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血色借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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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一天晚上,正在方维唱完最后一首歌准备谢幕时,他突然冲上舞台,打出了一个红色绒布刺绣着黄字的条幅,上面绣着三个字“我爱你”,他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一个钻石“王老五”对一个自己心仪女子的痴烈情怀。

她给了他面子,让他体面地走下了舞台。可当她走下舞台时,她却愤怒了,因为他依然不是孤身一人。她不可能屈从于“小三”的地位。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与众不同,他终于知道了她根本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歌舞厅里的歌女。更不是风月场上的“小姐”,尽管她天天都活跃在那样的场合。

那是一种需求,一种别样的需求,为了维持她养母生命延续的需求。

一天,他开车去去了外地,已经是半夜了,他把电话打到了她的手机上,他告诉她他将一百万元打到了她的银行卡上,是送给她的礼物。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笔钱,也是最后一笔。他们聊了很长时间,那次聊天让她感觉到了他的真诚,她似乎真的被他感动了。

那天夜间,她答应他,等到他出差回来,他们正式对外宣布,她同意嫁给他。因为他已经办理完离婚手续。

那天晚上,结束通话后,她久久没能入睡。那一刻,她想到她很快就会将整个身心交给他。她似乎还无法回答自己是因为爱抑或是其他?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卖了自己。她下意识地以为也许自己出卖的不仅仅是肉体,可能还有灵魂。因为她的承诺,似乎是因为感动而来。

她甚至想到自己是否还有理由,回归养父母深爱着她的灵魂家园。

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传来的竟然是一个不幸的消息。

他在开车回云州的途中,遭遇了车祸。遇到车祸的消息竟然是他本人打给她的。当她赶去探视他时,已经是他的生命弥留之际。她没有想到的是死神的逼近,并不是因为车祸,而是因为他的疾病。他将内幕告诉了她。其实他已经患了脑癌,早就失去了手术价值。他对她的爱是真实的。可是他却一直无法让她的第二任妻子离开,因为他始终都不愿意满足她无止境的物质欲望。

眼下她之所以同意了离婚,是因为他将自己患病的实情告诉了她,他已经不久于人世。他们的所有财产几乎都是他的婚前财产。他已经留下书面遗嘱,将财产做了处理,并且做了公证。这样,她才惊恐地离开了他,因为接下来,她已无法满足自己无止境的占有欲,相反却只能毫无情愿地去为他善后。

在他生命的弥留之际,方维提出了将那刚刚打到她银行卡上的一百万元还给他,他拒绝了。

那一刻,她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他激动地流下了泪水。

他离去了,不是因为车祸,而是因为脑癌。

送别他之后,她的心久久地不能平静,她已经说不清楚自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既没有感觉到那是她的初恋,也没有感觉到她真正地出卖过自己。她更无法向人们述说她还是一个处女,一个名副其实的处女。

可她在他的生命弥留之际,真正地给他留下了一个可以在天堂回味的背影。她在他强烈追求她的那一刻,清醒地让他对她保持了一份陌生,更成就了她出类拔萃的美。

当她把这笔钱拿回家准备用于为她的养母换肾时,她的养母却拒绝了。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她一下子能赚到这么多钱,她怀疑起她的清白。她甚至是愤怒着呐喊着,她完全以为她辱没了方家的门风,枉费了养父母对她的培养与期望。

那一刻,她委屈,她痛苦,她甚至陷入了无法洗清的泥潭。

几个月之后,她毅然决定要用自己的能力,将这笔钱“洗净”,她决定办一家服装公司。她之所以想到了这一点,正是因为她曾经有过做兼职模特的走台经历。她知道她适合那个职业。那绝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因为她的审美,她的养父母遗传给她的审美意识。

那时,她几乎算是一个哀兵,完全是憋着一股劲走进了那个行当。她就像置身于艺术王国里那样,置身于了那个她陌生的领域,她就像妆点某一个艺术门类那样打点着她的生意。她所有的经营活动,几乎都是依靠一种情绪,一种冲动,一种从事艺术创作般的冲动进行着。

她所请来的服装设计师都必须依照她的想法行事,设计出来推翻,推翻了再设计。每件作品都只制作一件,都一定是孤品。她钟情于那一件件服装的艺术之美,而每一件作品都是穿在她的身上“出阁”的。每一件作品也自然都价值连城。

