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伍崖堂不是为了说文论经,而是为了说说纹银,论论金子。还有她所介绍的那些货物全都是劣质的,难保哪一天不会害死人。跟这种你永远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的人在一起,让我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所以从这一刻开始,我不想知道有关她的任何事。”
他拎着包袱这就要走,身后有一只手拖住了他的衣袖——回首,是她。
“即使是真的,你也不想知道吗?”
不能让他走,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他走——这个念头横绕在伊瑧的心头,经过今天一整天的大闹,伍崖堂已经是岌岌可危。他若真的离开,万一她派去跟着他的保镖稍有闪失,他可就小命不保了。
为什么会担心他的生死?不知道,没道理的,她就是想让他好好地活在世上,即使代价是揭开自己的伤疤让他当戏看。
“我……我嫁过人的。”
她的第一句开场就震住了伍清商。
“我家被抄家了,在抄家之前出生嫁给了某位假君子,后来和离了……”说起了在做陈家少夫人的往事,穆伊瑧的脸上有些无奈。(至于乔公子的事,现在为时还早,就先不告诉在呆子了吧。)
走?在她说了悲惨往事以后,他居然要走?他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永远将别人的心情放在首位考虑的伍清商吗?
伊瑧急切地拉住他的包袱,想要留住他离去的脚步,“你真的要走?我都已经说了那么多,你还要走?”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伍清商甩开她的手,将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和遗憾一并甩开。
“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想娶你。可你呢?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利用我。我说过,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相信,你就是这样回报我对你的信任吗?你甚至利用我去害人,你明知道我为你愿意做任何事,就是不肯害人。你却用……我的感情让我跟着你害了那么多人——不可原谅。”
不……不可原谅?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霸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没搞错吧?伊瑧上前拉拉他的手,想和从前一样一笔带过所有的错。
“喂!我都已经拿过去的故事跟你解释了,你就不能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吗?”
左手挣脱她牵绊他的右手,左右本是一对,却被粗糙的掌纹断开。伍清商慢慢地拎起包袱向外跨了几步,停下。“很多事都已经发生,你说过去就能过去吗?”
过不去的是他的感情,他不能原谅自己的爱被欺骗,更不能原谅爱被他所爱的人利用。跨出那一步,他要找回原本单纯的自己。
“你真是太聪明了。”
伊瑧阴冷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我编了那么好的谎言居然被你揭穿了,你果然变聪明了,不像当初那么单纯,一骗就到手。”
又是谎言?全都是谎言?“无聊。”伍清商甩袖而去。
无聊?她就是因为无聊,所以才会跟他说自己的过往,结果换来的却是一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好样的,既然如此索性骗到底吧!
“那些话都是我编出来的,我说这些话就是为了重新得到你的信任,好让你再为我所用。不幸的是你居然听出来了,好!算我倒霉,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从今以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当做你在撒谎,不……我什么也没听见,只要是你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见。”他扭头大步走出门去,走出有她的世界。
走吧走吧!越远越好,当乌鸦不再有黑色的羽毛,他也就不再是乌鸦了。
娘说得对,娘说得太对了。人只要有情,就一定会有弱点。我没有弱点,我不可以有弱点,所以我只能无情。
伊瑧垂下肩膀,收回视线。她想折回房一个人待一会儿,迎面却撞上了一对乌黑乌黑的乌鸦眼。
“要死啊,大鼻鸦?没事做你待在这里做什么?”乌鸦精级别的人果然不太正常。
“为什么要骗他,说你所讲的一切都是骗他的?你明明没有骗他,说一句骗他的,他就会相信你真的是在骗他;你若不说骗他,他会相信你真的没有骗他。你到底有没有骗他,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说了这么一长段绕口令一样的话,他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愧是她伊瑧的师父,“大鼻鸦,你不跟我转弯子,我也会记得我今天所懂的所有乌鸦会的技巧都是你教给我的,用不着绕这么大的圈子。”
他摸摸她的头,像在摸一只雏鸦,“我希望你比我幸福。”
伊瑧笑着摇了摇头,她不会承认眼中晶莹的水珠是泪,“乌鸦没有幸福的资本,你知道的。”
因为他也同样与幸福失之交臂,注定他们这些身披黑羽的乌鸦没有幸福的权利。
“堂主,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贾富乙见到伍清商着实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地,惊吓被激动所取代。“难道说,你已经想到了将货卖掉的法子了,所以这么晚来还跑来告诉我?你真是太好了,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绝对没有。你就快点儿……”
“我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哦?原来你的办法就是……”贾富乙兴奋地叫嚷着,待听清楚他的话时神色立刻变了又变,“你没有想出办法,你跑来找我干什么?你这不是故意骚扰吗?”
