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期间,司马氏集团在思想上的控制是非常严格的,对当时有名的知识分子采取的是又拉又打的方法。当时著名的“竹林七贤”开始时都不与司马氏集团合作,但由于司马氏集团对他们分化瓦解,没过多久,“竹林七贤”中有的投靠了司马氏集团,有的被找个借口残酷地杀害了。
阮籍是“竹林七贤”中的著名人物,也是当时的人望所在,他当然看不惯司马氏集团的所作所为,不愿与他们合作。他志气宏达豪放、性格傲岸孤高,从小就有匡时济世的抱负,但在当时人人惴惴不安的恐怖气氛下,他采取的策略只能是“至慎”、“口不臧否人物”,所以,司马氏集团一直没有找到借口来对他采取什么措施。
曹爽专权时,阮籍曾被召为参军,但他以病推辞,隐居乡间。一年多后,曹爽被诛,人们都佩服他的远见。他忘情于山水之间,对朝廷的征聘一直不予理睬。后来司马氏掌权,他慑于其高压政策,为了逃避当权者的迫害,才出任小官。但他“居官无官之意”,做官实在是有些胡闹。实际上,他这样做是为了韬光养晦,为了让司马氏集团以为他只是徒有虚名而无实学的人,从而才能不被猜忌。
阮籍好酒是出了名的。当他遇到难题时,常常用醉酒不醒来躲避是非,但越是这样,他的名声就越大。司马昭看到阮籍很有声望,极力要把他拉到自己的营垒来,于是就派人到阮籍那儿,为他的儿子司马炎向阮籍提亲,如果二人做了亲家,那阮籍就是司马氏集团的人了。阮籍听说后,十分惶恐。他不愿和司马氏联姻,但是若要一口拒绝婚事,恐怕就会有性命之虞。于是,他又故技重施,听说司马昭派的媒人来了,他就拼命饮酒,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等提亲的官员来到,只见他呼呼大睡,怎么推他、喊他,都醒不了,什么话也讲不成,只好第二天再来,但他依然大醉不醒。后来司马昭亲自来提亲,他仍是如此。接连许多次,弄得司马昭一直没有机会开口,婚事只好作罢。
阮籍这次醉酒,整整醉了六十天,终于避开了这个难题。但还是有许多人想陷害他。钟会心怀叵测,好几次去找阮籍,提出一些问题来问他,想从他的话语里找出破绽。阮籍看出他的用意,等他一来,就请他喝酒,自己也喝酒,边喝边聊,一喝就醉醺醺的,似乎什么正经话都说不了,搞得钟会对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尽管多次设圈套,却不能抓到丝毫把柄。阮籍因此避免了遭受陷害。
一次,阮籍听说步兵兵营的厨师善酿,还存有三百斛酒。他就主动请求去做步兵校尉,后人因此称他为阮步兵。其实,他恐怕并不只是为了贪杯,而是为了逃避当时残酷的政治斗争。
然而,在政治斗争的旋涡里是无法自全和自保的。后来,司马昭即位,因为阮籍在当时的文才最好,名气最大,如果他为自己写了即位的诏书,对天下的士人很有号召力,于是,司马昭要他写即位诏书。他一拖再拖,但官员不断地前来催逼,最终无法逃脱,还是写了。他干完了这件最不愿意干的事之后,就郁郁而死了。
当然,在“竹林七贤”中,最以饮酒著称的还是刘伶。由于他既善于写诗,又着意饮酒,并专门写过一篇歌颂饮酒的《酒德颂》,所以,后人往往把他看做文人中的酒仙。刘伶身材矮小,其貌不扬,性格落落寡合,不随便和人交往,只有阮籍、嵇康等朋友,几人经常携手同游竹林。刘伶性情旷达,不以家产有无为念,平生所好似乎只有饮酒,他的生命与酒已经完全融为一体。他常常坐着鹿车,随身带着一壶酒,让童子拿着一把铲子跟在车子的后面,嘱咐他说:“如果我喝酒喝死了,你就随地把我埋掉算了,千万不要拘泥于世俗的礼节。”
