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飞扬:第十一届新概念作文一等奖获奖者佳作A卷
12305600000027

第27章 灯下漫笔(5)  

心葬 文/刘践实

葬礼

其实记忆里我可能只见过我曾祖父一次,那是在他去世前一周的某一天,不明原因的一次探望,可能是冥冥中注定这位老人要为我留下些什么吧。印象里过百的老人应该都是一样的,慈祥、安逸,但这一次见面彻底否定了我预先存入大脑中的臆想。

痛苦,每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钟不断地痛,终于,一周之后他得到了解脱,而这位老人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就是他用生命鉴证了“活”的痛苦。他的葬礼很隆重,以用掉人民币的数量而言,绝对可以说是风光大葬。而这风光,死去的人自然感觉不到,风光的是他的子孙,别人眼里,这就是孝道。古人云:有其形无其心是为不孝。他生前这些大富大贵的子孙在干什么?他们在餐桌上陪着一些能让他们飞黄腾达的“贵人”,然后一边喝着美酒一边告诉家里人“我没时间”。

终于,在一次次的推托中老人走了,我记得很清楚,葬礼上一群戴着悲伤面具的人相互攀比着付出的金钱,在之后的餐桌上畅饮着美酒,用近乎野兽的声音哼唱着。

我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我感觉自己已经死了,这是多么有趣的事,宛如被冬季的寒风灌入骨髓般的寒意瞬间洞穿了我的身体,接下来就是发疯似的奔跑,耳边的风不断向后退去,前方的景物愈来愈近,我就这样一直跑下去,直到筋疲力尽,我躺在田野上发出了如鬼魂般的歇斯底里的悲鸣。

周围是一片夜蓝色的寂静,我听见自己强烈的心跳声。我还活着。收割后空旷、赤裸的大地上面停放着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像躺在停尸房里。收割后剩下的玉米杆整齐地倒在地上,像一具具尸体般等待着火化,而我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自己的命运。

我听见一个声音:“起来!你这个卑微的奴隶!”

“奴隶?我吗?”一个软弱的声音说道。

“那你以为是谁?”

“走开!不要烦我。”

“屈膝的懦弱的灵魂,抱着你的懦弱堕落吧!”

“不——!”

天阴了下来,周围是一张张扭曲变形的脸发出的鄙夷的笑声。我看不到光,我看不到一切。我听不到心跳。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是一场梦。打开洗手间泛黄的灯,用冷水让自己恢复清醒,看着镜子里头发因出汗下垂,脸色苍白的自己。梦里的寒意再一次袭来。傍晚的天阴阴的,有一种梦里的感觉。我不敢再往下想,喝下一口温水,打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周星驰的名作《大话西游》,已经到了最后一句对白:

“那人好怪啊。”

“是啊,他好像一只狗啊。”

关上电视,再一次沉沉地睡去。

天真的罪

2006年的冬季,我最落魄哀伤的日子。我的朋友都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但是他们却一直未曾远离。

即使我被批判得体无完肤,支离破碎,但是他们始终在黑暗中,眼神明亮地注视我。很多时候,那些关于过往的日子的回忆,总是能在最为脆弱的时刻,如打开阀门的水一样,缓缓流出,瞬间盛满,变得沉重。于是过往在灵魂最深处的东西变得清晰无比。

曾经翻过无数次的矮墙,太阳西下时上面拉长的影子,校门对面小卖部里两块五一听的蓝带……这些早已经成为往事,只是记得那时的我活得很轻松,活得很真实,即使在那个时候我放弃了很多荣耀。

每个人都有过年轻,可又有谁去在乎那份天真呢?时光收割了我们的青春,留下许多的回忆,但也仅仅是回忆。回忆里我们那样透明,那样执著。

上高中以后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去回忆以前的往事,并开始不相信周围的人,朋友自然也越来越少了。写这段文字之前我编了一套测试题,用来测试朋友对我的了解。可我完成了编写以后却发现我不知道发给谁,QQ上的六十五个好友里最后却只给了三个人。突然觉得我很可悲,原来很多“朋友”不过是我寂寞时的自欺欺人。没有原因,感觉阳光都是冷的,打了一个冷战。最好的朋友C终于答对了所有的问题,在那一瞬间心里升起一种狂喜,一种孩童式的欢乐,一种早已尘封的感觉。C君跟我说他也写了一个,却没有给我看,他说没有那个必要。可我感觉他是在怕没有人答对他的问题,毕竟人都喜欢把自己藏得很深,我没有追问,因为我和他一样害怕。害怕原来自己一直在相信别人的谎言。

