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从后台成功逃脱的女演员向《21世纪环球报道》哭诉:“当时再过几分钟就该我出场啦。按照规定,我们几名准备登场的演员要自觉地站到幕后的一侧,酝酿情绪,等待导演手势上场。就在这时,幕外传来刺耳的枪声。我们几个目瞪口呆,吃惊地看着导演。‘这部剧我们都上演了一年多了,怎么从来没听到过枪声?您什么时候又往剧情里加了打枪的情节?您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们一声呢……’几秒钟之后,我们才弄明白是车臣恐怖分子占领了剧院。我冒险从一缝隙向幕外看了一眼,发现刚才还安安静静的观众席上,突然冒出许多脸蒙黑纱、手端冲锋枪的人,他们一边朝天花板开枪一边警告观众坐在座位上别动。整个剧院一片乱哄哄的样子,在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过之后,飞扬的烟尘和碎片挡住了视线,我像傻子一般,被同事连拉带拽地逃了出来……我是逃了出来,可是还有那么多同事和观众还待在里边……”她说着说着,放声地哭起来。
瞬息之间,整个剧院里的观众、演员、工作人员约1000余人,全都惊呆了,他们本来在享受着令莫斯科人也羡慕的快乐,可转瞬之间,却成了恐怖分子手中生命难保的人质。速度之快,反差之大,任何人也无法接受。
整个剧院气氛紧张,空气凝重,人人毫发紧竖。寒气阵阵,比室外还冷;灯光暗淡,比室外还黑暗。
自2002年下半年以来,随着车臣战局的逐渐稳定,俄罗斯似乎也从恶梦中恢复过来,渐渐步入了平静。近年来,渴望和平宁静生活的莫斯科市民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放松了绷紧的神经。然而,谁能料到,这种虚假的平静下面,正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恐怖主义风暴。
早在半年前,车臣恐怖分子就开始策划在俄罗斯的心脏——莫斯科制造轰动性的恐怖事件。其目标并非单纯地指向莫斯科轴承厂文化宫剧院,莫斯科另一家剧院也是他们的攻击目标。尤其令人魂惊的是,恐怖分子还计划袭击莫斯科附近的一个核电站。只是由于核电站戒备森严,无从下手,才勉强放弃,转而选择了不幸的轴承厂文化宫剧院。
从夏天开始,稀稀散散的的车臣人开始进入莫斯科,不少是头上裹着黑头巾的妇女。她们离开家乡车臣,乘长途汽车经过达吉斯坦崎岖的山道进入俄罗斯,几经辗转,来到莫斯科。这并不奇怪,自车臣战事以来,离乡背井、长途跋涉来俄罗斯躲避战乱的车臣难民,源源不断,人们早已习以为常,司空见惯。
这些车臣人大包小包,带着本地的“土特产”,似乎是来莫斯科做小生意的。但奇怪的是,到莫斯科后,他们并不去热闹的市场,而是住进僻静的公寓,深居简出,不再出头露面,而这些公寓,事前就有人为他们神秘地、妥善地安排好了房间。他们似乎也不是来进行宗教活动的。没有人注意他们的行踪,边防哨卡甚至也没发现他们所执的假护照。
事实上,这些车臣妇女是一群最凶狠、最可怕的恐怖分子。她们都是车臣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寡妇,对俄罗斯人怀有刻骨铭心的“杀夫之恨”,是一群怀着“阶级恨、民族苦”的“苦大仇深”的民族极端分子。她们生活贫困,衣食无源,前途暗淡。年轻的车臣恐怖头子莫夫萨尔·巴拉耶夫便将她们招至麾下,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如射击、爆炸、埋地雷、劫持人质等。同时,恐怖分子还对她们反复洗脑——灌输车臣极端民族主义意识,将她们训练成一支体格健壮,剽悍凶狠,甘当奋死忘身、杀身成仁的“人肉炸弹”的“特种部队”。她们常戴深色头巾,有如狄更斯《双城记》中的“复仇女神”,立誓不择任何手段,对俄罗斯进行疯狂的报复。这些“复仇女神”“历史清白”,在俄罗斯没有犯罪记录,不易引起警方注意。这就是而后令人谈虎色变的“黑寡妇”(全称“寡妇敢死队”)。
