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学部出来的时候,初夏的天边泛着微微的晚霞,白色的流云叠染在淡粉的霞光中,学校的广播在一遍遍的放着王菲的《给自己的情书》。
“写这高贵情书,用自言自语,作我的天书,自己都不爱,怎么相爱……”
我也跟着轻轻的哼出来,然后掏出手机发了个信息给某位在中科院读研养鱼的女人,“今天有一个帅哥跟我搭讪了,他问我是那个学院的。”
“做梦吧,你这么迟才起来?”
“没有,是真的,你就嫉妒我吧,不过我那时候表现的很具有攻击性。”
“扑倒了?压上去了?”
“你正经点好不好啊,我是说,那时候我很不爽,刺了他一句我就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特别反感别人问我叫什么,哪个学院的,跟查户口似的。”
“你作不作啊?”
我盯着短信,眼睛直勾勾的看了一会,想了想还是回到,“我真******真作!”
晚上回宿舍我把这件事跟秦之文说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不触及我的伤痛的帮我分析,他说,“你宅太久了,出去多交交朋友什么的,有利于恢复。”
“没兴趣。”
那时候我正在看棒子的一部老电影,很白痴的套路而且很黄很暴力的剧情,《色即是空》,里面那个痴痴傻傻的男主看到漂亮的女主就行为疯癫了,几乎变成一个只用下半身思考而且似乎思考的还不怎么高明的动物,笑料百出,而且让女主厌恶,让观众嫌弃。
于是我问秦之文,“色即是空看过没?”
“看过,怎么了?”
“小蚊子,我看着那个男主就觉得一个男生跟一个女生锲而不舍的搭讪说话就是有企图有目的的,而且死皮赖脸的让人厌烦,这样的男生,会让人觉得很cheap吧。”
他顿了顿回答,“哦?如果那个帅哥老师追你呢?”
“我也会觉得他很cheap吧,是不是我真的很作,可是我真的很讨厌人家这样,人都是有自尊有骄傲的,可是为什么就为了另外一个人可以放低身段自降身份呢?”
“那按照你这么说,每个人都应该骄傲的俯视别人,矜持的等别人放低身段,可是偏偏却又瞧不起放低身段的那个人,这样下去,就为了那么点骄傲,都没有人谈恋爱了。”
“可是……”
“要是我去追你呢,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cheap?”
“这是不一样的嘛。”
“恋爱中的两个人,总是有一个人爱的多,付出的多点,但并不是谁的感情更加的cheap点,你觉得他cheap是你觉得他不够好,不够你的标准,才会去嫌隙他,才会去觉得他放下身段的姿态很cheap,这些都取决于你的心态。”
然后秦之文又笑道,“夕夕,我发现你还真不能让男生去追你,你自己搞到手的比较有乐趣。”
“我怎么会自己去追男生呢?”
“话不要说的太满啊,没准以后你就纠结上哪位帅哥就由不得你了。”
忽然一阵冷风诡异的吹来,我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小蚊子你真是乌鸦嘴,我也觉得嘛,这个劳动最光荣,自己到手的比较好。”
“不过你说,我要是那个女主,怎么也不会因为感动而喜欢上男主的,感动的东西,不过是一瞬间的,感情就能靠感动依赖生存,那么也不会长久吧。”
很久那边都没回话,我也就自顾自的看电影去了。
大概一开始,我就是一个这样一个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骄傲女生,还有点清高,这些都是深藏在我身体内不讨人喜欢的因子,然后顾宗琪一出现,通通的被激发了。
那时候我还没想那么多,直到我后来默默的看着顾宗琪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姿态,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卑微而且哀伤。
大概这就是我报应。
日子平平静静的过了几天,我也没再去医学部也没有去连锁饺子店,好像一切都像是天空下美丽的肥皂泡一样,转瞬即逝。
那天我老板正在欢快的说查德莱夫人的情人,一群人,男男女女坐在阶梯教室里看世界上最正经的艺术****,美其名曰追求爱情和性,刚开始看的时候还挺兴奋的,后来就觉得索然无味,我师兄坐在我旁边,已经开始用手机上网看大盘。
恰好秦之文发信息给我,“夕夕,我二哥回国了,大家出去聚聚,我去接你吧。”
我笑逐颜开的答应了。
这么多年,我只模模糊糊的见过他二哥两面,都没有单独说过话,要是说在冷漠的家庭中,能给秦之文最后一丝温暖的就是他的二哥了。
约的是郊区的一个水库,风景很好,而且农家乐做的非常精致,这个城市里面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出现,我干爸有时候也会扛个鱼竿去发泄压力。
那天的天空,纯净的透亮,湛蓝色的天际,有些颜色的渐变,由近到远,透亮的深蓝缠绕着淡暗的白蓝,融在天际交接处,空旷深遂的苍穹,几朵绢帛似的云悠悠的漂浮着。
还有远山,层层叠叠在天际,有荒野的浓绿铺成开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秦之文的二哥,那么近距离的。
几乎跟秦之文一模一样的脸庞,只是眼睛相差的不少,他的眼角圆润的很是富态,不像秦之文的那种料峭淡漠,大概小时候还未长开就有如此明显的差距,从面相上来看,也不难想象为什么他们的亲生父母要遗弃这一个留下另一个。
他声音有些低沉,像是软沙摩擦,语速也很慢,“是喻夕吧,你好,我是任之宁。”
我笑起来,大大方方的打了招呼,“二哥你好。”
他亦笑笑,看我的眼神有些审视的味道,随即恢复常态,他语气温和,“叫你夕夕可好?”