就像她原本就崇尚自然美一样,她依然认为自然是艺术的源泉,是一切艺术的范本。当然也是服装美的源泉与范本。

正是因为信奉这样的理念,她几乎在并不太大的规模上,将自己的产业做到了极致。

仅仅是一年多的时间,她就在云州刚刚建起的艺术创意产业园里有了名气,而且已经是颇有名气。她的特立独行,不仅仅成就了她的公司,也成就她本人。

她带着自以为可以让她的养母接受的钱,准备为她继续寻找肾源,这时她才发现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几个月之后,她送别了她的养母。这一刻,距离她的养父离开这个世界也仅仅是几年时间。她又一次成了孤儿,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儿。

那一刻,她却并没有哭天喴地,她是平静的,她异常地平静。

她成熟了。

她突然意识到成熟不一定是一个人年龄的变老,而是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却依然能够保持着一份微笑,是在无数次的流泪中,终于有一次震撼人心的长大。

那时,她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她开始意识到,人生如浮萍,聚散乃无常。生活正是由许许多多意外构成的。

从那时开始,她孤独着,不仅仅因为自己是一个孤儿,还因为精神上的孤独。她慢慢地看透了世事沧桑,人间冷暖。

也许正是从那时开始,她的心理慢慢地发生了变化,一种莫名的变化:她既爱钱,也恨钱。

她爱钱,是因为她把自己养母离去的原因,归结成了是因为没有钱治病所致。

她恨钱,是因为面对着生命的离去,即便是大把大把的钞票摆在面前,也无力回天。而当年她去医院看望那个钻石“王老五”时,她分明看到了一摞摞的人民币正整齐地码放在他病房的一角,他想用此证明他曾经的辉煌,又想用此证明金钱在生命绝望时的万般无奈。

那一刻,那件事,曾经给过她相当大的触动。

她曾经苦恼过,曾经苦恼了很长时间。

就在她养母离开这个世界一年后,她决定走出艺术创意园。她不想再在意自己的生活品位,不想再去圆曾经的人生梦想。她已经累了。她想让自己拥有更多金钱之后,过上一种远离尘嚣的舒适日子。不再为了生存而游走于霓虹灯下,不再因为没有钱而接受那些大款的“盛情”。

也就是在那样的时候,在那样的心理背景下,她接受了别人的建议,走进了如火如荼的LED行业。为的是扩大物质的储备,退出心灵的江湖。

那一刻,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决定。可是同样也没有人能够改变她的特立独行,她坚定地相信自己的选择,就像是当初她改变了原本应该按照她的养母为她制定的人生规划而没有丝毫悔意一样,她同样为自己做了一次命运的裁决。

她抛弃了世俗的享乐,留给了人们一个疑窦丛生的背影。

这就是那一刻,她最为特立独行的抉择。

“你现在对当初的决定后悔吗?”吕小丽打破了方维的回忆。

“那是我人生在那一个站点发生的故事。那一刻,我不可能做出别样选择。”方维似乎是不假思索。

“方姐,我以前自以为对你是了解的,甚至是觉得我是你身边唯一一个了解你的人。可是我现在似乎读不懂你。”

方维疑惑地看着吕小丽,“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遇到这么多事情,我看到了你的苦恼与困惑,可是你却并不像我们这样焦躁不安。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吕小丽疑惑着。

“其实,有时候我也很绝望。可是绝望又有什么用呢?早在很多年前,我曾经绝望过。这才让我如今变得比较坚强。不然也早就垮掉了。”她沉默了片刻,“现在我不能就这样不经过努力让公司轻易地垮掉,这样会对不起一直和我一起努力的人,也无法面对我前些年的付出,还没到那一步。如果那样做了,我觉得也无法去面对我的养父养母。”

吕小丽被感动了,她静静地听着方维的娓娓道来。

方维犹豫了片刻,才慢慢说道:“人生无坦途,一生中总会有遇到波折和危机的时候,在波折和危机中,各色人物都会登场,既能让你看清楚平常无法辨别的小人,也可以让你结交下真正的朋友。所以一个人经历过的波折和危机越多,就可能让他越聪明,也许会让一个人拥有大智慧。”

吕小丽似乎还没有真正地听懂她此话的意思,她轻轻地晃动着脑袋,勉强挤出一丝笑。

方维主动转移了话题,“我也担心我的那条项链赎不回来了。”

“我都在替你着急。怎么办啊?真得想想办法了。”吕小丽的心情是焦急的。

“我想过,公司的账面上还应该有五六十万元,林默此行也并非一点儿结果没有,范老板已经将五十万元打到了公司的账上。这是我刚才才知道的。他今天就会回云州,我想让他去把教育局的那笔钱要回来,我估计那笔钱不会有太大麻烦。如果这样,项链就不会有太大风险了。”

