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事奉君主,各人有各人的观点,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理解。传统的观念是“文死谏,武死战”,但晏婴有自己的观点。
晏子做庄公的大臣,起初经常对庄公进谏,他的谏言也经常被庄公采纳。每次上朝,庄公都要赐给他爵禄,增他的封地。过了不久,庄公不喜欢晏子了,其谏言也不再被采纳,每次晏子上朝,都把封地和爵位退还给庄公。等到爵位、封地退完时,晏子退下来,坐上马车,深深地叹着气,随后又笑了。
晏子的仆人十分不理解地问道:“大夫为什么叹了笑,笑完又叹,反复如此呢?”晏子说:“我叹气,是为我的君王不免于难而伤心;我发笑,是为我自己有所得益而高兴,我可以免于一死啊。”
后来,庄公荒淫无耻,与大臣崔杼的妻子私通,崔杼就把庄公杀死在自己的家里。晏子听说了,站在崔杼的家门外,他的仆人问:“大夫要为君王死难吗?”晏子说:“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君王吗?我为什么要死难呢!”仆人又问道:“大夫要逃走吗?”晏子说:“难道是我的罪过吗?为什么我要逃走呢?”仆人又问:“大夫要回家吗?”晏子说:“我的君王都死了,怎么能回家呢?治理百姓的人,岂能只为凌驾百姓之上?应该以国家的大业为根本。做国君之臣,哪能只为饭食,应该以事奉社稷为根本。所以,国君要是为社稷而死,则做臣下的就应该为君死;国君为社稷而逃亡,做臣下的就应该为君出逃;倘若国君为自己的私事而死,不是国君宠爱的亲信,谁能为国君而死难,为国君而逃亡呢?况且,有人因恨自己的国君而把他杀了,我为什么要为此而死,为什么要为此而逃,又怎么能回家呢?”
当时,庄公的尸体还在崔杼的家里,晏子就要求看望。崔杼家的门开了,晏子走进去。崔杼说:“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晏子回答说:“灾祸发生时,我不在;灾祸结束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死?况且我还听说,将追随国君死亡看成高尚行为的人,是不能够保全国君的;把随国君一起死亡当做高尚道德的人,是不能够成就功业的。我难道和国君的私婢一样,非得自缢以从国君吗?”
说完,晏子袒露左臂,头缠丧布,坐下来,把庄公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哭起来。哭完了以后,晏子起身,跳跃了三下,然后走出崔杼的家。人们认为崔杼一定会把晏子杀了,崔杼却说他是百姓敬仰的人,放了他,可以得到民心。晏子才得以不死。
景公的宠妾婴子死了。景公守在尸体旁,整整三天不吃不喝,皮肤都沾在席上了还不愿离开,左右的人劝他,可是景公不听。
晏子知道了这个情况,就来见景公,禀报说:“有一位方士和一位医生,他们都说:‘听说婴子患病而死了,愿为她医治。’”景公一听就高兴了。他立即起身问晏子:“婴子的病真的还可以治好吗?”晏子说:“就他们的医术来说,他们是十分高明的。就让他们试试吧!请您沐浴更衣,好让他们请鬼神来帮忙。”
景公走后,晏子让人把婴子的尸体装殓入棺,都办妥后,他去向景公禀报说:“医生还是治不好婴子的病,现在已经将她入殓了,不敢不向您报告。”景公听后勃然变色,说:“先生假借医生的话来命令我,不让我看着,要入殓了也不让我知道,我作为国君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晏子说:“您难道不知道死去的人不能复生的道理吗?我听说,君王行事端正臣民跟从他叫做顺,君王行僻臣民还跟从他叫做逆。而今大王不遵循事物正理,却做些邪僻的事情,行恶做坏事的人就会亲近您,而那些能够为您匡正过失的人会与您疏远,只有精于奉承、谗言生事的人才可通达,贤臣良才却被弃绝,谗言谤语充斥您的左右,邪恶行于国内。过去先王桓公因重用管仲而称霸诸侯,因宠竖刁而走向衰落。现在大王轻慢贤能之人,却对一个妃妾的死如此悲伤。古时的圣王也有考虑自己的私情的,但他们往往适可而止,并不影响整个事情。他们为死者送葬,但不过分哀痛。