与“竹林七贤”的其他成员一样,刘伶是非常蔑视世俗的,表达方式甚至比“非汤武而薄周孔”的嵇康还要激烈得多,纵酒任性,毫无拘束。有时在家里喝得高兴了,便脱去衣服,赤身裸体,一个人狂呼乱舞。一次,他正跳跃得高兴,正好有人进来,看见他光着身子,便讥笑他不成体统。他不仅没有感到不好意思,反而嘲弄那人说:“天地是我的房屋,房屋是我的衣裤,你们这些人竟然钻到我的裤子里来了,干什么啊?”结果弄得那人狼狈而逃。
刘伶饮酒无度,损坏了自己的健康,害了酒病,每当口渴得很厉害,便又向妻子要酒喝。他妻子把酒倒掉,把酒器也全毁坏,哭着求他说:“你喝酒喝得太多了啊,这不是养生之道啊,你还是把酒戒了吧!”刘伶听后说:“对啊!我应该戒酒啊!”他的妻子不相信,一定要他对鬼神发誓才可。刘伶对他的妻子说:“好吧!你赶快去准备酒肉吧,好让我向鬼神祷告!”妻子信以为真,赶紧把酒肉备办好,让刘伶来发誓。刘伶跪下祷告说:“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说完,就拿起妻子准备的酒,又喝了个酩酊大醉。
刘伶和“竹林七贤”都不是普通的酒徒,他们或是借酒来逃避现实中残酷的政治斗争,或是以饮酒的疏狂来表示自己对现实的不满和愤懑,或是以酒来消解无以抒发的悲剧意识,总之,酒在他们那里已经和他们的内在生命融为一体,他们也赋予了酒以圣明的品格。因此,用酒香熏陶出的魏晋风度一直成为后代文人向往不已的人格楷模。
王羲之是东晋著名的书法家,也是魏晋名士。其书法博采众美,熔铸古今,并推陈出新,改变了汉魏以来隶书的质朴,创造出最能体现魏晋时期文化风尚的佻达飞扬、妍美流便的新体书法,在中国书法史上有崇高的地位和深远的影响,甚至奠定了中国书法艺术的基础,因而他被后人尊为“书圣”。
王羲之是司徒王导的堂侄,而王家是东晋最有名望的士族。“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说的就是东晋时期的王导和谢安两个大家族。当时,太尉郗鉴有一个才貌十分出众的女儿,想和王家结亲,为女儿挑一个乘龙快婿。一天,他派门客去王导家挑选女婿。王导带着郗鉴的门客到东厢房一个一个地相看他的子侄。王家的年轻人本来正在各干各的事,看见王导陪着一陌生人进来,都好奇地看着,开始并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后来听说是太尉的门客来为太尉挑选女婿的,就赶紧都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让客人观看,并诚惶诚恐地回答客人的问话。郗鉴的门客也是一个很有名士风范的人物,他觉得这些人都是俗物,发现只有一人和别人不一样,他毫不在乎有客人进来,似乎不知道挑女婿这回事,依然坐在东床上,敞着怀吃东西,并显出一脸怡然自得的样子。
门客回去后,向郗鉴报告说:“王家的年轻人,个个都不错。不过听说我是来为您挑女婿的,都变得矜持拘谨起来。只有一个人好像独独没听说您要挑女婿似的,竟然坐在东床上无所顾忌地吃东西。”郗鉴听了高兴地说:“这个小伙子正是我要选的好女婿啊!”一打听,原来东床坦腹的,就是王羲之。郗鉴十分高兴,于是把女儿嫁给了他。
王羲之步入仕途后,勤政爱民,官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后因不容于上司,便称病去职,并立誓不再做官,从此,寄情山水,既是名士,又是隐士,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他五十九岁去世,朝廷赠金紫光禄大夫。但他早已立下的遗嘱,对此不予接受。
其实,魏晋风度包括许多方面。下面是魏晋风度的另一个侧面。
王献之少年时代便负有盛名,他的书法既有父辈的风采,又有创新,书风恣纵雄武,秀劲飘洒。他的为人与其父有相似之处,性格豪放,志向高远,处事镇定从容。这种性格也同样反映在练习书法上。还在七八岁的时候,王献之就开始学习书法,他学得十分认真。