我居然愣了一下,连忙说,“随意随意。”
不知道怎么的,我看见那张酷似秦之文的脸,就不由自主的发愣,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隐约要把他们搞混的错觉,水库的树木茂密,阳光交错的在我手上打下阴影,然后我看到任之宁微微的眯起眼睛,眼角斜飞,一瞬间,我差点脱口而出喊他小蚊子。
一群人都是点头之交,但是气氛还算好,热热闹闹的吃饭,席间男人们喝了点白酒,秦之文和二哥坐在我旁边,我看到秦之文拿起酒杯,凑到嘴唇下,皱了皱眉头,然后一饮而尽。
顿时脸色就有些异样,我悄悄的问,“小蚊子,不舒服吗?别喝了。”
他摇摇头,“没事,早上没吃饭,可能有些不舒服。”
我把他酒杯抢过来,然后笑道,“你别逞强了,这样吧,我代你。”
大家哈哈大笑,原本这种场合是不放过秦之文的,但是碍于二哥的情面都没有说什么,可是渐渐的我发现坐在旁边的秦之文有些不对劲,他原本就很白的脸庞,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额头上有冷汗慢慢的冒出来,然后就看他站起来跑去洗手间。
任之宁也立刻站起来,“我去看看。”
饭桌上的气氛稍稍受了点影响,我吃的有些心不在焉,等了好久都不见他们回来,于是也走出去找,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秦之文和二哥,而是散落在盥洗台上的纸巾。
沾着丝丝的血迹。
还有一团的大片的血渍被扔在垃圾桶里。
一瞬间我就懵了,傻傻的看着秦之文,他似乎也被我吓了一下,半天虚弱的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是喝酒喝的太多了。”
“去医院啊!”仿佛有一只手遏制在我脖颈间,连呼吸都变的艰涩起来,“小蚊子,去医院,二哥,送他去医院啊!”
然后我看了一下,都是暗红色,看样子是呕血,不是咯血。
任之宁看了我一眼,扶住秦之文,“走吧,你都搞成这样了,再多吐两口都要没命了,别磨磨唧唧的,夕夕,你是留下来,还是跟我们去东华医院?”
“去,去医院,我给我干爸打电话。”
在我印象中,秦之文的身体一直很好,几乎没生过什么病,我只是一瞬间的被那些血吓到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凭着以往的经验,心想他的病差不多就是胃十二指肠溃疡,呕血是表现之一,治疗后很快就会好转的。
我也没想太多,急诊的医生显然也没想很多,初步的结果是消化性溃疡,开了个检查,然后留院观察,如此折腾了一下,一天就紧张的过去了。
看了床头的点滴,慢慢的滴注下来,我不住的打趣秦之文,“病蚊子,我等了二十几年终于看到你今天这幅衰样了。”
他用力的扯了扯嘴角,“是啊,我有生之年的丑样都被你看尽了,你说怎么办啊?”
我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没事,那你再接再厉的再丑下去吧。”
他轻轻的闭上眼睛,小声的说,“夕夕,我想睡一会,不早了,你先回宿舍吧。”
我悻悻的“哦”了一声,“那我走了,明天来看你。”
乳白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虚妄的透白,眼睛紧紧的闭起来,睫毛有些颤动,像是一只受惊的蝴蝶,我看的觉得难受,连忙匆匆的告辞。
任之宁送我回宿舍,一路上我们话很少,也是他问我答,对他,我总是有一丝的芥蒂,站在宿舍楼下告别的时候,他忽然问我,“夕夕,你有男朋友吗?”