一名俄罗斯心理学家分析道:“她们选择成为‘圣战’的战士,已经是违反了自己的宗教信仰,一旦连违反信仰也感到无所谓,当然就更不在乎其他杀人放火的事情了。”“她们的丈夫被残酷地杀死,所以,她们对于俄罗斯人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这次事件是她们发泄心中愤怒的机会。”“女性本来就比男性更加容易表现自己的情感,于是她们的残酷行为就不难理解了。”
车臣女子参加非法武装组织由来已久,她们其中一些人(包括此次事件的匪首莫夫萨尔·巴拉耶夫的一名女亲戚)被利用成为“肉弹”,但是,被扣为人质的一名来自车臣的女演员说,一次事件中有这样大规模的“女肉弹”参加,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与此同时,恐怖分子需用的各种武器、炸药也分期分批偷偷地进入了莫斯科,逐渐集结、藏匿在文化宫剧院同一大楼内的夜总会中。此夜总会的老板是一位车臣商人。10月,夜总会进行内部装修,多名车臣恐怖分子伪装成建筑工人,将枪支、炸药偷偷藏在夜总会的储藏室中。据事后统计,在劫持人质的恐怖事件中,恐怖分子共使用了15支冲锋枪,11支手枪,120公斤炸药,114枚手榴弹。
根据后来警方调查的资料显示,在莫斯科轴承厂文化宫地下室开夜总会的车臣籍承租人名叫鲁斯兰,他已被指控有向劫持人质的车臣恐怖分子提供地形图的嫌疑,被俄罗斯特种部队拘捕。
这家夜总会是9月26日开业的。那一天,鲁斯兰还邀请了一大帮俄罗斯名流参加酒会。此后生意兴隆,不久前,俄罗斯著名歌星阿拉·普加乔娃即在这家夜总会里搞的生日庆典。根据莫斯科安全部门新闻中心提供的消息,这家夜总会名叫“中央2号车站”。文化宫大厦的建筑工程师说,一个月前夜总会装修的时候,鲁斯兰曾经向他索要了整幢文化宫大厦的图纸,说是为了全面了解大厦的结构,以便安全施工。
然而,直到23日夜间发生人质劫持事件时,这家夜总会的装修工程也未彻底完成,甚至连洗手间也未装修结束。但是,鲁斯兰为什么要匆忙开业呢?
据上边那位工程师说,由于图纸在手,恐怖分子肯定非常了解整幢大厦的建筑结构,这为他们有计划、有组织地进入大厦,并在大厦中迅速找到安放炸弹的合适地点都提供了精确的依据。工程师介绍说,不久前,文化宫曾经过改建,将原来只能容纳400人的剧院扩建为可容纳1400人的大型剧院,成为莫斯科东南部最现代最舒适的音乐剧场。夜总会的消费者主要是年轻人,同时,他们也是剧院的消费群体。于是,鲁斯兰就策划了一个“捆绑式销售”计划:第一批到夜总会消费的客人,可以得到音乐剧的优惠入场券。
鲁斯兰在剧院大门的入口处开设了一个小型吧台,表面上看,那里只出售一些饮料和小吃,给客人提供方便,但实际上,从这里最容易观察剧院保安的一举一动。比如,可以观察保安对进入剧院的客人随身携带物品检查的严格程度等等。由于这个小酒吧靠近文化宫大门的位置,所有入场的观众都会进入其视野,无形之中,小酒吧已成为最佳的监视台。
由于鲁斯兰的夜总会具有演出和餐饮相结合的特色,所以,开业一个月以来,已经有一些知名的艺术团体前来献艺,用的都是鲁斯兰新搭建的小演出台。
鲁斯兰极力推销自己的演出,特别鼓励外国人和莫斯科人购买团体票。这也是警方注重调查的一个疑点:鲁斯兰是否有意尝试用自己的夜总会吸引更多的客人来这个剧院主厅看歌剧?值得关注的是,23日晚剧场遭劫之时,其上座率已达到了50%以上,这个数字对于一个新剧院来说,并不常见。
