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第 43 章
我们停泊的港口是占城国的首都。第二天,夜玄便不这么轻松了,带着亲信的船工到城里去走访重要的官员、商户。
我想让小香陪着我下船,夜玄不许,说了许多恐怖的事件,例数占城的治安有多么的差劲。我明知道他夸张,可也真有些怯了,便有些沮丧。夜玄瞧着我竟心软了,叹了半天气,还是给我安排了几个船工跟着,当然是偷偷跟着,我便高兴了。
夜玄先下的船,我站在栏杆前目送他走远,竟收不回视线。恍惚间,忽然想到季樱桐也是这样站在夜园的五层,心便收紧了,有种莫名不祥的预感。
“眠姐姐,咱们也走吧!”小香凑了过来,拉着我的衣袖。
“好。”我回头笑着看她:“换衣服,马上走。”
换上夜玄指定给我的粗布衣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哭笑不得。也真难为他,能找到这么难看的……
想想也无所谓,我可不想像昨天那样惹出什么麻烦事!
下了船,那几个船工也零散的跟在后面,他们大概觉得很无聊吧,心里有小小的愧疚,不过很快就被兴奋淹没了……
小香带我来的是她昨天就来过的集市,这里有着占城最时兴的各色货品。我先到钱庄拿银子换了些占城的钱币,本想拿给小香一些,让她自己选喜欢的东西,小香却怎么都不肯,只说出门的时候她娘亲给她带了些银子的。
我知道她家境贫寒,身上不可能带了银子,却也喜欢她这样不贪钱的性子。便看着她的眼色,若她喜欢什么,我便买下来送她好了。
只是在偷偷买的时候忽然想到夜玄昨晚的话:不是要用钱砸你,只是想对你好……
我现在对小香做的,岂不也是好意?那么我从前一直不喜欢夜玄的所作所为,是否也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心理作祟……
我喜欢绣品,可占城本身并无刺绣的技艺,花色都是直接织进面料去的,看上去比天印单调得多,却有另外一种质朴的美,我在一家稍大些的布料店铺里看的入了迷。
小香年纪小,自然喜欢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便在店铺门口的小摊子前兴高采烈的翻拣,我也只由着她。
聚精会神的选着面料,心想一会儿请老板帮忙送到船上去。身旁忽然站近了一个人,我没抬头,下意识的站开了些,那个人却又跟过来。
真是麻烦,我皱了眉抬头,只一眼,竟险些眩晕了。
高大的身材,酷似夜玄的眉眼,只多了份忧郁和压抑……
“跟我来。”他轻声说了句,便朝着店铺深里走去。
我下意识的张望了下,小香在门口,那些个船工也没跟进来。平息了忽然紧张的情绪,我立即跟了过去,只觉得心快跳出胸膛了。
从后门出了店子,他的步子稍慢了些,转回身拉住我的手臂,带我走近一辆停在后巷的马车,马车夫木然朝我们点了点头,便警觉的四下张望着。我和他上了马车,并不驶走,只在车里说话。
马车里并不十分宽敞,陈设自不如夜家的,透着朴素。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只是笑着看我,那笑容是我前所未见的沉重。他又瘦了,眉目间透着无奈的等待。
“小眠,好久不见。”他开口,抬手拍了拍我的额头,这举动,多像夜玄。
“夜白哥哥……”我哽咽了,为了这意外的聚首。
夜白的脸上仍旧淡淡的笑容,和从前一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轻声问着,拭去眼角滑下的泪。
“我来找你,夜家的船出海我就在这里等着了。”夜白慢慢的说着:“昨天我就看到你了,可你和他在一起。”
“昨天……”我心里一惊:“夜白哥哥,我和他……”
“小眠,也许我不该同意让你进夜园。我自己的事,应该由自己来完成。”夜白打断了我的话。
“没有,这也是爹的吩咐,这不是你的责任。况且,我也拿回了兰姑姑的骨灰。可是我出来事出突然,没带在身上……”我急忙解释着,我不想看到他伤心,更不想他因为我失望。
“没事……”夜白仔细看着我,酸楚的笑意渐深:“他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我眼里的泪大颗的掉着,在这个世界上,夜白是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可现在,我还是伤到他了。
“你喜欢他?小眠,你喜欢他。”夜白喃喃的说着,自问自答。
“夜白哥哥,有没有可能……你不再恨夜家?”我试探性的问着。
夜白愣了下,无声的笑了起来:“可以,让我重生一次。”
“可是为什么?爹为了兰姑姑,你也是吗?到底你的父亲做了些什么?”我追问着,明知道这是夜白不能提及的痛处,可我必须要知道。
“你还会再帮我吗?”夜白并不回答,只是问着。
“我……要怎么帮?”
