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卫·科波菲尔(新课标同步课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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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归来

在一个寒冷的秋日傍晚,我在伦敦上了岸。天色阴沉,又下着雨,我在一分钟之内所见到的浓雾和污泥,比我过去一年中所见到的还要多。我从海关一直步行到纪念碑,才找到一辆马车;那正对着街旁溢水明沟的间间屋面,虽说我觉得像是我多年的老友,但我不能不承认,这是些肮脏不堪的朋友。

我的亲友们境况,已经有了一些变化,这我早有所闻。我姨婆早已回多佛重新安身。特雷德尔则在我出国后的第一个开庭期里,就开始承接到少许律师业务了。现在,他在格雷法学院里有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他在近来的几封信里告诉我说,他有希望不久就能和那位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结婚。

我来到特雷德尔的住处。“我的天!”特雷德尔抬头一看,便叫了起来,“原来是科波菲尔!”说着就奔过来扑到我的怀里,我把他紧紧地搂住了。

“一切都好吧,我亲爱的特雷德尔?”

“一切都好,我亲爱的、亲爱的科波菲尔,只有好消息!”

我们俩都高兴得哭了起来。

“我亲爱的老伙计,”特雷德尔说着兴奋地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其实这是最没有必要的举动,“我最亲爱的科波菲尔,你这位久别重逢、最受欢迎的朋友,我见到你别提有多高兴了!你晒得多黑啊!我真是太高兴了!我敢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我亲爱的科波菲尔,从来没有过!”

我也同样无法表达出自己激动的感情。开始时,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亲爱的老伙计!”特雷德尔说,“你现在是出了大名了!我了不起的科波菲尔!哎呀呀,我的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打哪儿来?你一直都在干些什么?”

特雷德尔问了这些问题后,没容我做出任何回答,便使劲地把我按在火炉旁的一张安乐椅上,跟着在整个这段时间里,都用一只手性急地捅着炉火,另一只手扯我的围巾,慌乱中他把围巾错当成大衣了。还没等放下捅条,他就又来搂抱我了;于是我也搂抱住他;接着我们两人都笑了,并擦着眼泪坐了下来,然后又隔着火炉互相握手。

“想不到,”特雷德尔说,“你回来的时间,跟你理应回来的时间,隔得这么近,我亲爱的老同学,结果却没赶上参加典礼!”

“什么典礼呀,我亲爱的特雷德尔?”

“哎呀,我的天!”特雷德尔像往常那样睁大眼睛,大声喊道,“你没收到我最后给你的那封信吗?”

“要是说其中提到什么典礼的话,那肯定没有收到。”

“嗨,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特雷德尔用双手把自己的头发抓得都要竖了起来,然后又把两只手分别放在我的膝盖上说,“我结婚了!”

“结婚了!”我高兴得叫了起来。

“感谢上帝,结婚了!”特雷德尔说,“由霍雷斯牧师主婚——跟苏菲结了婚——在德文郡。嗨,我亲爱的老朋友,苏菲就在窗帘后面呢!你瞧!”

让我吃惊的是,就在这时候,那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红着脸笑着,从她躲着的地方出来了。我相信(我没法不当场说出),世界上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高兴、更温柔、更诚恳、更快活、更光彩照人的新娘子了。我按老朋友应该做的那样吻了她,全心全意地祝他们幸福。

“啊呀,”特雷德尔说,“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重聚啊!你晒得真黑啊,我亲爱的科波菲尔!我的天哪,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也一样!”我说。

“我相信,我也是!”苏菲满脸通红,笑着说。

跟特雷德尔道别后,我回到咖啡馆。

我拖来一张椅子,放到咖啡馆的一个壁炉跟前,悠闲地琢磨起特雷德尔的事情,可是我渐渐地从考虑他的幸福,转而探索起熊熊煤火里的景象来了。随着煤块烧裂、变样,我想到了我自己一生经历的重大变迁和生离死别。在我离开英国的这三年中,我没有见到过煤火,不过我见到过许多柴火;当木柴烧成灰白色的灰烬,和炉床里羽毛似的灰堆混在一起时,在我当时那种沮丧的心情下,那正好象征了我那死去的希望。

现在我可以认真地追忆过去了,虽然心情依然沉重,但已不再感到痛苦,而且也能以一种勇敢的精神展望未来了。家庭,以它最好的含义来说,对我已经不复存在。我本来可以使之产生更亲密感情的那个人,我却教她成了我的姐妹。她会结婚,会有新人要求她钟爱。那样一来,她就永远不会知道已在我心里成长的对她的爱情了。我应该为我轻率的感情受到惩罚,这是理所当然的。我这是自食其果。

我正在想,我的心是否在这方面真正受到了磨炼,是否能坚定地承受住这一现实,是否能平静地在她的家庭中占有一个地位,就像她过去在我的家庭中占有的地位那样——就在这时候,我发现我的目光落在了一张脸上,这张脸就像是从炉火中冒出来似的,她引起了我儿时的记忆。

瘦小的齐利普先生,我在本书的第一章中就提到他了,蒙他为我的降生出了力的那位医生。他就坐在我对面的一个昏暗的角落里看报。到现在,许多年过去,他已经老了,可他是个谦和、温顺、文静的小个子,日子过得还顺当,因此我觉得他看起来,可能正像当年坐在我家的客厅里,等待我呱呱坠地时的样子。

我走到他坐的地方,说道:“你好吗,齐利普先生?”