如果说,鲁斯兰和他的“中央2号车站”夜总会同这次人质劫持案件有着直接的关系,那么,它们就扮演着恐怖分子在莫斯科的秘密大本营的角色,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这些恐怖分子至少在9月中旬以前就开始策划这次劫持事件。
种种迹象表明:一个罪恶的恐怖计划已开始启动。这个计划的总指挥,便是莫夫萨尔·巴拉耶夫。此人年纪轻轻,只有25岁,自称是著名的恐怖分子头目阿尔比·巴拉耶夫的侄子,前者已于2001年6月被俄军特种部队击毙。
10月初,莫夫萨尔·巴拉耶夫装扮为普通商人,从土耳其潜入俄罗斯,再从北高加索的明诺拉尼耶·沃迪市乘上火车,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莫斯科。
一年前,这个小青年的名字在车臣还鲜为人知,但其叔叔被俄军击毙后,他摇身一变,成为叔叔恐怖事业的继承人,担任阿尔比·巴拉耶夫创建的“伊斯兰特种战团”团长,并很快以凶残而成名。1998年10月,阿尔比劫持了4名在格罗兹尼修理电话系统的欧洲工程师,卑鄙地勒索英国雇主。然而,在雇主支付了1000万美元的赎金后,阿尔比还是残忍地杀害了这4名人质,并将人头弃置路旁。执行这项令人发指的任务的,就是莫夫萨尔。阿尔比叔叔更非等闲之辈,尽管他只比自己的侄子莫夫萨尔年长几岁,但就曾亲手残杀过170个俄罗斯人。莫夫萨尔·巴拉耶夫发誓要打破叔叔创造的杀人记录,成为车臣杀人最多的民族英雄。如此,既能满足自己的复仇欲望,还能提升自己在车臣的政治地位。莫夫萨尔专门制造大案、要案,尤其以自杀性爆炸的“黑寡妇”案件为特色。事实上,“黑寡妇”就是莫夫萨尔一手创建的得意之作。
莫夫萨尔·巴拉耶夫的副手也非等闲之辈,他们是曾经在黎巴嫩和阿富汗接受过恐怖训练的年轻人阿布·巴卡尔和亚瑟,以及已被“斩首”的巴拉耶夫的遗孀——叔娘“黑寡妇”祖拉。
此次恐怖行动还得到国际恐怖主义50万美元的赞助。长期以来,巴拉耶夫家族即与国际恐怖主义的“基地”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莫夫萨尔·巴拉耶夫用这笔赞助购置了两辆小客车、一部“道奇”卡车和几辆吉普车。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就是选择下手的地点和时间。最初,轴承厂文化宫并未进入恐怖分子们的视线,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它不幸成为恐怖分子毒爪下的可怜猎物。
21时30分左右,上边提到的“道奇”车、吉普车和小客车从不同方向驶往文化宫剧院,它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剧院门前集中。40多名头戴深色面罩,手持自动冲锋枪,腰间捆着炸药包的恐怖分子像天外来客般飞跳下车,守门的保安还没回过神,就被缴了械,成为恐怖分子第一批人质。
这之前,恐怖分子们早已弄清楚文化宫剧院的出入口以及周边地形,短短几分钟,他们就封锁和控制了所有出口,并在各个窗口挂上炸药。
事实上,当精彩的演出正在进行时,观众席上即有人看到一小群装扮奇特的“演员”正从观众席边的通道上往舞台上跑。他们蒙着脸,全副武装,为首者是一年轻人,手中挥舞着自动步枪,并未蒙面,像是他们的头儿。这伙人飞快窜上舞台,亮出黑色的枪口,将舞台上的演员逼到一个角落。然后,他们走到聚光灯下,站在舞台中央,向着满堂观众大声喊话:“观众们,我们是车臣爱国者。我们已经控制了整个剧院,到处都布上了炸药。现在,整个剧院里所有的人都已成为我们手中的人质,我们随时准备与你们同归于尽,大家应当明白这一点。如果你们不想白白送命,最好与我们合作,服从我们的一切命令。”
