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瓜总说阮依依太调皮,总是一溜烟的跑得不见踪影,所以她偷偷的在这朵百叠裙的裙摆暗处缝了两个极小的银铃,阮依依只要一动就能隐约听叮铃铃的铃铛声。
“傻妞,还站在那干嘛,快过来坐。”项阳见阮依依与渺烟大眼瞪小眼的,又撞了衫,怕她说话不注意,会突兀了美人,急忙叫她过来好生坐着。
阮依依挨着项阳坐下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放心,她肯定是做足了功课才来府里的。否则,她怎么第一给师傅行礼?她肯定是打听清楚了,这虽然是你的府弟,但真正说话算数的,还是师傅。”
项阳被阮依依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眼角余光不时的瞟向渺烟,见她直直的看着自己,躲也躲不开,只好假装嗓子干,用力咳嗽几声后便端起茶来猛喝。
自古都有端茶送客的风俗,项阳急着掩盖他的不自在,竟忘了这回事。渺烟见他端茶猛喝,以为他要赶她走,脸色一变,方才还笑得有礼有节,这回子煞白一片,忧伤得,都快要哭出来。
“不知渺烟姑娘今日来,有何事。”颜卿见渺烟误会了项阳,我见犹怜的,语气也和蔼了许多。
渺烟见颜卿问她,赶紧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个食盒,说:“奴家听说阮妹妹身体娇弱,昨儿生病了,特地熬了些鸡汤送来给阮妹妹补补。”
瞧这嘴多会喊,马上从“阮姑娘”亲近成“阮妹妹”。好在阮依依对她印象不错,便笑嘻嘻的点头应着。只是听到说送的是鸡汤,便耷拉下脸,本能的抱怨起来:“又是鸡汤……干嘛总要我喝鸡汤……”
“阮妹妹若是不喜欢喝鸡汤,下次渺烟给你熬些鸽子汤,如何?”
“渺烟姐姐,我喜欢喝筒子骨汤。下回,你用黄豆帮我熬,可鲜了呢。”阮依依看出渺烟的急切和担忧,她估摸着,渺烟眼巴巴的冒雪送来鸡汤肯定另有目的。她虽是艺馆女子,但行为举止大方得体,也从未曾这样冒冒失的来府里寻人。如今她打着看病人的招牌来找项阳,想必是另有苦衷。大家都是女人,阮依依自然会帮她。
渺烟见阮依依喊她姐姐,话里话外都好象很喜欢她来看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稳稳的放了下来。
小四上前接过食盒,见里面的鸡汤已经冰凉,便拿去厨房温热。阮依依隐约闻到香味,顿时觉得肚子饿里咕噜咕噜乱叫,也坐不住,一边大呼小叫的要香瓜快些热好鸡汤给她要喝,一边歪着身子坐在渺烟身旁,与她攀谈起来。
渺烟受宠若惊,不安的偷瞟着项阳,见他点头,又瞅着颜卿似乎爱屋及乌,看她们的眼神变得温柔可亲,这才放下心壮着胆子,与阮依依闲说家常。
很快,鸡汤热好,阮依依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她端起碗来就直接往嘴里倒,没防着上面鸡油厚重不易散热,刚碰到唇就烫得通红,哇的惨叫一声将鸡汤全都吐了出来。
“呜呜……嗯啊呜……”阮依依被鸡汤烫得原地乱蹦,张着嘴不停的吸气,双手在嘴边扇着,泪花四溅,新穿上的小袄沾满了汤汁,身上的银铃滴铃铃的响,谁也没有听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渺烟见自己的鸡汤烫伤了阮依依,急得团团转。项阳大声责骂着香瓜和小四,要追究把热鸡汤人的责任。阮依依嘴里火烧火燎的痛,呜呜哇哇乱叫一痛,吓得国公府所有下人都跪在地上,就怕她出点什么事,项阳要把他们全都卖掉,重新换批新家奴。
阮依依的唇已经烫得肿了起来,红通通的,上面还沾着油。口腔里面皮肤细薄,早已被烫得脱了一层皮,有些地方甚至起了火泡,渗着血。
颜卿低低骂了一声,没人听清他在骂什么,但看他那张脸就知道,他现在有多愤怒。
“大公子……阮妹妹,她……她怎么样了?”渺烟被颜卿瞪得连话都说得不利索,她也不想啊!来国公府之前,她早就打听清楚,知道项阳虽然是府主人,但最听颜卿的话。颜卿没有别的爱好,唯独把阮依依这个徒弟看得最重。所以她才想出给阮依依送鸡汤的主意,这样他们便不会拒绝让她入府。
可是,她做梦都没想到,阮依依自理能力这么差,喝个鸡汤都能把自己烫伤。
项阳见渺烟自己往枪口上撞,连忙把她拖到自己身后,小心赔笑的问道:“傻妞……没事吧。”
“你说呢?”颜卿一边拍着阮依依的背哄她别哭,一边斜睨项阳,声音越发冷清:“今儿怕是没空招待客人……”
后面的话自然不用再说下去了,摆明了就是要赶渺烟走。
项阳哪里敢留她,拉拉扯扯的要赶渺烟走人。渺烟见颜卿翻脸比翻书还快,自己到国公府正经事一句未谈就要被赶走,急了,扯着项阳的衣袖就是不放,冲着颜卿高声喊道:“我当大公子是讲理之人才以礼相待,却没想到,大公子竟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哎呀,你少添乱!有事去艺馆再说,你快走!”项阳没想到渺烟肥了胆竟敢跟颜卿叫板,立马捂着她的嘴,小声劝道:“傻妞是我师兄的心肝宝贝,你的鸡汤伤了她,他不把你毒死就算不错了,你还跟他叫!”