总是不经意间就想到我最喜欢的词人李煜的那首词《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江,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人这一辈子,这样的彼此陌生到熟悉再到陌生的历程是如此之多。我站在班级的窗前,有如刀般刺痛我的寒风,我看到底下道路上行色匆匆的人群,我看到远处树丛中倏忽闪现的小鸟的痕迹。还有女孩在奔跑男孩子笑着追赶的章节。风起,吹散了我的头发,岁月伴着枯叶飘落,在一个人的天真上又铺了几层。

曾经天真地认为这个亘古变化的世界中定然有我们认为的永恒,有不褪色的爱,有不老的友谊。或者还有几十年过去同样的心境。可是,当岁月剥离彼此身上母体生来附着的单纯,开始独自面对这个芜杂的世界的时候,才开始真切地体会到这句:天真是一种罪。

爱情开始更多地与金钱挂钩,友情更多地与利用相关,甚至秋天不再与金色的麦浪而是与浮靡的小资情调相关的时候,我知道,长大到来了,天真走了。纯净再也不会来了。而原来的我,死了。

看过一部不是很出名的电影,片名叫《胡同里的波西米亚人》,片子不长,也没有曲折的剧情,但却给了我最强的震撼,因为它真实,它真实地再现了现实的利刃一点点地剥落我们梦想的全过程。看完了,可是脑海里却久久地回响着一句台词:我是变了,我是变得没有梦想,可是老子他妈在北京有自己的房子了。梦想算个屁,你们还是醒醒吧。

是啊,醒醒吧。很多时候我会陷入一种近似死亡的迷惘状态,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要去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在这近似无病呻吟的时候作为旁观者的你是怎么想的,但对于我,这只是一种表里如一的无奈。

正如电影里那个一心想成为作家的青年,在意外里烧掉了自己所有的灵魂结晶和自己用来握紧反抗命运那只笔的右手。我无数次的反抗,无数次的失败,无数次的受伤。渐渐地麻木了。也渐渐地发现,天真对于生活来说是一种莫大的罪。

我感到自己青春的热情逐渐冷却了,想起我小说里的男主角说过,我这轮太阳才刚刚升起就遇到了一整天的日蚀。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夕阳一点点被城市的边缘吞没,血红血红的颜色,天空偶尔飞过掠食的飞鸟,我眼神里的执著消退了,是不是所有的成长都伴随着梦想的支离破碎和快乐的残破不堪?

这个世界上,安静的地方太少,安静的人们更是少之又少。

于是,我们开始安慰自己,不必要责怪自己,只是因为天真是一种罪。

耳边响起了朴树的《别,千万别》。

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

我看见童话的死亡

这个城市没有草长莺飞的传说,它永远活在现实里面,快速的鼓点,匆忙的身影,麻木的眼神,虚假的笑容,而我正在被同化……

当这一切离开,离开了曾经熟悉的世界,离开了曾经熟悉的身影,离开了曾经的追求,还有那曾经懵懂天真的我,也都一去不复返。多么期待曾经的一切能回来,不见了我的孤独和寂寞,让这黑的夜,不再掩饰我一个人的悲伤;让这黑的夜,离开我……可惜期待总是迟迟不能到来,我还是与这孤单的黑夜为伍做伴。

也许世界是一本厚书,永远的未完待续,你死的时候都无法读完,作者时时刻刻都在继续写,它是个伟大的作者,生硬的笔刻下万物,真实、复杂,亦露骨。书很厚,没有最后一页,有些人读懂对白的含义,有些人读懂对白的文字,有些人效仿真诚,有些人模仿残忍,有些人认为是悲剧,有些人认为是喜剧,人们翻开一页,没有规则地看待,所读懂的东西也就不一样了。因为没人看完书所以没有人能掌握全世界。