剧院里出现了惊慌和骚乱,一些大胆的观众拼死往外逃跑。恐怖分子们挥舞着手中的自动步枪,一边撩开外衣,亮出腰间捆绑的炸药,胁迫观众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而演员则被驱赶到后台。一位乐师趁着混乱从三楼窗户跳下去,摔断了双腿。另有少数观众幸运地逃出了恐怖分子的魔掌。据他们宣称,恐怖分子约有50名,大约有一半是妇女,个个凶狠剽悍。他们对观众说俄语,但彼此之间说的却是少数民族的语言,似乎是车臣语。
事后,据文化宫剧院看门人、71岁的柳比莫夫回忆道:在那个可怕的晚上,我和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小屋里,等待演出结束。突然,我听见剧院里响起了枪声,我随手抄起一根铁棍赶往大厅,只见一些人头戴面罩,手执冲锋枪站在那里。于是,我也就和现场所有的人一样,成了人质……当时,巴拉耶夫站在舞台上,对着人质吼叫道,我这儿有个重要的消息要发布,明天10点,我将和总统全权代表卡赞采夫开始谈判。如果他到时不来,我就开枪杀死100人。说到这里,巴拉耶夫的双手端起冲锋枪,顺势在人质的头顶上扫了一梭子子弹。顿时,文化宫里的人质们都给吓坏了……
很快,车臣非法武装分子的网站上就正式宣称,此事由他们负责,并承认此次行动是由阿尔比·巴拉耶夫的侄子莫夫萨尔·巴拉耶夫策划、领导和全权指挥。同时,网站亦披露,此支英勇善战的“黑寡妇”突击队都是车臣民族独立战士的遗孀,她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恐怖高手,不但配备有先进的卡拉什尼科夫式冲锋枪,而且身上都捆绑着烈性炸药,她们自愿充当“人肉炸弹”,随时准备与人质同归于尽。不久,俄罗斯NTV电视台播出的剧场内恐怖主义分子的画面中,就能清楚地看到“黑寡妇”的身影。她们穿着传统的伊斯兰黑色长袍,蒙着脸,腰间捆绑着炸弹,手上挥舞着手枪。
人质中有一名俄罗斯《国际文传电讯》的女记者,出于职业本能,恐怖事件刚刚发生,她直接拨打手机到媒体总部,该通讯社接到消息,立即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向全世界。但很快,恐怖分子便没收了所有人质的呼机与手机,并再次强调剧院各处都安放了烈性炸药。如果人质敢于不听从命令和反抗,他们将坚决采用暴力镇压,必要时引爆炸药。
几分钟后,俄罗斯几家大电视台全都中断了正常的节目播出,专题播放莫斯科轴承厂文化宫剧院被恐怖分子占领和劫持1000余人质的消息(将近800名观众、演员、剧院工作人员,其中包括75名外国人),并开始一系列的追踪报道。
阿拉伯“半岛”电视台还播放了一盘有关莫斯科剧院人质劫持者的录像带。在录像中,劫持者表示愿意为车臣独立牺牲生命。一名穿黑色外衣的男子说:“……我们每一个人都做好了为车臣独立牺牲生命的准备。”另一名身穿黑袍只露出眼睛的女子在录像中说:“即使我们每一个人都被杀死,还有几千名兄弟姐妹会跟随我们……”一名“半岛”电视台雇员称,电视台在23日人质劫持事件发生前就收到了这盘录像带,这表明,劫持事件是早有预谋的。
当然,顷刻之间,恐怖消息也传进了近在咫尺的克里姆林宫,传遍了整个俄罗斯,传遍了全世界。俄罗斯朝野震动,世界各国惊悸万分,这是继美国“9.11”事件之后影响最大的恐怖事件。
当晚,俄罗斯政府采取紧急应对措施,普京总统本当于次日出国进行国事访问——先赴德国柏林会晤施罗德总理,随后访问葡萄牙,再飞越大西洋去中北美洲,参加在墨西哥举行的亚太经济合作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APEK),得知文化宫劫持人质消息,他立即取消了既定计划,委托总理卡西亚诺夫代为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