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头发,全都拢到了胸前,正好遮住了大部分的春光。阮依依的云锦月裳将鱼娘的上身裹好,看上去反而有些不伦不类。
变成美人鱼的鱼娘,似乎比人身鱼娘脾气要更好些。她一点都不介意阮依依这样的举动,娴静的坐在荷叶边,看着颜卿的眼神中带着惊讶,这才笑着问他:“你师傅没有告诉你,我是美人鱼?”
“没有。”颜卿摇头,他想了想,又说道:“师傅只说过,他人生最大的一劫,是从救了一条美人鱼开始的。师傅升仙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出手去救其它生灵。”
阮依依这才有点头续,她以前一直不明白,颜卿明明神通广大,六界之内任何生物他都有本领去救,可是他却从不轻易出手,原来是老叟特地交待过。
老叟已成升仙,他的劫是鱼娘,而鱼娘看着乾坤袋就那样痴迷,对颜卿也很客气……一套推理下来,阮依依几乎能猜出,鱼娘与老叟有段情,只是,老叟为了升仙舍弃了鱼娘罢了。
说到底,又是一个悲催的爱情故事。
阮依依不自觉的往颜卿的怀里窝,颜卿搂着她,见她只着云锦月裳,在夜里身体微凉,自己又脱了外衫没有衣服再来包裹阮依依,只能将她抱得更紧此,好让自己的体温来暖和她。
鱼娘坐在离他们旁边,侧头好象在听他们的动静。
颜卿的目光停留在鱼娘鱼尾上的乾坤袋,试探的问她:“鱼娘深夜哭泣,是否与我师傅有关?”
“一千年前的往事,不提也罢。”鱼娘揉了揉眼睛,伸手拿下那乾坤袋,放在鼻下闻了闻,兀自笑着,却不说话。
阮依依细心的发觉,鱼娘的眼睛有点奇怪,月光上,明亮动人,与常人无异,但实际上,眼光还是有点不同。她伸手在鱼娘面前晃了两下,鱼娘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阮依依拉低颜卿的身体,轻声说道:“师傅,鱼娘好象有眼疾……”
“是吗?”颜卿又仔细观察着,发觉鱼娘总是下意识的眯起眼来,手中的乾坤袋明明已经凑得很近,她的目光仍不能距焦。
颜卿又回想着,他们仅有的白天与鱼娘见面的几次,鱼娘几乎很少跟他们正面对视,就算有,她的眼神也很飘忽,时而清晰时而迷糊的感受。
水境是鱼娘所建,鱼娘走路从不看路,因为无论她想走到哪里,都能凭空生出一条路来。山河水流都随着她心中所想随时改变位置,所以她不用担心走不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更不用担心有石子绊倒摔跤。
更何况,他们见到她时,她不是坐在船上就是坐在云朵上,不是坐在花锦殿的宝座上就是坐在荷叶上,谁也没有认真的观察过她走路的姿势,看人的样子,以及其它的日常生活。就算她站在人群中,大家总担心她心情不好会随便发脾气,个个都小心的哄着她,又会有谁有心思认真的去观察她的眼神。
更何况,失明的人,其它感官会异常敏锐,听音辩位也不是见艰难的事。鱼娘也是有本领的人,隐藏自己有眼疾并且象正常人一样生活,只要她稍加训练,就能做到。
鱼娘似乎发觉到他们正在注视她,扭过头来,斯文的笑笑,不避讳的说道:“哭多了,所以患了眼疾……”
“鱼娘,你是不是……看不见?”阮依依很小心的注意自己的语调,尽可能的不去触怒鱼娘。阮依依曾听说过,有人哭得厉害,哭瞎了眼,她见鱼娘这个样子,真得很担心她,是因为哭泣而失明了。
鱼娘将手中的乾坤袋挂在手腕,并不回应阮依依,反而问颜卿:“你师傅的乾坤袋里,有很多宝贝,对吗?”
“是的。”颜卿和阮依依异口同声的回答,阮依依怕鱼娘不相信似的,还补充道:“这里面全都是佛牙山的东西,有很多,都是师公留下来的。”
“哦,那你师公有没有留些药给你们?那里面有没有可以让人失忆的药?让人忘记痛苦的药?”鱼娘问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哽咽:“或者,可以忘情忘爱的药?”