他被一个陌生人这样突如其来的问候,弄得大为不安,便用他那慢条斯理的样子回答说:“谢谢你,先生,你太客气啦。谢谢你,先生。我希望你也一切都好。”

“你不记得我了?”我说。

“哦,先生,”齐利普先生朝我打量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非常和蔼地微笑着回答说,“我有一种印象,觉得你看起来有点面熟,先生,不过实在想不起你的尊姓大名了。”

“可是,你知道这个名字,早在我自己知道之前,你就知道了。”我回答说。

“真的吗,先生?”齐利普先生说,“可能是我有幸,为你接——?”

“正是。”我说。

“哎呀!”齐利普先生喊了起来,“不过,毫无疑问,打那以后,你大大地变了样子了吧,先生?”

“很有可能。”我回答说。

“哦,先生,”齐利普先生说,“要是我非得请教你的尊姓大名不可,我想你不会见怪吧?”

我告诉他我的姓名后,他真的大为感动。他认真地跟我握了手。

“哎呀,先生,”齐利普先生歪着脑袋打量着我说,“原来是科波菲尔先生,是吗?哦,先生,我想要是我刚才不怕失礼,仔细地多看你几眼,那我就能认出你来了。你跟你那可怜的父亲真是像极了,先生。”

“我一直没有福气见到我父亲。”我说道。

“是啊,的确是这样,先生,”齐利普先生用一种安慰我的声调说,“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大憾事!不过即便在我们那一带,先生,”齐利普先生缓缓地摇着他的小脑袋说,“对你的大名,也不是一无所知的。我看你这儿一定很紧张,先生,”齐利普先生用食指敲着自己的前额说,“你一定觉得这是一种很艰苦的职业吧,先生!”

我对他的夸奖表示了谢意,接着叫了尼格斯酒。酒很快就送上来了。“这可真是一次不同寻常的放纵啊!”齐利普先生一面搅拌着酒,一面说,“不过遇上这样难得的机会,我实在不能拒绝。你还没有续娶吧,先生?”

我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几年前遭了丧偶之痛,先生,”齐利普先生说,“我是听你继父的姐姐说的。她可是个有坚定性格的人物,是吗,先生?”

“嗯,没错,”我说道,“够坚定的。你在哪儿见到她的,齐利普先生?”

“你不知道,先生?”齐利普先生带着他那温和的笑容说,“你继父又做了我的邻居了。”

“不知道。”我说。

“他真的又做了我的邻居了,先生!”齐利普先生说,“娶了那儿的一位年轻小姐,她带过来一份不算少的财产,唉,一个可怜的人。”

齐利普先生摇了摇脑袋,搅了搅尼格斯酒,然后抿了一小口。

“她是位招人喜欢的女人,先生!”他带着一种伤感的神气说。

“你说的是现在的谋得斯通太太吗?”

“确实是位招人喜爱的女人,先生!”齐利普先生说,“我得说,要多亲切有多亲切!齐利普太太的看法是,打从她结婚以后,她的精神就完全给弄垮了,现在几乎已忧郁得像个疯子了。女人们,”齐利普先生胆怯地说,“是伟大的观察家啊,先生!”

“我看,她要被他们按他们那万恶的模式制服了,老天爷救救她吧!”我说道,“而且已经让他们给制服了。”

“哦,先生,刚开始时,他们倒也大吵大闹过几回,这我敢对你保证,”齐利普先生说,“可现在她完全成了一个影子了。自从他姐姐来帮着管家以后,他们姐弟俩沆瀣一气,把她折磨得又呆又傻了。我对你这样说,先生,你不会认为我冒失吧?”

我对他说,我完全相信他的话。

我告诉他,明天一早我就要去看望我的姨婆,也就是那天晚上那位让人生畏的女士。我还告诉他,她是一位最仁慈、最了不起的女人,要是他对她更熟悉一些,他就会充分了解这一点了。可是,只要想到有可能再见到她,他好像就吓坏了。他淡淡地微笑着回答说:“她真是这样吗,先生?真的?”接着,几乎便立刻要来一支蜡烛,上床睡觉去了,好像除此之外,哪儿都不太安全似的。实际上他并没有让尼格斯酒弄得晃晃悠悠;但是我却认为,他那平缓的小小脉搏,比起那天晚上我姨婆在失望之余用软帽打了他一下那会儿来,每分钟一定多跳了两三下。

午夜时分,我感到疲惫不堪,也去睡觉了。第二天,在去多佛的马车上过了一整天;在我姨婆吃茶点的时候,我平安抵达,径直闯进她的那间老客厅(她现在戴眼镜了),受到了她、狄克先生,还有亲爱的老佩格蒂的欢迎(佩格蒂现在是我姨婆的管家了),他们都张开双臂紧紧搂抱我,高兴得老泪纵横。当我们平静下来,开始叙谈时,我对姨婆讲了怎样碰到齐利普先生,以及他怎样想起她还胆战心惊的事,我姨婆听了乐不可支。她和佩格蒂两人,有关我那可怜母亲的第二个丈夫,以及那个“谋杀人的姐姐”,是有很多话好说的——我想,不管会受到什么惩罚,我的姨婆都决不会用任何教名、姓氏,或别的什么名字来称呼那个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