如果过分了,就会使自己陷入困境,感情不能自抑会伤害身体,过分悲伤会损害天性,这些都是圣王所必须避免的。既然婴子已经入殓,就不再烦扰生者,棺材衣物的安排,不要妨害生者的生活,哭泣守丧,也不要影响生者的健康。如今,尸体腐朽而不葬,烦扰生者;感情不自抑而损伤自己的行为,过分损害天性,这是大王的过错呀。因此,诸侯宾客羞于来到我国,本国的大臣也惭于守其职。如果尊崇您的行为,就不能正确引导百姓,如果随从您的欲念,就不能保守国家。我还听说,尸体腐烂了而不能入敛,尸体发臭还不收尸,都是对死者的一种侮辱,也是生者的耻辱,这些做法违背圣明君王本性,会遭到百姓的厌弃,这种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景公说:“我不知道这些道理,请遵照先生的话来处理这件事情吧!”晏子又说:“一国的大小官员,诸侯四邻的宾客,都在外面,大王举哀应当有所节制才是。”
孔子知道了这件事,评论说:“灿烂的明星,比不了昏暗的月亮;成全小事,不如废弃大事;有德者的过失,比小人的长处还要强。此话说的正是晏婴这样的人吧!”
齐景公的宠臣梁丘据死了,景公召来晏子,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景公说:“梁丘据忠诚而且爱我,我打算给他办个隆重的葬礼,为他修一座高大的坟墓。”晏子说:“我冒昧地问一句,梁丘据忠诚和爱戴大王的事情,可以让我们听听吗?”景公说:“我有所喜爱的玩赏之物,主管官员没能为我备办好,则梁丘据就尽其所有来供给我受用,因此我知道他的忠诚;每逢刮风下雨或黄昏夜晚找他,他必定会向我问候,所以我知道他爱我。”晏子说:“听了您的话,我回答就会得罪您,不回答就是没有尽到做臣子的责任,又怎敢不答呢?我听说,做大臣的只把精力放在国君身上,这是不忠;做儿子的这样对待父辈,就是不孝;做妻子的这样对待丈夫,叫做嫉妒。侍奉君王应当遵循的准则是:劝导国君亲近其父兄,对群臣要讲礼义,对人民要有恩惠,对诸侯要讲信用,这才是忠;做儿子要讲的道德是:钟爱兄弟乃至于钟爱父母长辈,对于下辈要仁慈,于朋友要诚恳,讲信用,这才是孝;做妻子应该有的品德是:使各位侍妾都被丈夫喜欢,这才叫不妒。如今,举国的百姓都是您的臣民,而只有梁丘据自己竭尽全力爱护您,那么爱护您的人为什么如此之少呢?全国的财富都归您所有,而只有梁丘据用他的私财供君享乐以示忠诚,那么,忠实的人为什么又如此之少呢?这难道不是梁丘据妨碍了您的视听吗?”
齐景公听了他的这一番话,觉得十分有道理,感慨地对晏子说:“如果不是您说,我还不知道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呢!”于是打消了原来的想法,修明政治。于是,齐国变得大治。
实际上,晏婴的为相之道仅仅是以柔克刚,他只能用阴柔和缓的办法来阻止齐景公的一些很不适当的行为,至于更多的,他恐怕就做不到了。
景公饮酒作乐不分日夜,一次,他喝得寂寞,半夜里想把酒宴移到晏子家。前导官到晏子家敲门说:“国君驾到!”晏子身穿上朝时的礼服,站在门口向:“诸侯该不会有什么变故吧?国家该没有重大事情吧?如果不是这样,大王为什么不在正常的时候而深更半夜屈驾来找我呢?”景公说:“醇香的美酒、美妙的音乐,我愿与先生共同享受。”晏子回答说:“铺设座席,摆放祭品,都有专人负责,我不敢参与。”景公听了他的这一番话,觉得十分有道理,遭拒绝后,便命令手下人说:“转移到司马穰苴家(当时齐国的大将)去。”前导官到了穰苴家门口敲门说:“国君驾到!”穰苴披甲戴盔,手持兵器站在门口,问景公:“诸侯莫不是有军事行动了吧?大臣中莫不是有人反叛了吧?如果不是这样,大王为什么深更半夜屈驾来此找我呢?”景公说:“醇香的美酒,美妙的音乐,我愿与将军一同分享。”穰苴听后说:“铺设座席,摆放食物,有专人负责,我不敢陪同。”景公听了他的这一番话,觉得十分有道理,再遭拒绝后,便命令手下的人说:“到梁丘据家去。”前导官到了梁丘据家敲门说:“国君到!”只见梁丘据左手拿着琴,右手提着竽,边走边唱前来迎接。景公一看就乐了。他说:“太好了,今夜我可以痛饮了。如果没有晏子、穰苴这两位大臣,谁来帮助我治理国家呢?要是没有梁丘据这位大臣,谁来与我一起尽情享乐呢?”