“方姐,你不要忘了,那一百五十万元的高利贷的利息,也不少啊。”

“你今天就去先把本金还上一部分,再加上已经产生的利息都还上。剩下的本金越少越好。”方维的头脑是清醒的,“还有,”她又想起了一笔钱,“和金博地产谈的一百万元的厂房损失赔偿保证金,还需要林默继续去交涉。如果能拿到手一部分,也可以用来作为流动资金周转。”

“那是看不到天日的事情。和那样的公司办事,你是拗不过他们的。你知道那样的公司都有怎样的背景。”吕小丽说道。

整个下午,方维一个人待在家里,一种孤独感始终都缠绕着她。好不容易靠到晚上五点钟,她突然想到应该见见女儿朵朵。按照原来的约定,麦紫把朵朵接出来后,直接将她送到她妈妈家。

此刻,她给麦紫打了一个电话,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麦紫正从幼儿园接朵朵出来,接到电话,开车送朵朵直奔方维的住宅而来。

朵朵见到妈妈的那一刻,疯了一样扑进了方维的怀里。方维还承受不了朵朵的冲撞,她一手搂着朵朵一边捂着自己的腹部。朵朵是敏感的,她知道她弄疼了妈妈,很快便乖乖坐到妈妈的身边。

麦紫走进厨房,为方维准备好晚饭。

已经快到晚上七点,麦紫准备带着朵朵先离开。就在这时,方维的手机响了起来,只见方维看了看手机,并没有马上接听,铃声依然响着。看得出方维很犹豫。当铃声再一次响起时,她还是接通了手机。

电话是杜凤山打来的,方维无奈地应对着。杜凤山还是表达着要来家里看看她的意愿。

方维依然拒绝着,“杜行长,眼下我确实不方便。过几天我好了一定主动去看你,好吗?”

杜凤山重申了他要与她见面的出乎预料的缘由,“我的工作可能会有一些变动,我不能等到你病好了之后再去见你。我需要将你贷款的事,做一个交代。”

这番话一下子缓解了方维那森严般的紧张。

她原本以为他对她的兴趣,已经超出了他对自己手中金钱的渴望。她顿时动摇了自己此前对他行为的判断。

她有些紧张,“贷款的事?这还牵扯到贷款的事?”

杜凤山含糊其辞。方维已经听不进去什么,终于答应了在家里面见他。

麦紫已经猜出电话一定与杜凤山有关。方维如实地把通话的内容告诉了她。

麦紫带朵朵离开前,方维将林默的手机号交给了她。

麦紫并不想在方维家里见到杜凤山,她对他曾经有过一些耳闻,还知道方维眼下遇到的是怎样的困惑。开始时,她就没有在她面前多说什么。因为她不想让方维在最困难的时候无路可走。

方维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胡乱而又紧张地将客厅整理了一下。

杜凤山走进住宅的那一刻,四处张望着,仿佛是在观摩一处圣殿,又仿佛是在浏览大观园。方维一再劝他坐下,他才恋恋不舍地坐了下来。坐到沙发上的那一刻,他似乎一下子被墙上一副镶嵌在木制镜框里的小国画吸引住。他似乎没有听到方维再说什么,又一次站了起来,干脆走到了国画前,仔细地打量起来。

她被他的执着而吸引,她的目光也移向了那幅国画。

这是一幅三尺斗方的国画,是她多少年前的一幅作品,是她最早决定不再从事声乐艺术时,画就的一幅作品。她之所以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不仅仅因为它得到了较好的评价,还因为她自己也十分喜爱这副作品。

那是一幅《残荷》图,一枝残荷,一枝秃茎,一汪淤泥,飘逸脱俗。

“看此画技法气势如同男子,但字体瑰丽,意境脱俗,又有婉约之气。”杜凤山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方维却分明听得清清楚楚。他继续感慨,“看上去,它的姿容雅丽,性格温婉。”

“你是在说这幅《残荷》?”方维不解地问。

“是说它。”他回过头来,看着方维,“它怎么会挂在你的家里?你是从哪里搞到手的?”

“什么从哪里搞到的手?这原本就是我的东西。”。

“你说什么?这是你的东西?是谁送给你的?”

“杜行长,你怎么神神道道的。你曾经见过这幅画?”方维不解地问,她示意他坐下再说。

杜凤山坐到沙发上,方维也坐到了他的对面。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张四方茶几。

杜凤山注视着方维,“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确实曾经看到过与这一样一幅《残荷》。今天看到你家的这幅,让我不自觉地想到了那幅《残荷》。”

“你当时是在哪里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