夺了你的一切,你也不该把怒气发泄到其他人身上。你扪心自问,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这么做,还是不是人啊?”
一直以来,在她心里,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子是个温儒悲情的公子,她一直满怀同情、感激和愧疚,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几日不见,他竟变成了一个恶魔。
孙玉钦默默地听凌书南数落完,一旁被孙玉钦称作叔叔的那个五十开外的男子看他双目通红,心下已是了然,他上下打量了凌书南一番,满脸阴沉,道:“你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吧?你竟然还有脸质问玉钦?你可知道,玉钦他都是为了你……”
“叔叔!”不等那男子说完,孙玉钦就急急地打断,他的目光在凌书南身上打转,那冷芒犹如薄薄的剑锋,恨不能把眼前的人给剖开。他瞧了好久,忽然绝望地笑了,“我没有良心,我不是人,阿南,那你呢?你倒是摸摸自己的心,自从他出现后,你的心是不是也被狗给吃了?”他的手指向墙根处,分明还在颤抖着。
墙角的树影下,立着一袭夜行衣,裹得严严实实的黄昏。因他的金发太过招摇,凌书南用自己蒙面的黑巾给他裹了发。此时,孙玉钦只匆匆一瞥,便先入为主地把他当成了郦天霄。
孙玉钦恶狠狠地指向黄昏,“我和阿南相亲相爱,纵使我什么都没有了,至少我还有她。可是你,却偏偏夺走了这一切!我恨你入骨,恨不得你今日就去死!”
既被撞破,他索性也不再介意和郦天霄彻底撕破脸。
“还同他废话干什么?姓郦的就没一个好东西!他既找上门来,我们就跟他来个鱼死网破好了!我倒要看看,惊动了人,到底是谁吃亏!”孙玉钦背后的中年男子双眼猩红,一副仇人见面的样子。
黄昏本好端端地立在那儿,却忽然身子一矮,整个人扶着墙歪下去。他本就十分虚弱,早晨又受了伤,加上从早到晚一直奔波劳碌,终于抵不住了!眼见他突然倒下,孙玉钦和他叔叔均是眼前一亮,孙玉钦杀意已起,拔了剑便要冲上去。
凌书南吓了一跳,忙不迭就按住孙玉钦,“公子!你别胡来!”她不拦还好,这一拦,孙玉钦更是青筋暴露,一双眸子喷出火来,“你给我滚开!”
凌书南心急火燎,不停地对孙玉钦说:“你认错人了,他不是太子!”她想要言明,可又不能对孙玉钦说出黄昏的身份。
孙玉钦见凌书南支支吾吾,哪里会信她说的,凌书南被孙玉钦甩开,顿时慌了神,她不顾一切扯住孙玉钦的衣角,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大义,掏出把飞刀,就横在孙玉钦的面前,慷慨激昂道:“你们别乱来!你要杀就先杀了我好了!”
那飞刀还是在谖草谷时,郦天霄给她的,因尺寸和她惯常用的刻刀相似,她就一直没扔。
孙玉钦朝她步步逼近,心头却在淌着血,“你为了他,连性命都不要了?还是你仗着我对你的好,认定我下不了手?好啊,阿南,我被你算得死死的!”
他的眼里满是绝望,忽然揪住凌书南的手,无视她的挣扎,捉着她的小手直往他胸口,“你何不干脆杀了我?这样你就更加能讨好他!来啊,就往这里……”
他的话还未说完,凌书南忽然重心不稳,轰然往前倾去,手中的飞刀也因这一摔而往前刺了出去,凌书南顿时感觉手里锋利的刀刃没入到一片阻力当中。
她抬起头,只见孙玉钦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已经没入几分的飞刀,鲜红的血很快就从中央晕开来,染红了他的外袍。
凌书南傻了眼,一个劲地解释道:“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刚才就像是被人点中了某个穴位,直直地就把飞刀刺入了他的胸膛。
她回转头,想要看清楚究竟是谁推他,却听背后掌声响起,一个人从容步出,脸上带着阴鸷的笑意,“凌护卫,难得你忠心护主,本王要记你一功。”正是郦天霄。
凌书南瞬间明白过来,“是你!是你推我!”她转过头来看着孙玉钦,想去拉住他。虽不知怎么又冒出来一个郦天霄,孙玉钦对凌书南却已是失望透顶,他狠狠地甩开她的手,咬着牙将胸口的飞刀拔了出来,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扔下飞刀的那一刻,他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郦天霄扫了孙玉钦和那男子一眼,不禁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失踪已久的孙聚吉!没想到你也在武昌啊?看起来,青福侯与叛徒的联系倒是紧密得很呢!青福侯,这得让赏识你的皇叔多伤心啊!”
