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但是没有她的亡夫聪明，娜塔莎感觉到了沈公子身上的匪气，还觉得自己的女儿每见到这个沈叔叔便欢天喜地，便不喜欢他。但是秦老师认为沈公子是个枭雄，而且很欣赏他，秦老师猜测过沈公子做过什么，而且猜的八九不离十，娜塔莎一向很信服自己的丈夫，也坚信沈公子是一个军火商，是盗亦有道的江湖豪杰。娜塔莎从小胖子的脸上可以看得出她的父亲便是自己老伴儿的那个忘年交，今晚，来了一个这样莫名其妙的男人找上门，她便断定一定是沈公子的仇家，便只能打发孩子去找她的大舅寻求保护，但是她自己倒是非常的不想去那里，而且她还要留在这里，她想为这个孩子再做点事，比如说缠住几个仇家。
武扬威躲在楼洞对面的墙角下，过了半个小时，就看到那个小孩穿的像个球一样往外走，只有她一个人，还背着一个书包，走进了夜色中，武扬威想到了她会出逃，但是没有想到那个小孩是自己走的，那个老太太怎么不跟她一起走，他觉得这个老太太一定是个奇葩。小孩是在往火车站那里走，她路过什么地方的时候站住了，那里什么人也没有，但是武扬威听到她是在和别人交谈，他觉得这个孩子也有些不正常了，好在小孩只是说了几句话又上路了，武扬威路过那个地方，隐约着能听到小孩的笑声，他看了一下，根本没有人，那里有一个电线杆子，电线杆前支这一个小花圈，小花圈上写着两条挽联，挽联中间那块粘着一张寸照，照片上倒是一个小孩，武扬威看着右面的墙投射在这地方的阴影，觉得这真是一个容易出车祸的风水宝地。似乎又有孩子的笑声响起，武扬威连说了几声晦气，远远地跟着小胖子。
小胖子走到了火车站，她认识的字不多，个也不高，都看不到柜台里面的售票员的脸，一切都是莫测而惊险的，但是她觉得她挺高兴的，她虽然对大舅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是她挺想去那里的，很期盼，虽然外婆不肯跟她一起走有些遗憾，她发现了一个严重的现象，她可能去不了春城了，她买票也不会有人买给她的，谁会把票买给一个都没有售票窗口高的小孩，她转过身去寻找那个男人，一直跟着她的男人。
武扬威远远地看着那个小孩站在售票窗口前一筹莫展，他越来越觉得那个俄罗斯老女人是朵奇葩，她怎么就没有考虑够这么现实的问题，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上路，她连票都买不了！小孩忽然转过身寻找一样，武扬威躲了起来，那个小孩还是看到了她，对着他招手。武扬威觉得自己是个坏人，这个小孩叫自己干什么，难不成跟老奇葩呆久了也变成了小奇葩。但他还是过去了，小孩看着他很真诚的说道：“叔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武扬威苦笑道：“谁跟你说的，我是个坏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最喜欢杀小孩。”他需要端正一下这个小孩的价值观，以他的经验，这么大点的小孩听到一个人高马大的大汉说出这种话，一般都会吓哭，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但是这个小孩太不正常了，一点害怕的反应都没有。小胖子心想，自己总不能跟他说是住在电线杆子里的哥哥告诉的，会把这个叔叔吓傻的，要不然这个叔叔就会认为她傻，她只是说：“我想让你帮我的忙，没有别人会帮我。”武扬威只能说：“好，我帮你。”
武扬威抱着小胖子，鼻子问道一股灰尘味儿，如果以后有机会接触，他一定要把这个小孩教成一个讲卫生的小孩，小胖子正好能够到售票口，她说：“阿姨，我要去春城。”武扬威说：“买两张去春城火车站的票。”售票员说：“不到一米的小孩不需要买票。”武扬威说：“去，站那让我看一眼你有多高？”他把小孩放了下去，小孩走到尺子边上站好，武扬威觉得如果她缩缩脖子还没到一米，但还是买了一张半票，他要给这个孩子一个做人的感觉。这个小孩自卑说话结巴，还驼背，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她绝对不会鼓起勇气向他求助。小胖子也真是这么想的，如果这个叔叔不肯帮她，她只能再走回家去。车票是十五分钟之后的，买了就要去站台赶火车，武扬威怕来不及，只能抱着小胖子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在火车开之前赶上，他买的是卧铺，虽然是上铺和中铺，但是车上人不多，他找了一对对着的下铺，让小胖子先躺在上面，然后自己也和衣躺下，如果这个位置上的两个人过来了，就给他们点钱，换地方。