我顿了一下连忙否认,“没有,还没有。”
他笑起来,圆润的眼角又变成那种斜飞向上的,昏暗之中影绰绰的看不真切,然后他顺手摸摸我的头发,“早点睡觉吧,别想太多。”
他的手心有些冰凉,我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哦”就钻进了寝室。
第二天早上我打了个电话给秦之文,没人接,我发信息跟他说我要东华医院看他,很久才有回复,“夕夕,刚才办理出院手续的,没看到,我没事了,马上要出去一趟。”
我顿时就火了,“你要不要命啊,回去给我躺着!”
“嘿嘿,没事没事,夕夕你真是唠叨的跟八十的老太婆似的,我跟二哥在一起呢。”
想起任之宁那副大智若愚的样子,秦之文由他照看我没来由的放心了,“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去上那个该死的翻译课了。”
宅女的日子就像千篇一律的书页,每天百无聊赖的翻过去,依旧是一样的内容,睡觉吃饭上课看动画片混坛子。
那些藏在阴影中的玩笑,人生的悲剧,会时不时的跳出来捉弄一下世人。
那时候我正在看超级搞笑的动画片,却意外的接到了家里的一个电话,内容让我大吃一惊,甚至有些麻木的痛感,我奶奶直肠癌腹腔内广泛转移,已经快不行了。
只是六月的天,中午的太阳都耀眼的让我一阵眩晕,我想到奶奶慈爱的眼睛,会眯起眼睛叫我小夕,会在夏天给我煮甜甜的绿豆汤,在院子里看我和秦之文玩闹,还有那一堆散落在水池上的纸巾,暗红的,重重叠叠的在眼前让我不住的眩晕。
来不及想太多,我抓起钱包穿上鞋子就往东华医院的楼二的普外跑去,连电梯都没来得等,直接冲上去,刚从仄逼的楼梯口进去,就看见我爸和叔叔几个站在门口,还有普外的主任,和几个白大褂的医生,都穿着短袖,除了一个很高很瘦的背影,穿着淡蓝色的条纹衬衫,齐耳的短发熨帖的垂在耳后,脸微微斜侧,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
对哦,我忽然想起来顾老师也是在普外的。
刚走上前,就听见我爸爸喊我,“你来了啊,奶奶在病房里,你去看看吧。”
我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腿都在打颤,连忙冲过去,病床上奶奶消瘦的面容,手上打着点滴,身边一大推仪器,滴滴答答的闪着,我的心,也重重的跳着,她沉睡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那样的安详好像永远不会醒来一样。
我默默的退出来,一群人熙熙攘攘的走出去,进了电梯里,没人注意到我一个人慢慢的顺着墙壁蹲下去,一瞬间,我不知道哪里可以有个地方给我钻进去。
然后闭起眼,用沉睡来麻痹自己,一睁眼,恰好千帆过尽,春暖花开。
刺眼的阳关在我的眼前兜兜转转的,落下明晃晃的斑纹,我看到一片诡异的光亮,圆圆的,像是恶作剧般的在我眼前的地面上晃动。
一抬头就看见反光的表面,还有顾宗琪的脸,微微皱着眉头,轻声的问,“你怎么了?”
“脚软了,一口气跑过来的。”我没好气的回答,“你干嘛?”
他“呃”了一下,表情有些傻的可爱,“我以为……你哭了……”
“人都是有生老病死的吧,走到这个地步也是无可奈何的,我能怎么办?”我艰涩的扯扯嘴角,“只好劝说自己,这是天意,哭又有什么用呢?”
“那个,你……站起来好不好?”
我咬了咬嘴唇,腿下一使劲,可是蹲的太久了腿都开始发麻了,一时没站稳,一下子扯到他衣服上,就听“咯哒”一声清脆的响声,“劈啪啪的”一颗小巧的纽扣在光洁的地面上,打了个圈,安安静静的再无声息。
就像人的命运,被扭转了一下,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轨迹上。
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我看着顾宗琪被我扯坏的衬衣,露出白净的皮肤和坚实的小腹,会想到这么深刻的哲学问题。
“对不起,我腿麻了。”
好像是五月傍晚的晚霞,轻纱飘渺的红色,在他白皙的脸庞上一闪而过,我还死死的不放手,“对不起啊,顾医生,我失手了,误伤了。”
觉得稍微好了一点之后我一瘸一拐的帮他把那纽扣拾起来,还有细小的断线头留在上面,我在他身上比了一下,“这样吧,顾医生,我帮你缝起来好了。”
我干爸抽屉里有针线包,他这个人做事比较粗鲁,脾气很坏,扯掉扣子是正常。
他微微一愣,脸庞上似乎又要有绯红飘过,于是我很正经的解释,“不是,你不用脱衣服,隔山打牛我还是会的。”
然后我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对你没兴趣,不会偷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