“夜玄的商船返航的时候,我要他船上的东西。”夜白一字一字的说着。
“你要银子?”我惊讶的问。
“我要我该得的。小眠,夜玄的最后一程是南龙国,你只需说服他在返航的时候绕到南龙国的潜岛,我在那里等你。拿了东西,我带你走。”
“可是最后一程是刺加国啊?”我奇怪的问:“南龙之后还要去刺加。”
夜白摇了摇头:“那是假消息,他会在南龙就返航。”
“你怎么知道?”
“小眠,从前你并不会质问我。”夜白看着我,不无难过。
“对不起……我……”我慌忙摆手,却也明白再说什么都没用。
“我在南龙和你会面,再订具体的细节。”夜白叹了声气:“你回去吧,那小姑娘找不到你会着急。”
我犹豫着,却也只能起身下车。
夜白忽然伸手拉住我,我愕然,看着他,他没说话,只在我手上戴上个玉镯:“前些日子买的,想着可能你会喜欢。”
玉镯很通透、碧绿,的确很漂亮。我只笑着点点头,并没有说谢谢。
也许,这次会面是我最后一次离开夜玄的机会。可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即使时光重返,我想我的选择仍旧是不离、不弃……
恍惚的从原路返回那店铺,小香果然已急的大哭,直揪着老板要人。我有些感动,却也没有了再逛下去的心思。夜白终于出现了,他说要带我走,这不是我一直希望的吗?为什么我一点都不高兴……
没错,我和夜白五年前就已相识,那年我十二岁。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爹出门办绣已有数月,府里只有我和几个仆人、几个绣娘。
刚睡下,门就被拍响,仆人说爹回来了,我匆忙的披上衣服去爹的房间。不止爹在,还有大夫,和他。
他当时病得很重,惨白的脸色只在脸颊处透着奇异的嫣红,无望的眸子,看了我一眼,便又恢复了没有焦距的视线,像一个根本没有生命的木偶。
大夫剥下他的衣服,我下意识的捂紧了嘴才没有喊出声。他的胸口、肩膀、手臂,横七竖八布满了鞭痕。虽说看上去那些伤并不算新,可有些已经溃烂了,红肿不堪。
爹说,他是夜白,兰姑姑的儿子。
原来爹出去不是办绣,而是去接他到华城。
我不知道爹从哪得到的消息,通过什么渠道接他回来。我只知道爹要我照顾他,像亲哥哥一样的照顾他。
我便唤他夜白哥哥。
休养了几天后,他渐渐恢复了健康,却总是沉默着。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平日里管教又严,我并没什么同龄的伙伴。好不容易多了个哥哥,我心里很欢喜,便总缠着他说话。
他比我大五岁,只有十七。
他对我很好,由着我的性子,有时候我犯了错,爹会极严厉的罚我,罚我整夜练针技。每次都是他把累得睡着的我抱上床,然后代我向爹求情。
爹很听他的话,只要是他说的,爹一定照办。所以,他便成了我的避风港。
他教我画画,教我习字。可我很少见他笑,无论我怎么样的逗他,他的笑里都带着恍惚。长大之后,我明白了那种恍惚叫哀愁。
好景不长,他只在我家住了一年就被爹送走了,我不知道去了哪里。爹只说送他去学习,学习让他变得强大的本事。
我哭着问爹为什么不让他学绣,学绣不是很好吗?
爹说绣只是女孩子的东西,绣的再好,终究会有穷途末路的一天,就像他一样。
我并不理解,即是如此,为什么还要我学绣?
我不敢哭,不敢多问,只在没人的时候想念他,想念这个对我好的哥哥。
我甚至偷偷的想,长大后便嫁给他,爹一定是同意的。
可我长大了,知道的事情愈发的多了,爹却过世了。
我哭晕了几次,醒来仍是孤独一人。
最后一次,身边有他,他回来了,他仍旧叫我小眠。
我把爹封好的信交给他,信上写了什么,我并不知道,爹让我发了毒誓不能偷看。
他看了信,烧掉了。
对我说:从今以后,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