随即,他厉声喝道:“青福侯与反贼勾结,陷害本王,还不将他们拿下!”瞬间,好几名黑衣人随君由绛冲出来,直逼孙玉钦而去。
虽然那飞刀并未伤及要害,可到底孙玉钦负了伤,凌书南见他和孙聚吉被君由绛等人围攻,心都揪在了一起,奔至郦天霄身旁,还未出口,郦天霄的一道厉芒便射了过来,“你最好闭嘴!”他直接下令,“孙聚吉留活口,孙玉钦,杀无赦!”
凌书南听得“杀无赦”三个字,只觉心下一凉,虽然孙玉钦的做法有些残忍,但郦天霄也不是什么善茬。眼见两人要落败,忽然几道利箭从暗处射来,出其不意,却也给孙玉钦和孙聚吉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两人纵身一跃,便逃出这院子去了。
竟然还有同伙!郦天霄眉头紧锁,一挥手,君由绛忙领着其他黑衣人奋力追去。
凌书南想到孙玉钦生死未卜,扭头看向郦天霄,“为什么你非要这样做?”
郦天霄听她质问,面色阴冷,“是他有嫁祸之心在先,本王一向对敌人绝不手软,我不杀他,难道还由着他继续陷害本王吗?”
凌书南捡起地上那把沾着鲜血的飞刀,“我是指这个!你要杀何不正大光明地杀,为什么在背地里推我?你可知道那一刀,对公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她占据着阿南的身体,本能地排斥着别人对孙玉钦的伤害,尤其在瞧见孙玉钦被自己戳中那一刹那的神情,她更是有种负罪感。
“本王最喜欢看的戏码,就是鸳鸯反目,想到你用本王送给你的飞刀刺伤孙玉钦,本王便觉得快意。”他说着便要去接过凌书南手里的飞刀。
凌书南嫌恶地把飞刀丢弃在一旁,一言不发。郦天霄瞧见,怒意横生,一把揪住她的手,“怎么,心疼了?他杀死孙淼夫妇的时候,害你差点入狱的时候,可有想过你?凌书南,你看清楚些,你的生死,在你选择跟随本王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没放在眼里!”
选择跟随郦天霄?
他的话让凌书南的心打了个突,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他为何让她做菜?为何要与她在浴室说话?现在想来,他这些举动,全是为孙玉钦而设下的。他用大喜大悲丸要挟她不得不跟在他身边,他根本就是要让孙玉钦误会自己移情别恋,要让孙玉钦对他的恨意越来越深,他真正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是你一直在布局,你在等着孙公子出手,这样,你才能正大光明地取他性命!你在用我逼孙公子杀你!”
郦天霄冷笑一声,“你现在发现,我该说你笨好呢,还是该夸你聪明?”
她竟然又被郦天霄摆了一道,也对,这种龌龊的手段,不正是他惯用的伎俩吗?凌书南无声哑笑,她怎么能够跟郦天霄这样的人渣待在一起?!
“我受够了!”她喊道。
“站住!”郦天霄扫了凌书南一眼,“凌护卫,这是你该有的态度吗?”
“护卫?”凌书南转头看着他,冷笑道,“太子爷真会说笑,你又不发我薪水,我连个名牌都没有,算哪门子的护卫啊?”
她冷冷地看着他,“做太子爷的护卫要求太高,书南可干不了!”
“站住!”郦天霄没想到凌书南居然敢说她不干了,不禁有些意外,“是吗?当真不干?”
他就不信她能够连性命也不要了。
凌书南一怔,方才太激愤,才会脱口而出那番话,可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她若不干了,黄昏怎么办?眼见黄昏还在墙角一动不动,她哪里还迈得了步子?
凌书南不得不掉转头,赔笑道:“不是的,我当然愿意为太子爷效力。”
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女人,郦天霄一见凌书南那狗腿子模样,就十分满足,“是吗?可是我刚才明明听某些人很不满呢!”
凌书南谄媚道:“我的意思是,太子爷也该适当发点薪水,犒赏犒赏,这样子,我更有动力嘛!”
“找本王要薪俸?你吃的喝的,还有你身上穿的,本王还没找你要呢!没办成多少差事,成天只惦记着吃喝玩乐,居然还向本王讨起赏来!”
凌书南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有吃他的吗?当真是个恬不知耻的家伙!原本就气得要命,此时越发觉得火冒三丈,只觉得下面一股热流往外直冒……
不对!她顿时意识到什么,转身就要往房间里跑。还没走两步,就被郦天霄扯住,凌书南有些尴尬,压低声音道,“太子爷放心,奴婢不是要去吃喝玩乐。”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郦天霄的声音有些焦躁,凌书南抬起头,却见他一双眼盯着地面,“你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