有一次,父亲王羲之看见他在写字,便悄悄地走到他背后,然后伸出手来,猛地一下去抽他握着的毛笔,却未能夺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有如此大的定力,实在使王羲之有些吃惊。而王献之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手里仍拿着那支笔,回过头来一看,见是父亲,便问有什么事。
又有一次,王献之拿了一支大笔在一面墙壁上写一丈见方的大字。人们见一个小孩居然能写那么大的字都十分惊奇,纷纷前来观看。后来围观者竟达数百人之多,把王献之围在里面,水泄不通。王献之却不以为怪,依然旁若无人、一丝不苟地写字。王羲之见他的字写得很有气派,认为难能可贵。
还有一次,当时掌握了朝政大权的桓温请他书写扇面。王献之一不小心,手中的笔落在了扇面上。如果是其他人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会吓得不知所措了。但王献之心思机敏,仍然若无其事,只见他就在这块黑墨上描画了几下,立时,一头栩栩如生的黑色母牛出现在扇面上,再配上他写的字,非常精妙。桓温见了,连声叫好。王羲之见他处事如此镇静从容,不由得感叹说:“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很大的名声。”
有一天晚上,王献之在卧室睡觉,几个小偷撬锁溜进了他的房间。王献之被惊醒后,却沉稳不语,看着小偷偷东西,当小偷们正想溜走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地对小偷说:“偷儿,那块青毡是我家祖传之物,你们要它无用,还是把它留下吧。”小偷们万没想到会有人观看他们的偷窃行动,慌忙丢下东西逃走了。
王羲之和谢安是好友,也是通家之好。有一次,王献之同他的哥哥徽之、操之一起去拜访谢安。行过见面礼后,两位哥哥和谢安以及他们家的客人侃侃而谈,但所说的大都是生活琐事,王献之觉得谈这一类的话题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寒暄几句,便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听大家说话。等王家三兄弟走后,客人们和谢安一起评论他们的优劣高下。有的说徽之谈吐随和,卓尔不群;有的说操之举止大方,一表人才。谢安在当时是以赏识和品评人物著称的,人们一旦得到他的赏识,往往会在顷刻间身价百倍,他认为年岁小的献之最好,这使得客人们大惑不解。客人问他为什么这么说,谢安解释说:“吉人往往寡言少语,因为他说话很少,所以我知道他将来一定很有出息。”
果然,王献之与他的父亲王羲之一起被尊为“二王”,与其父亲一样,得到了后世读书人的普遍爱戴。
相对于阮籍,中国历史上的许多隐士确实能够避祸全身。东汉时期的法真是有名的隐士。法真,字高卿,扶风人,他的父亲法雄曾任过南郡太守。法真好学,对诸子百家的学说都有涉猎,学问很渊博,是关西地区有名的大儒。
法真出身名门,按当时的情况,如想做官应该是不难的,但他性情恬静寡欲,不愿参与政事,越是这样,他的名声就越大。扶风郡太守久闻其名,希望与他见面,法真无法推辞,便应邀前往。太守对他说:“春秋时,鲁哀公虽然不是贤君,但孔仲尼却对他称臣。如今,我德薄名虚,但想委屈你在郡里当个功曹,怎么样?”郡守竟然拿他与孔子相比,这对他的评价当然是很高的了,但法真不愿做官,回答道:“太守待人以礼,所以我才做您的宾客。如果您要以我为吏,那我就要躲到北山之北,南山之南了。”太守听了这话,再也不敢勉强他了。后来,朝廷举他为贤良,法真也没有应承。