骚……骚扰?这么晚前来拜访的确有点儿骚扰之嫌,可伍清商也是事出无奈啊!他走了多家客栈,以前跟他非常要好的街坊看见他就像看到鬼一样,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入住,生怕自己的家财被他骗光光。
也不想想,他伍清商哪有那么大的能力骗人,他自己不被骗就已经承天之福了。
“是这样的,贾二老爷,你能不能让我借住一宿?清商感激不尽。”
“住?你没想出解决之法还想到我家来骗吃骗喝,你当我是傻瓜,是不是?你跟伊瑧那死女人合伙骗了大伙儿那么多钱,你会没处住?别瞎扯了。出去!快点儿出去!”看得出来,贾富乙是那种尚未过河就开始拆桥的人,“走啦!走啦!”
“富乙,不可如此无理。”
略显苍老的嗓音从院内传出,伍清商只是一眼就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他恭敬地拱手作揖,“贾老爷,深夜惊动实在是不好意思。”
贾富甲在正经的搀扶下气喘吁吁地走到门口,这段时间家逢突变,他因为担忧过甚身体也跟着衰弱了,“如今,贾家已是今非昔比,你若是不介意就在这里多留几天吧!正经,你好好招待人家。”
“是。”正经微微垂首,眼神在不经意间瞥过伍清商模糊的倒影,“堂主,请随我来。”
“劳烦小姐。”
伍清商随她而去,长长的月影让他们看不清对方面上的容颜,“你……你怎么不住在伍崖堂?是因为伊先生吗?”他不想多说,更不想揭开自己的伤疤让众人参观,“可以这么说吧!”
“如此说来,你们俩吵翻了,不会再成亲了?”
她的眼睛透出明显的亮光,在如此黑的夜里让人难以忽略,连一向对人的情绪有些迟钝的伍清商都被那抹亮光给震慑住了。“呃?哦!”
正经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好在厢房已近,她随即收拾好心情拿出大家闺秀的姿态道了一尊万福,“您休息吧!关于那些货物的事,还要请堂主多费心。”
“没什么,没什么,应该的,应该的。”
月光流转,满怀心事的人终究辗转难眠。
来日,伍清商早早起来。即便贾家的床榻再如何舒适,他也睡不安妥。一方面是那些货物的事,另一方面是伊瑧……
不提!不提也罢!
垂首慢步,他看到园子里的这些货物就头痛。不能害人,又要救人,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就像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到底该如何才好?
“不得了了——”
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贾家的家丁发出一种类似寡妇再嫁的惊叹?伍清商顺着声音奔过去,难道贾家又有人买了永远也卖不出去的货?
不是吧!目前这种状况他已经应付不过来了,打算要卖了伍崖堂来抵下这些货,要是再来……再来,他就只好把自己给卖了,不知道有没有人要哦?
“发生什么事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贾家没有发生事,不过你伍清商就要发生事了。”贾家一干人等都坐在客厅里微眯着眼,用算计的光芒瞅着他。
连贾大老爷都在场,他们的眼神好奇怪,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等他?
错!应该说像等待一个久别的仇人一样等着他,“你终于起来了?我们已经等你一晚了。”
等他?“吃早饭用不着等一晚吧!”不妙,难道贾大老爷要强迫他娶贾正经小姐为妻?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嗳!
正经轻踩莲步慢慢踱到他的面前,尊贵的玉簪子横到了他的颈项上——干什么?这就是聘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