晏婴这样做,他自己倒是能够自圆其说。也许,这些做法还是受到了管仲的影响。当初,管仲、鲍叔牙和召忽三人受命辅佐三位公子,召忽不愿意,说:“百年以后,国君下世,如果有违反国君的命令而废弃所立并篡夺君位的,就是得了天下,我也不愿活着了。何况,参与齐国政务,受君令而不能改变,事奉所立的君主而保他不被废除,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任务。”管仲说:“我的想法不一样,我们是受君命、奉国家以主持宗庙的,岂能为一个人而死呢?只有国家灭亡、宗庙被毁、祭祀无人这三件事才能使我死亡,如果不是这三件事,我就要活着。我活着对齐国有利,我为什么要死呢?”管仲的境界是很高的,晏婴虽然有管仲的遗风,却没有管仲的志向。
君子说:“圣贤的君主,都有益友、贤臣辅佐,而不用苟且贪乐的大臣。这点上景公比不了圣明之君,但他对各种大臣都能重用,所以也就仅仅能够维持国家不被灭亡而已。”
显然,晏婴没有像管仲那样的宏图大志和雄才大略,他不可能像管仲那样从整体上替齐景公规划大业了,但他又确实能够尽心尽力地辅佐齐景公,正像他自己所说的一样,也只能是仅仅保住齐国不至于灭亡罢了。
(参见《管子》、《晏子春秋》等)
8.真隐士
南华秋水,漆园傲吏,庄子以其人其文给中华民族留下了无尽的向往与思索,终成为民族文化的渊薮。
如果说孔子之隐还是侧重于实现“内圣—外王”的社会政治和思想文化的统一人格的话,那么,庄子之隐则是较为纯粹的文化活动了。事实上,庄子是中国隐逸传统的正牌祖先,他以其丰富深刻的哲学思想宣告了中国隐逸文化的成熟,并以生命历程实践了自己的理论,对中国的隐逸文化传统及整个传统文化发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
什么是隐士?有时候真是很滑稽的,既是隐士,却又大名鼎鼎,如何得隐?这其中的某些人,与其说是高洁的隐士,毋宁说是走终南捷径的俗徒。
但南宋洪迈《容斋随笔》所记载的四隐士却是真隐士。
第一位隐士是慈溪(今浙江慈溪东)的蒋季庄,主要生活在宋徽宗宣和年间。他十分鄙视王安石的学说,不参加科举考试,闭门苦读诗、书,不轻易与人交往。高抑崇住在明州(今浙江宁波)城,每年却要四五次出城来拜访蒋季庄。蒋季庄每当听到他要来,总是急匆匆地出来迎接,有时慌忙中连靴子都穿反了。两人总是在小屋里促膝交谈,有时甚至达到废寝忘食的境界。高抑崇离去的时候,蒋季庄总是送他好几里,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两人关系非常密切,由于蒋季庄名声很大,别人都很羡慕高抑崇。
有人十分不解地问高抑崇说:“蒋季庄不爱与人交往,却对你那样好,你也非常喜欢与他交往,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高抑崇回答说:“我常年读书,凡是遇到解决不了的疑难,或者不知道的东西,总是积累数十条之多来求教他。只需一次拜访谈论,所有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看来,蒋季庄的才智,高抑崇知道,而别人却未必能知道,所以,二人才能相知。人们所说的“知己”,大概就是指这种吧!