武扬威说道：“小朋友，叔叔很累，我要睡觉，有事再叫我。”小胖子说：“额。”武扬威问道：“你饿了？”小胖子说：“没有，你睡吧。”武扬威进入了沉沉的梦想，他真的是很累，但是半道上被人推醒了，是那个小孩，武扬威问道：“小朋友，什么事？”小胖子说：“叔叔，我们到了。”武扬威揉了揉眼睛，看了一下表，才九点半，说道：“这么快，好，我们下车。”小胖子说：“叔叔，谢谢你，你送我到这里就行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武扬威问道：“你敢走夜路吗？”小胖子挺着胸脯道：“我什么都不怕。”武扬威说：“我再送送你吧，正好还有些事有和你商量。”小胖子说：“好，但是我让你离开时，你一定要离开。”武扬威说：“好，走不动了我背你。”小胖子说：“我肯定走得动，不用你背我。”
晚上已经没有去城郊的客车了，好在火车站边上还有饭店，武扬威先带着小胖子去了饭店点了点东西吃，一大一小就开始上路了，武扬威说：“你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你妈妈？”小胖子问道：“你见过我妈妈吗？”武扬威心道，不但见过，还爱过呢，但是说：“你家钢琴上面挂的不就是吗。”小胖子说：“她死了很久了。”武扬威问道：“你会谈钢琴吗？”小胖子说：“不会，我的手指头太短了。”武扬威说：“没事，以后就能长大了。诶，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小胖子撒谎道：“男孩。”武扬威说：“那群孩子欺负你，你也不跟他们打架。”小胖子说：“他们人多，我只有一个，打不过。”武扬威说：“也是啊，还挺聪明的，你当我的儿子吧。”小胖子说：“你有老婆吗？”武扬威说：“还没有呢。”小胖子说：“算了吧，耽误你娶老婆。”武扬威说：“我要是有老婆呢？”小胖子说：“影响你们夫妻关系。”武扬威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个小子说话太有意思了，他问道：“那些小朋友为什么欺负你？”小胖子说：“因为我比他们聪明，比他们好看。”武扬威接着爽朗的大笑，小胖子接着说：“叔叔，别笑了，再笑就呛风了，肚子疼。”武扬威问道：“为什么你外婆不跟你一起走？”小胖子说：“她是个奇怪的人，不喜欢大舅。”武扬威问道：“你喜欢你大舅吗？”小胖子说：“喜欢。”武扬威问道：“你去你大舅家里，就不怕影响你大舅和舅妈的感情。”小胖子说：“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去了，这就没办法了。”武扬威说：“跟我走啊。”小胖子说：“我们也不是亲戚，不好意思麻烦你。”武扬威没有坚持，他也不是个无事一身轻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些陈年旧事就东窗事发了。
很久以后，当小胖子的记忆偶尔复苏的时候，她会想到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比如说这件事，她会想，如果自己真的跟着武叔叔走了，以自己这么花痴的性格，谁对她好就爱上谁，一定也会爱上武叔叔的，爱上武叔叔跟爱上不一哥哥比，哪个更加的恐怖一些。
小胖子走过一个厂区的门口时拿出一张纸指着上面的地址问道：“阿姨，您知道这里怎么走吗？”武扬威没有看到任何人，但是这个小孩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好的，谢谢。”武扬威问道：“小朋友，你刚才和谁说话呢？”小胖子说：“一个穿着白衣的阿姨，叔叔，现在你可以走了，接下来的路一定要我自己走了，谢谢你，叔叔再见。”武扬威说：“这样，我真走了？”小胖子说：“你可以在后面偷偷的跟着我。”她一个人走进到夜色中的茫茫原野，武扬威远远地跟着，小胖子没有说，那个白衣的阿姨还对她说，她是先民的后代，来到先民曾经辉煌的土地上，至少要装出来一往无前的无畏。小胖子就开始装了。但是她不知道，以她和武扬威的距离，对她是非常安全的，因为有两个人被武扬威挡在了后面无法前进，武扬威也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个小孩还是有点奇怪。
武扬威在想，如果秦莲娜没有死，他们会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他也不会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自己亲生的也未必有这个现成的合心意。生活有无数种可能，我们无法生活在最好的那个情景下，好在也不是最差的。