“阮妹妹虽然年纪小,但也过了及笄之年。别人家的姑娘这时候只怕早就嫁人侍候公婆,里外一把手。阮妹妹连喝个鸡汤都不懂,定是她师傅太过娇宠才会如此,又怎能怪我?!”渺烟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大伙心里想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项阳听了,一个脑袋八个大,当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好象不忍看到渺烟被颜卿暴打的惨状。
颜卿只是怔怔,并没有象项阳想像的那样,有过激的反应。
阮依依听到渺烟的话,觉得她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是她自己不小心,饿急了忘了鸡汤的温度就往嘴里倒,受了伤也活该,不应该责怪渺烟。颜卿在乎她,才会把责任才推到渺烟身上去。
阮依依见渺烟为了留下不惜得罪颜卿,与项阳在那里拉扯半天,头发都乱了,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帮帮她。
“四虎……”阮依依口齿不清的喊着颜卿,这时,已有人将花汁膏找来送上,颜卿用食指挑了些许,敷在伤口上。
阮依依立刻觉得嘴里清凉如冰,烫伤处仿佛被浇了冰水般舒服,不再有灼热感。颜卿见她收了眼泪,知道药性上来清热镇痛,这才舒展眉头,但还是忍不住责骂她:“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以前喝鸡汤,都是师傅喂的,人家忘了师傅喂之前都将汤吹凉了嘛……”阮依依瞅着跪了一地的家奴,和在不远处争执的渺烟,扬起头趴在颜卿耳边,小声说道:“师傅,不怪渺烟姐姐啦。刚才是阮阮不对。渺烟姐姐今天来府里必定是有急事,师傅不如让她说个清楚后再赶她也不迟。”
颜卿这才注意到前厅跪满了人,渺烟不服他下逐客令,正与项阳争得面红耳赤。
“都起来吧,该干嘛干嘛去。”上了药后,阮依依说话口齿清楚许多,她先斩后奏把前厅的家奴全都支走后,才冲着项阳挥手:“师叔,你们都过来吧。”
渺烟没想到阮依依的伤好得这般快,尴尬的站在那里理了理头发,不敢走过来。项阳见她刚才跟母老虎似的死活不走,现在真叫她过来又做害羞样,不禁笑了,说:“今儿你来到底有何事?再不说,只怕我师兄又要下逐客令!”
渺烟一听,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她直着腰,用膝盖前行,从前厅的门槛处一直跪在项阳跟前,瞌头,视死如归的望着他,说:“项阳救我!”阮依依第一次见女人哭得这样楚楚动人的,渺烟本就风情万种,泪珠一颗颗从眼角滚落时,她还能坚持不眨眼,我见犹怜的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项阳,细长白皙的颈露出优美曲线,十指洗尽丹蔻只着本色,紧紧的抓着项阳的袍裾。
事后阮依依时常回味当时的情形,总觉得假如当时项阳做出半点拒绝的样子,她就会以死明志。
“渺烟姐姐,有话好好说啊。”不知为何,阮依依就是喜欢她。尽管她这模样过于矫情,但阮依依还是觉得自己跟她一见如故,与她很投缘。
这大概就是艺馆女子的本事吧,总是能在适当的时候表现自己,又能在关键的时候,学会低调和顺从。
项阳弯腰要扶渺烟起身,她挣扎的不肯起来,总是瞟着颜卿。
“说吧,到底何事。”项阳渐渐的也了耐心。若是在艺馆,风花雪月你侬我侬的,多耍几次花枪是情调。但现在是在国公府,他的家里,又当着颜卿和阮依依的面,他不可能再那样的风流倜傥。
渺烟见项阳语气很是不耐,便又对着他瞌了一个响头,大声说道:“求大人收留……收留渺烟。”
“呃……”四下静得快要窒息,阮依依却忍不住的出声:“渺烟姐姐,你喝酒了?”
在阮依依看来,除非是吸了毒喝了酒没了理智的人,才有可能杀上人家家门,求主人要了自己的清白。她看得出,渺烟虽然是艺馆女子,但也洁身自好,断断不会是那种靠自己身体索取金钱和前途的势利女人。
“渺烟,别胡闹!”项阳现在真是百口莫辩,他急忙推托:“我虽曾去过艺馆,但你不能因此要胁我收留你啊!万事都要你情我愿才行,水道渠成才是正理,哪有象你这般上门讨债似的!”
“大人既然付了银子,自然是要收货的。”渺烟还惦记着项阳曾出银子请她来国公府弹琴赏月,红袖添香。上次没有成事,这次,说什么,她也要进国公府不走人了。
项阳火了,横眉竖眼的说道:“我现在退货总可以吧!银子我也不要了!”
“不行,既然买了,就要收货!”
“你!……你这个泼妇!简直不可理喻!”项阳还当真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上赶着要别人来“收货”的女人,本想骂她是个“贱妇”,可是怎么看都不觉得渺烟是个狐媚之人,特别是那脸上那视死如归的表情,哪里是来逼人收货的,简直就是来寻死的。
总之,不管是来收货还是来寻死的,遇到就是不吉利,更何况是在原本就不吉利的大年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