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我已经不记得那么多次考试,谁在我的左右,而谁又坐在我的前后。
那些随机的排序和伴随整整高中岁月的学号,曾经那些让人头疼的准考证出现在整个高三大楼的几乎每一个教室的课桌上,大概是每个人都经历过的噩梦。
冬天的南方冷的绵软悠长,湿冷的水汽密密的散布在空气中,天空总是见不到阳光的阴霾,简陋的门窗被冷风撞的轻轻的铃铃作响。
而我满脑子都是该死的恶俗的歌曲,“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什么月亮惹得祸啊,其实就是男人为了推卸责任胡扯出来的理由。
卷子上的那些奇怪的数学符号在我眼前漂浮,空白没有被蓝色的墨水慢慢的填满,而是尴尬的显露在刺眼的中央,草稿纸上早就一片涂鸦。
而这时候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
就听后面忽然传来圆珠笔“啪啪”的声音,在偌大的教室里有节奏的一弹一跳,我脑子里原本已经一片混乱,现在就像是被门板夹过一样,空白一片。
什么公式都想不起来,我索性“呯”的一声把圆珠笔摔在桌子上,后面男生一个激灵,我听见他轻轻的说道,“老师,可不可以提前交卷?”
“哗”的一声考场一阵骚动,我转过头来看后面那个男生,头发长的遮住了些眉眼,但看上去很清秀的样子,就见他迅速的跑上讲台然后把试卷扔在桌上,拉开门就走了。
而我,剩下来的题目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糟糕的考试就是魔咒般的连锁反应,从数学一直蔓延到英语,再到让人混乱的物理。
动能,还是动量——我痛苦的把头磕在桌子上,身后的圆珠笔声音还是穷追不舍的刺激我的耳膜,“啪”“啪”的叫的欢畅。
环视了一下监考老师的位置,我悄悄的把头转过去,狠狠的瞪了后面这个噪音制造者一眼,可是后者无动于衷,闲懒的趴在桌子上玩圆珠笔。
我又伸出胳膊轻轻的捣了下他的桌子,没反应,我又加大了力度,那只脑袋抬起来,很秀气的脸庞,眉眼清亮,噪音小子冲我懵懂的眨眨眼。
“声音小点……”我咬牙切齿的对着他示意到。
他眼睛睁圆了一圈,“啊?”
“圆珠笔!吵死了……”
更加无辜的眼神,“什么?”
这时候厚重的皮鞋声音从班级最后传来,还未等监考老师发问,我终于忍不住了,狠狠的把桌子一拍,“同学,你能不能不按圆珠笔了!吵死了!”
……
后来我想,万籁俱寂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我已经差不多忘记当时是怎么收场的了,那个清瘦的男生,仿似毫无歉意的跟我说了声“抱歉”,然后顺水推舟的把考卷塞到老师手里,“可以提前交卷吧?”
然后又在众目睽睽的痴呆眼神中施施然走了。
而现在,那个害得我当年考的一塌糊涂的小混蛋站在讲台上,一只手微微的撑起紧贴讲台的身子,另一手随意的捏拿着粉笔。
“在第一个步骤中,系统受到两个力,一是在斜面上约化的重力,二是由于重力产生加速度然后系统运动,使磁通量变化而产生的感生电动势进而变成感生电流,而感生电流又和磁场相互作用产生的磁力……”
“第三问,看成一个类似的弹簧吧……”
那时候,我看着他,就觉得薛问枢,在他的世界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在那个世界里,他可以拥有一切,掌控一切。
薛问枢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也许是手下用劲过猛,粉笔尖在黑板上划出清脆的响声,摔落在地上,在场的人都稍稍的一震,他也停下,不说话,只是看着黑板。
我们都有些面面相觑,一丝尴尬的气氛慢慢的浮现出来,忽然薛问枢笑起来,然后指尖上的粉笔轻轻的一弹,落到盒子里,他的眼睛还是看着黑板,用带着笑意而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到,“哎呀,微积分,算不算超纲了?”
他转过头来,目光扫过我,停在那个刁难人的老师身上,他认真的陈述道,“我的思路是这样,不过我刚才想了一下,也只能想到用微积分来解第二个问,我不太了解现在的教学大纲,不知道有没有不用微积分的解法?”
那个老师显然也有些意外,“答案也是微积分解法……”
薛问枢笑起来,眼纹深深的飞跃起来,走下讲台,坐到我旁边,笑眯眯的看着我,邀功请赏似的问,“我讲的怎么样?”
“厉害!”
“还有呢?”
“思路很清楚,恩,很有大师的范。”
“还有呢?”
我不解的问,“还有什么?”
“哎呀,施莐,你多说点好听的嘛,我爱听。”
“……”
等到我上去讲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和不安,只是在自我介绍的时候,面试官忽然打断我问了一句,“施老师,请问你为什么要到上海新东方来应聘?”
我愣了一下,还没想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回答时候,面试官插了一句,“是不是你男朋友在上海?”然后还饶有兴趣的“瞟”了我一眼。
我连忙摇摇头,“不是,不是。”
其他人纷纷向薛问枢投去疑惑的眼光,我笑道,“恰巧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面试,怎么说都具有继往开来的意义,把握好开端才会创造未来。”
面试官满意的点点头,我看到薛问枢的嘴一撇,细密的笑容悄然的绽放在他嘴角,他的笑容里有开心,也有小小的顽皮,那样子好像在说,“嘿,施莐,你看你忽悠的!”
我也不由自主的翘起唇角,心想,真好,现在有你在这里,薛问枢。
面试结果如我所料,只有四个人被留下来,除了我,还有一个教高考数学的,一个听力和一个阅读的新人老师,而那个面试官走到薛问枢旁边跟他说了几句话,很是遗憾的走了。
布置完试讲的功课,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才觉得手心里薄薄的一层虚汗,连忙跑到薛问枢面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紧张啊!”
他笑嘻嘻的抓住我一卷头发,“我看你忽悠的满带劲的。”
“哪比的上您,挥斥方遒啊!”
“我也紧张啊,那老师目光如炬,直直的向我射过来——”
“……射……恩……”
脑袋被轻轻的拍了一下,“你又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好,对了,薛问枢,那个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他挠了挠头发,“就是问我要不要来这里教物理。”
“你没答应。”
“我能答应吗?高中物理太简单了,那是什么物理啊,做太多了会退化的!”
我的脸顿时暗黑一片,“……”
“啊!施莐,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啊……我不是故意刺激你的。”
过了好一会,薛问枢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问,“施莐,你是不是物理,不太好?”
“不是不太好,简直是太糟糕了。”
我痛苦的扶住额头,“我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只狗会在两只运动的车上跳来跳去,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狗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题目啊!”
“……”
“……施莐,这就是高中2B的物理。”
“闭嘴!”
他忽然很轻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发,在仄逼的电梯的空间里,笑着跟我说,“施莐,要是那时候我教你物理就好了。”
“为什么?”
“那你高考是不是会考的更高?”
“肯定的。”要知道我高考物理刚及格。
“感激我不?”
“……感激?”
“感激我就叫我声薛教授!”
“……”
我哭笑不得,出了电梯立刻迈开大步走的远远的,他一路追上来,带着有些轻微的鼻音小声说,“施莐,你是不是想说你不认识我了?”
我停住脚步看着他,那天上海的阳光很灿烂,连寒风都变得有些慵懒,刹那间,我的心,就像是软泥上的青荇,浮水而倾,顺流而动。
忽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