小胖子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一座山脚下的泥皮瓦房，院子里有一口井，还种着几棵松柏，铁门上画着很丑陋的简笔画，又丑又幼稚，看上去都好几年的样子了，竟然还留着，不嫌丢人。小胖子已经忘了，这些都是她画上去的，还威逼着别人一定要留着，她会定期的考察的。小胖子抬手敲响了门，开门的是一个很凶的老头，深深地法令纹，感觉一辈子受苦受难的样子，小胖子轻轻的说道：“大爷好，是娜塔莎让我来找你的。”很凶的老头把她抓进了屋里说道：“快进来，李不一，你们俩谁都不要出去！”老头拿下挂在墙上的猎枪走出房间，把门关上，床上坐着一个很瘦的少年，长得跟那个凶巴巴的老头挺像的，那个少年呆愣着看着自己，小胖子又害怕了，担心自己是不是惹了这个少年的讨厌，缩到墙角背着手老实的站着，少年走下床，走到门边上，把门从里面反锁上，蹲在她的面前问道：“外面冷吗？”小胖子说：“不冷。”虽然她已经快要被冻傻了。少年的声音很好听也很温柔，像是春风拂面，小胖子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竟然连着碰上这么多好人。
这么多年不见了，虽然她长大了，长高了，变瘦了，但是脸一点都没变。不对，她的神态变了，这是个不快乐的孩子。
李不一给她拿了一个小板凳，让她坐在板凳上，倒了一盆洗脚水，给她泡脚，他跪在地上给她脱鞋时，小胖子缩回脚说道：“我自己来。”李不一问道：“你饿吗？哥哥给你做点吃的。”小胖子说：“不饿。”她脱下鞋把脚丫放到水里，肚子已经响了。李不一说：“这是热水，要是凉了就再倒点，别烫到，要是热水倒多了热，就喊我加凉水。我去趟厨房。”李不一升起火，煮开水下了一锅面条，他昨天做了些排骨还剩点全都倒了进去，又卧了两个荷包蛋，虽然他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吃不了这么多，但他只是想把自己有的都给她。
他发觉这个孩子有点驼背，有点结巴，还不爱说话。
他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面回到屋里，小板凳还垫在屁股下面，脚丫子还泡在水里面，但是人躺在了地上，帽子脱落，垫在长发下面。李不一吓了一跳，忙把面条放在炕上，抱起小胖子，还好只是睡着了，一定是累极了。脚盆里的水已经凉了，她一点热水都没加。李不一把她放在床上擦干脚，还好只是有些红，没有冻疮。把她的帽子摘掉，头发又长又乱，自来卷，腻成一坨。她看样子好多年没剪过头发了。李不一找到一把剪刀把她缠在一块梳不开的头发剪掉，然后给她洗头发，连换了好几盆水，第一盆都是黑色的了，头发里还能弄出铁丝牙签之类的东西，李不一自我安慰，路上不小心扎头发里的。
小胖子睡觉还是那么不老实，不但喜欢滚来滚去，还总是不停的挠着自己的身体，她的衬衣领口已经是灰色的了，李不一记得这条衬衣是秦单凤买的，本来应该是粉色的。他忽然觉得这几年，小妹妹是不是只有在睡觉时才是逍遥自在的。他把小胖子洗好的头发擦干，用干毛巾包上，给她脱衣服，他终于知道小胖子为什么不停地挠痒痒了，她衬衣里面爬了一片片的虱子，胸脯上都是小红疙瘩还有一道道的挠痕，骨瘦如柴，肋骨清晰可见。李不一把她全身的衣服都脱了，把她放在最大的一个水盆里，这样还不醒，看来真的是累极了。他本来想把这些衣服都扔了，因为旧了，外衣也很难看，不像是小女孩穿的，但他最后还是把衣服扔进锅里煮了一下，那件衬衣裤子上有口袋，他无意中摸到很硬，里面是一个生锈的折叠铅笔刀，五毛钱一个，他给买的，破成这样了，早就该买个新的了。
李不一给她擦身体，摸到了她的大腿，内侧麻麻的，有些粗糙，他轻轻掰开她的大腿，以为是起的什么皮肤病，这孩子太不注意卫生了。他的心就像是被重锤砸过一样，瞬间喘不过气来，压抑的要爆掉了。小胖子大腿内侧都是密布的网格状的血丝，浅浅的刀痕，有些只有一条丝线一般细的疤痕，有些是新的，血色新鲜，有些结了暗褐色的血痂，新旧不一，新的或许是昨天才有的，旧的可以追溯到一年多以前了。李不一觉得心中有怒火在燃烧，他想杀人，不仅仅是杀坏人，是杀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他压住狂乱愤怒的心绪，仔细的检查了一下，她并没有遭受过那方面的侵害，他想她肮脏的衣服，乱糟糟的长发，拿起热毛巾接着给熟睡的孩子擦身体，说道：“这些年你过得也很苦啊，现在你回到我身边了，我绝对不会再让你遭一点罪了，我该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