同郡人田弱对他的才学和品德是十分推崇的,多次荐举他。有一次,顺帝西巡,田弱又乘机推荐,顺帝前后四次征召法真。法真不但没有前往,反而深深隐居起来,始终没有露面。法真的朋友郭正称赞他说:“法真这个人呀,可闻其大名,却难见其本人。他不愿出名而名声却老伴随着他,逃避功名而功名老追着他。他真可以为百世之师了。”
法真生活在东汉后期,朝廷内宦官外戚之争、党锢之祸屡屡发生,为此丧命的人很多。而法真却能以八十九岁高龄善终,在东汉的士人中,实在是少见的,不能不说这是他隐逸立身的成功。
(参见《晋书》、《后汉书》、《世说新语》等)
5.雅量
历史赋予了中国知识分子实现王道的使命,但现实却又总是与他们的愿望相龃龉,于是他们便以愤激的言辞来批评社会,以不羁的性格来标举自由,以放诞的行为来惊世骇俗,以特异的举止来彰显独立,这便是魏晋风度,也是中国知识分子所倾慕的人生方式。
魏晋风度历来是为人们所向往的,但要想效法,又谈何容易。在《世说新语》中有一节叫做“雅量”,专门记述魏晋时期某些士人豁达大度的气量。据说,在这方面,最突出的要数谢安等人。
谢安做事从容不迫,处变不惊。有一次,他和朋友们一起坐船在海上游玩,忽然,狂风骤起,白浪滔天,船被颠簸得东倒西歪,船上的人都吓得大惊失色,紧紧地抓着船舷,动也不敢动,只有谢安面不改色,依然如故,还迎着风浪吟唱呼啸。船夫倒是有雅趣的人,以为谢安很喜欢在这样的风浪中行船,就继续费劲地向前划船。这时狂风恶浪越来越猛,船夫却只顾划船,别人都害怕得实在不行了,但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要求回去,这时谢安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像这样的天气,还要把船划到哪儿去玩?”船夫这才掉过船头往回划。大家对谢安遇难不乱的气度非常钦佩,从此知道,将来治理国家是非谢安莫属了。
东晋宁康元年(373年),简文帝司马昱死,孝武帝司马曜刚刚即位,早就觊觎皇位的大司马桓温,便调兵遣将,炫耀武力,想趁此机会夺取皇位。他率兵进驻到了新亭,而新亭就在京城建康的近郊,地近江滨,依山为城垒,是军事及交通重地。桓温大兵抵达此处,自然引起朝廷恐慌。
当时朝廷的重望所在,在吏部尚书谢安和侍中王坦之二人。而王坦之本来就对桓温心存胆怯,因为他曾经阻止过桓温篡权。简文帝在弥留之际曾命人起草遗诏,让大司马桓温依据周公摄政的先例来治理国家,还说:“少子可辅最佳;如不可辅,卿可自取之。”王坦之读了草诏,当着简文帝的面就把它撕碎,愤怒地说:“天下是宣帝(指司马懿)、元帝(指司马睿)的天下,陛下怎么能私相授受呢?”简文帝听了他的这一番话,觉得十分有道理,就让王坦之改诏为:“众国事一禀大司马,可仿照当年诸葛亮、王导辅助幼主之故事。”这样一来,桓温才没有当上皇帝。现在,桓温带兵前来,京城朝野议论纷纷,认为桓温带兵前来,不是要废黜幼主,就是要诛杀王、谢。王坦之听了这些议论,怎能不心惊肉跳、坐立不安呢?
谢安则不同,他听了众人的议论,不以为忧,神色表情一如平常。实际上,谢安曾经应聘做过征西大将军桓温的司马,桓温十分了解他的才干,明白谢安才是他篡权的最大障碍。果不出所料,桓温此次来确是想借机杀掉王坦之和谢安。不久,他便派人传话:要王坦之和谢安两人去新亭见他。
王坦之接到桓温的通知,不知如何是好,就去找谢安商量办法。谢安却神色不变,态度安详,和往常一样,好像没有什么杀身之祸等着他。王坦之说:“桓将军这次带兵前来,朝廷恐怕凶多吉少。现在又要我们两人去新亭见他,万一有去无回,如何是好?”谢安笑道:“你我同受国家俸禄,当为国家效力。晋室江山的存亡,就看我们这一回的作为了!”说完,谢安牵着王坦之的手一起出门,直去新亭,朝廷官员也有许多人相随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