颜卿尴尬的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千年,对颜卿来说,就仿佛是十年前一样。记忆不算模糊,但也不足以清晰的记他记住,当年在水境的所有一切。更何况,那时他没有七情六欲,每天想着的是水境里与众不同的花草树木,哪些可以制药,哪些又是举世无双的,关于老叟和鱼娘之间的任何互动,他都不知道,也没有想去了解。
颜卿只记得,离开的时候,他们很匆忙。
当时他刚采了一筐草药,正准备研制新药,老叟突然回来,说是上天给了他启示,说他修行已到,天庭也已经批准了他,但目前暂无空缺,可以将他列为凡间仙人,暂时在佛牙山留守,只等有空缺出来,就立刻飞天,位列仙班。
老叟修行几千年,为的就是今天。一得到消息,老叟便催促颜卿快些与他一起回佛牙山,为随时有可能下达的升仙通知做准备。
谁知,这一等就等了近一千年,直到齐浓儿下山入宫做了皇后,老叟才接到通知,真正的飞天为仙。
这期间,颜卿再也没有听到过鱼娘的消息,应该说,他根本没有从老叟的嘴里听到有关鱼娘的事。颜卿看着鱼娘情深的样子,忽然觉得好愧疚。当初,老叟象逃命似的离开水境,说是上天给了启示,或许是个谎言。也许,老叟发现了鱼娘爱上了他,或者,他也发觉自己突然的动了凡心,害怕影响升仙,这才匆匆离去。
只是,老叟一走就是一千年,而鱼娘,却在这里守了他一千年,念念不忘,苦了情,伤了心,浪费了青春蹉跎了岁月,落了个失明还是没有等回良人。
阮依依同情的看着鱼娘,忽然觉得,她就象是传说中的望夫崖,站在山头,风吹雨淋,舍不得离开,为的就是能守得爱人归来,能成为第一个看到他的那个她。
只是,传说中,总是凄美的结局。
牛郎织女,纵然结婚又如何,分隔在银河两边,一年一次鹊桥相会。梁山伯与祝英台,爱得生死相依,阴阳两界,化成了蝶又如何,终不能堂堂正正的成为一对人间夫妻。
鱼娘想着老叟又如何,她爱得勇敢,老叟却懦弱逃走。如今老叟升仙,鱼娘将自己困在这水境之中,半夜哭泣,又能如何。
“鱼娘,好男人多了去,你长得这么漂亮,何苦单恋我师公!”阮依依一点都不护短:“我虽然没有见过我师公,但我觉得,他肯定配不上你!女儿国没有男人不要紧,别的国家多了去的男人!不如我带你去周游列国,咱们招个好女婿上门入赘,不是挺好的嘛!”
颜卿最是尊师重道,听到阮依依这样编排老叟,觉得不对但又不能训斥她,只好抢过话题,问鱼娘:“你的眼睛哪里不舒服,或许我能帮忙。”
“没用的,我哭得太多,伤了眼睛。”鱼娘扭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淡淡的说道:“哭了一千年,我的眼泪,都变成了湖水……”
阮依依差点一头栽进了那湖水之中。
能把眼泪哭成这么大一片湖水,不瞎才怪。也难怪魅然刚才说这水又咸又涩,带着痛苦的泪水,怎么可能甜蜜。
颜卿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鱼娘为了老叟,哭得泪水成湖。而他,身为老叟的得意徒弟,却在之湖水之上行了鱼水之欢,对象还是老叟的挂号徒孙阮依依。
颜卿紧了紧手臂,把阮依依抱住,好象这样她就能变得更小,变得不存在。
鱼娘好象看穿了颜卿的心思,一甩鱼尾,只见上面不知何里挂着一个肚兜和亵裤。颜卿瞟见上面那只独一无二的大黄鸭,就知道那是刚才还穿在阮依依身上的衣物,顿时感到无比惭愧。
阮依依也双手捂着眼睛不敢看,天啊,刚才她叫得这样大声,一定被鱼娘听得清清楚楚。鱼娘眼睛不好,可能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但那羞耻的声音……阮依依恨不得跳进鱼娘的泪水里,被咸死算了。
颜卿悄悄的将肚兜和亵裤拿了过来,略施法术,衣服立刻烘干。阮依依躲在颜卿的身后,絮絮索索的将这些都穿好,才觉得自己没有衣不蔽体。
阮依依见鱼娘一直拿着乾坤袋坐在荷叶边上发呆,如入无人境界,根本不理会他们两个大活人正大眼瞪小眼的盯着她看。阮依依觉得,鱼娘不计前仇,救了颜卿和她,身为佛牙山的传世人,怎样也应该要还她这个人情:“鱼娘,让师傅帮你吧。”
“哦?帮我什么?”鱼娘的心神好象早就飘到九宵云外去了,她顺着声音扭头看着阮依依时,似乎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师傅医术高明,他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的。”阮依依心想,只要不是眼角膜坏了,不需要移植眼角膜这类复杂的事情,按理,普通的眼疾是可以治疗的。
哭成这样,坏的应该是泪腺才对。而且,鱼娘的身体也不是普通人的身体,没道理这样就瞎了眼。
上天有好生之德,阮依依不信,这样情深的女子,老天爷会给她失明的结局。
鱼娘听完阮依依的话后,懒懒的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阮依依见她没有明确拒绝,知道她心里还有一丝希望,便壮起胆子撒谎:“我虽然没有见过我师公,但我听师傅说,师公升仙前很伤心,他说他负了一个女子,心里有愧。”
颜卿一听,急忙拉阮依依,示意她不能再提老叟,也不能说谎。但话已经说出口,而且鱼娘也有了明显的反应,她激动的转过身来,本来还浸在水里的鱼尾也翘了起来,上身前倾,急切的问道:“真的?”
“真的真的,不信你问我师傅!”阮依依用力的捏了颜卿手掌一下,要他帮忙撒谎。都说善意的谎言不是谎言,而是一剂心灵鸡汤,只要能安慰人,让人幸福,一个小谎又何乐而不为。
颜卿无奈,不擅长撒谎的他想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师傅说,身为仙医,升仙是最终的结局。他明知道自己最终要走这条路,却还是动了凡心,爱上了一个女人,可是又伤害了她,他很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