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曾凡,蒲小月破例没有在陈曲面前提起。至于为什么,蒲小月也说不清楚。总之,这一回,她是自作主张了。对感情,曾凡显然是有经验的。他最知道其中的曲折和起伏,波澜跌宕,种种微妙,他心中有数。不鲁莽,也不怯懦。他懂得分寸。这一条,蒲小月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喜欢的。
蒲小宁和江南终于宣布要结婚了。母亲打电话来,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或者叫做妥协也好。蒲小月把话筒夹在脸颊与肩头之间,很细心地修剪着脚指甲。这一向,她倒是想回去看看,然而,她总是想起母亲那句话。这么些日子,双方都僵持着,谁也不肯放下身段,给对方一个台阶下。蒲小宁也没有。看来,那天晚上看电视的事,她是真吃到心里去了。为了一个男人,嫡亲的姐妹,竟然都闹僵了。这么多年,真是白疼了她。还有母亲。蒲小月再想不到,母亲会这样对她。如今,那一对儿就要结婚了,她可以回家了。一切都过去了。小月,母亲在电话里说,你一个女孩子,单身住外面,说起来,总有些不好。蒲小月的手一抖,指甲刀剪深了,钻心地疼。她把话筒丢在一旁,两只手捧起自己的脚,仔细地查看着。话筒里传来母亲的声音,小月,小月,你在听吗——怎么不说话——
天到底是热了起来。北京的春天,总是不可捉摸的。往往是,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蒲小月坐在车上,看着窗外。满街的阳光一掠而过。有办婚礼的人,穿着华服,双双站在饭店门口,脸上,有幸福,也有茫然。忽然就笑了,有客人来了。蒲小月把目光跳开去,护城河的水,在阳光下,像金子流淌。
一进家门,母亲就迎出来。接过她手里的包,嘱她洗手,先吃些芒果。蒲小月拿眼睛瞥了一下客厅,不见有人,母亲忙说,去看婚纱了——说晚会来。蒲小月洗好手,待要去厨房,被母亲按住了。说不用沾手了,都差不多了。蒲小月就坐下来吃芒果。沙发上放着一本相册,是一对新人的婚纱照。蒲小月把相册端在膝上,一页一页地看。现代的,古典的,婉约的,豪放的,彩色的,黑白的,或立或卧,或文或野,或静或动,或嗔或笑,真是极尽妍态。其中有一幅,让蒲小月的目光停下来。蒲小宁一袭旗袍,略低了头,回眸一笑,娇媚得很了。江南侧身掀起盖头的一角,看不见他的神情。蒲小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酸麻的膝头动了动。母亲在厨房里喊,小月,你在干什么——电话响了半天也不接——
整顿饭,都是婚礼的话题。下个月的婚期,说话间就到了眼前,当然要仔细议一议。蒲小月专心地吃着饭,偶尔,很适时地补充一些细节方面的建议。众人都说好。谈到热烈处,母亲忍不住碰碰蒲小月的胳膊,低声说,你呀——让我怎么说——蒲小月把一口汤咽下去,含笑说,也快了——
吃完饭,蒲小宁抢着去洗碗。母亲从旁帮着收拾残局。蒲小月在沙发上靠着,看电视。江南捧着一份报纸看。有一时,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蒲小月说,看什么呢,这么专心。江南说,参考消息。蒲小月叹一声,说,《倾城之恋》,到底演完了。江南从报纸上抬起眼睛,看住她。是吗?蒲小月正待开口,母亲走进来,把茶几上的果皮收起来,拿出去。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播。蒲小月说。
不过是个传奇——这是你说的。
有时候,人生就是传奇。我们就是传奇里的人物。
江南定定地看着她。我们?
蒲小月也看着他,四只眼睛衔在一起。我们。
一时无话。屋子里一下子空旷起来,仿佛荒野一般。蝉在很远的地方鸣着,隐隐约约,震耳欲聋。
江南——蒲小宁在厨房里喊,江南——你来,帮我把围裙紧一紧。
叫你呢。蒲小月含笑说。江南把牙齿错了错,恨道,你这个坏人——坏人——我把你这个坏人——
墙上的钟当当响起来。蒲小月一下子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四周,心头突突跳起来。阳光静静地爬上半面墙,四下里寂寂的。蒲小宁的房门紧闭,想必他们在午休。母亲歪在一旁,抱着一本杂志,已经盹着了。蒲小月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曾凡的短信。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蒲小月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她轻轻地笑了。她的泪水慢慢淌下来,在阳光下,很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