也许世界是一幅画,可是没有一位画家能够做到。上面的色彩是可以感知得到的冷色调,灰色是主打,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浮雕,上面的光荣被突出得不得了,上面的罪恶,却下陷得几乎触摸不到,而这座浮雕事实上还是多面的,正面看是一幅不错的风景,你背面看又是一幅不错的风景,侧看斜看都是风景,于是换个焦距,再看,那些吓人的、悲惨的、忧郁的、虚伪的,似乎像气一样在你眼前似远似近,朦胧模糊。用心去看的时候,却消失得没有踪迹。这幅画可以是任何一种画,没有人能全部看懂作者的意图,因为它不像风景洒脱,不像人物那么淳朴,不像水彩那样鲜红,不像浮雕那么古朴,不像雕塑那么丰满,什么都不像,但确实是画……是一幅刻画出你内心深处的真实的画。

也许世界是一部电影,而放映这部电影的电影院就像血管壁一样,进来就出不去了。直到曲终人散,你会发现电影又重新放映,而你则成为了这部或悲或喜的电影的主角,台下的观众就用你刚才的眼神看着你的表演,然后再一次曲终人散,再一次更换着电影的主角。周而复始……而主题似乎从来没有改变,看看你进来时模糊的门票,上面陈列了所有的剧种,唯独少了一种,童话。

然后你发现,这个世界没有童话,童话在你进来这个世界时就都死掉了,像是开在山顶的曼陀花,招摇着这个没有梦的季节。这个世界,现实打破了所有的童话,遗落了满地的碎水晶,回忆中连剩下的阳光都写不进去,那些曾经的美好,全部被放逐。世界硬生生地展现了另一副面孔,没有微笑,连眼泪都变成了奢侈。

现实的风,吹散了所有做梦的权利;现实的雨,打湿了所有疲倦的心,也唤醒了所有原本没有沉睡的憧憬。没有童话的故事里,谁都不是无辜的精灵,也涂不上仲夏夜的梦幻底色。莎翁的话剧只给孩子的眼泪,不想长大只唱给眨眼的玩偶。杨树叶沙沙响,晃动童年的梦遥远得听不到回音。空谷里,还记得一个人心跳的声响。只是,我们都忘记了山那边的未知是怎么望都望不到边的;散落的纷飞,怎么拼都拼不出一份完整的心情。

那些纯真的梦,发自内心的笑声,还有那最圣洁的对美好的向往,都随着我们破碎的心一起搁浅在现实的死海中。而死海中的物体是不会下沉的,所以那些伤痛就一直浮在我们灵魂之上,屡屡打破我们即将降临的美梦。

是我们太懂得保护自己还是因为我们本来就虚伪,面对心里对美好的向往,我们连受伤的勇气都没有,冰雪在心头飘落,慢慢把心覆盖,而我们,却连自己的心都无法融化,看着它被冰雪同化。还嘴硬道:夏天来了就好了。可夏天在哪?冰冷的世界早已没有季节的存在。

打开窗,第一次被阳光刺痛了双眼,而手中紧紧握着的那片蓝天却不敢放飞。年少轻狂被现实的业火慢慢燃烧殆尽(什么,为什么不是一瞬间?毕竟我们还要试着反抗)。如果结局宛如流星般转瞬即逝,为什么还要画一道优美的弧线?长大了,童话就死了。随着那些美好的东西一起死了。我们哭了、笑了、伤了、痛了、骂了、散了,最终,却都归于平静了。没有人想在原地发呆,因为童话的美好早已不是最珍贵的了。

真的好想回到那个天真的时代,在那个时代里,我可以为了两毛钱追着朋友要了三天,而第四天却有说有笑地走在上学的路上。那个时代里我们……

这个世界,没有童话。

我穿着华丽而高贵的燕尾服安静地躺在那里,蒙蒙细雨轻柔地在我并不帅气的脸上留下它们的足迹。周围有很多人看着我,其中有我正在痛哭的父母,有那为我黯然落泪的心爱的女孩,有痛心的兄弟朋友,还有一些带着悲伤面具我并不熟悉的陌生人。大家都在为我的死落泪,而我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雨水还在轻轻地落下,父母依旧在痛哭,恋人依旧在黯然神伤,唯一变化的就是我眼前那缓缓合上的棺木。眼前一片漆黑,我听不见哭声,我听不见雨声,可我却隐隐地听到一些人摘掉面具后的对白:终于结束了。是啊,终于结束了。我的梦想,我的痛苦,我的快乐,我的一生。

奏响自己的哀乐,我参加了我自己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