第二个隐士叫王茂刚,住在明州(今浙江宁波)深山老林里。他有个弟弟,不太喜欢读书,因此专靠劳动养家糊口。而他却很少走出深山与人交往,专心读书,对《周易》研究得尤其透彻。
明州通判沈焕,曾经去拜访过王茂刚。沈焕和他谈论时,发现他许多精辟的观点早已超出了书中的注释,但他却一点儿也不自满,显出十分谦虚的样子。看来,他还会永不停息,深入地研究下去。
第三个隐士是顾主簿,不知原籍是哪里,宋代南渡以后住在慈溪(今属浙江)。这个人非常清谦耿介,安于贫贱的生活,不祈求别人理解自己。对于生活中的一些琐事,处理得有条不紊。
早上起来后,他便站在门口等待卖菜的人过来,询问一下一把菜多少钱,然后照价付钱。其他饮食穿戴用的东西也是这样来买。久而久之,那些做买卖的人便都很信任他,对他照实说价,不忍心欺骗他。
如果一天所用的东西备齐了,他就开始闭门钻研经典书籍,不去和别人交往。
村里的人都十分尊敬他,有些武断而好逞强的人在相互嘲笑时,总是说:“你难道是顾主簿?”
第四个隐士是信州永丰县(今江西广丰)的周日章。此人洁身自好,性格耿直,很受同县人的尊敬。他开办私学、教授生徒。尽管收入仅仅够维持生活,但对不义之财他却丝毫不取。他家里很穷,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邻居有时稍微周济家一点儿粮食。虽然不时断顿,但他宁愿和妻子一起挨饿,也从不向人乞求。
有时在寒冬时节没有棉衣穿,他们便把纸衣披在身上御寒,这时如果有客人来到,他也会十分高兴地让进来,一点儿也不因为自己贫穷而觉得不好意思。客人看到他的容貌神态,听到他的高谈阔论,没有不敬佩的。
有一次,永丰县的县尉谢生送给他一件衣服,并说:“你并没有向我要,是我自己想送给你,以表达对你的敬慕之情的,您就收下它好了。”
周日章笑着回答说:“在我看来,一件衣服和一万钟的俸禄是一样的,如果毫无缘故地收受它,是不懂得礼义啊!”
最终,周日章还是拒绝接受那件衣服。
洪迈认为,以上四位君子确实应该载入史册。
道隐无形。生逢有道之世,进则可攻;生逢无道之世,退则可守。不为一时、一世、一人、一地所拘,故曰道隐无形,既是无形,就不受拘泥,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建立圆融宏大的人格,故是超越尘俗的大解脱。人之所以有心灵的重负,就是因为太拘泥于一时、一事,溺于琐事而不能自拔。孔子言:“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正极为形象地刻画出了“君子”与“小人”的区别。
(参见《容斋随笔》、《三朝野记》等)
9.宁静致远
古人曾经说过:“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这话听起来是十分诱人的,但如果真的实行起来恐怕就只能自己“明志”给自己看,无法“致远”了。尤其在危机四伏、处处充满嫉妒和阴谋的皇宫里,恐怕就更难以做到了。然而,汉和帝的皇后邓绥却是一个特例,她的确创造了奇迹。
邓绥是东汉和帝刘肇的皇后,她成为皇后,似乎与别的皇后有所不同,靠的是她谦让的美德。她自幼性格柔顺,非常善于忍让,甘愿委屈自己,以宽慰他人。五岁的时候,有一次,祖母为邓绥剪发,由于老眼昏花,不小心将她的前额碰破。邓绥强忍疼痛,一声不吭。别人感到十分不理解,问她:“你这样像没有事一样,难道不知疼痛吗?”邓绥却说:“我不是不知疼痛。我的祖母疼爱我,为我剪发,我若喊痛,就会伤她老人家的心,所以我忍住了。”一个五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实是异乎常人。这件事很能反映出邓绥的品格。
东汉永元七年(公元95年),邓绥被选入宫,成为和帝的贵人。第二年,另一个贵人阴氏因身为贵戚,靠着后台的势力被立为皇后,从此,邓绥格外谦卑小心,一举一动皆遵法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