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乔尤一大早就拉着邹宸起床,又不愿带上周若谷,两个人搭着计程车,就往医院赶。
邹宸将早饭递到颜乔尤的嘴边,她连张嘴的力气都一并殆尽。刚刚那个风风火火拉他出门的女人,此刻只能蔫耷耷靠在自己怀里。
他用手狠狠戳了她的额头一下,“让你多睡一会儿你不听,现在累成这副样子又回不去。”
颜乔尤揉着头,一副苦瓜脸,“我心急嘛,看到那报告我才能死心。”
“早知道我偷偷做好了再告诉你,你就是这副急性子,说是风就是雨。”
颜乔尤连忙堵着耳朵,“喂,我都已经半死不活了,你还来教训我!我这么累,怪谁啊,还不是你——你——”
她翻着眼睛看向车顶,怪只怪他白天也折腾,晚上也折腾,一副力气用不完的样子。可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特别还是在这出租车上。
邹宸嗤的笑出来,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我怎么了,你怎么卡住不说了?”
颜乔尤料定了这个男人是故意,那副笑容明明就是有鬼,想也不想,屈肘就在他胸前重重一击。
直到这个男人岔气后不停咳嗽,她这心里总算平衡了一些,即使在听到他抱怨了一声“泼妇”之后,仍旧兀自笑得开心。
可到了医院,颜乔尤又换了另一副表情,跟在邹宸的身边,不快不慢地向前赶着。
邹宸走慢了一些,牵着她的手不放,并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的余光斜斜地睨着她,眼底暖意流淌,倒是不经常有的真诚。
颜乔尤则喜欢抱上他的胳膊,将身体的重量分一半给他。
医院的过道很长,阳光很刺眼,他的侧脸,被镀上一圈金色的光,虚化的边际,柔和了那股厉色。
她又开始晃神,不自禁地叹口气,“还好你在我身边。”
邹宸揪住这一点不放,揶揄道:“某人前天还和我闹过,现在就开始变卦念我的好了。”
颜乔尤抽开手,“你要是再被我捉到一次,就不会这么轻松地过关了。”
邹宸连忙腆着脸追过去,硬是要搂上她的腰。一路走一路闹,差点撞上来往推车的护士。
院长办公室里,贺院长给这两人泡了茶,转身去后面的资料柜里拿鉴定书。
颜乔尤刚拿起来喝,被邹宸一把夺了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贺院长倒转过身子走了过来。
“宸少和颜小姐的感情真好,准备什么时候办喜事?”
邹宸笑得从容,语气也平淡如初,“这要看她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了。”
颜乔尤觉得脸上烧得滚烫,索性接过那份报告,低着头,装作仔细在看。
翻到结果那一页时,整张脸却倏忽烧得更旺,火辣辣的,一直牵连到脖子上。
邹宸看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报告,眼里已经开始有湿气氤氲,心猛然抖了一下。
一种压抑,从心底升腾而出,直直冲向天灵盖。
他本应该含着暗笑,不屑地将她扫视,望着那股瓦解的坚强,有着一股异样的欢愉。
他开始学着这样做。
本应该这样才对。
颜乔尤回到宾馆,刚刚开门,田田就一头撞了上来。她不耐烦推开这个孩子,邹宸在其后将他抱了起来。
“爸爸,爸爸……”
颜乔尤一听这两个字就腿发软,气冲冲跑去倒水喝,这个孩子还在喊着“爸爸、爸爸”。
她没顺得过气来,被呛得一阵咳嗽。转眼再看这孩子时,眼眶都红了一圈。
语气横冲直撞,却是对着邹宸发火,“你一直抱着他做什么,真想做他爸爸了?”
田田被吓得目瞪口呆,刚要张嘴哭,邹宸连忙揉了揉他的头。新找的保姆赶紧走了过来,将孩子抱去另一个房间。
邹宸的脸色有些沉郁,拍了拍她的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浅蓝色的手帕递过去。
“他毕竟是你弟弟,你就是不能将他当成乔修来对待,也不要当成敌人吧。”
她接过手帕,擦了擦嘴,却挡开他的手,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去。
邹宸靠着她坐,双手撑在两膝上,低头看着彼此的鞋面,“你觉不觉得田田有点不一样?”
颜乔尤瞪着他的眼睛,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不同,吃吃睡睡,还不都是一样。她才懒得去想,只知道一整颗心都被琐事塞得满满。
“这孩子两岁半了,却不会说话,只知道说爸爸、抱,这样简单的词语,贺院长说,这孩子是轻微智障。”
颜乔尤靠到沙发上,用手指捏着太阳穴,什么都不想去想,就只要这样安静地呆着。
丑闻,情人,私生子,弟弟,轻微智障。
一连串的关键词,几乎要左右她一生。
邹宸将她揽进怀里,在他还能带来安慰的时候,他不想吝啬这样的温暖。
颜乔尤却突然起身跑去卫生间,站在洗手池上一阵干呕。
他转而跟去,轻轻拍着她的背,身上的肌肉一瞬间绷紧。
“怎么了?”
颜乔尤大概能猜出这个男人的顾虑,摇摇头,说道:“没事,避孕药的副作用,过了这个周期就好。”
邹宸松了一口气,却又添了一层担心,“以后别吃药了,你现在身体不太好。”
她挑眉看他,带着些不悦,“不吃药,等着怀孕吗?现在已经有个小祖宗了,再来一个,我真的顾不过来。”
邹宸却扶着她的肩,声音不大,格外清晰,“我采取措施就好,我不想看你这样难受。”
颜乔尤心里一动,微勾着唇角,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但她随口就回绝,说得云淡风轻,“不用,我真的没事,过段时间就好。”
其实,她是舍不得他,因为怕他的快乐不能达到极致,故而选择让自己承受一部分的痛苦。
这样的心思埋得很深,她轻易不肯承认,却实实在在感受到自己的卑微。
爱一个人,难道就是这样吗,毫无原则,轻易生气,盼望和好,关切对方,最终,卑微进尘土里。
看田田吃饭玩耍时,颜乔尤终于相信了他是轻微智障的论断。这个孩子没有其他孩子那样活跃,眼神时而呆滞,反应也慢了许多。
保姆给他喂汤时,没有吹冷,孩子的小嘴被烫得红通通,皱着眉头想要哭。
颜乔尤实在看不下去,将他抱到身边,亲自来喂。她也喂过颜乔修,但两者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真正苦恼的是,颜乔修将如何对待这个孩子,他和过世的母亲一样,认为自己的父亲、丈夫,是最顶天立地的一个男人。
颜乔尤也曾这样认为,直到母亲死后,父亲的情人曝光,她这才知道,没有什么人的道德是毫无缺陷的。
她搁下手里的调羹,转而去看邹宸,眼中尽是迷茫的空洞。
“宸,让你看笑话了,我本以为我可以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邹宸用手摸摸小田田圆滚滚的小脑袋,看着他不停咂嘴的样子,却惟独避开了这个女人的视线。
“别傻了,每个家庭都有一些不能见人的秘密,可能邹家的更黑暗更不能见人,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颜乔尤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他几乎是逼问,“那你知道我吗,我是谁,为什么回来?”
颜乔尤撇开视线,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些,低头轻语,“不重要,你在就够了。”
邹宸突然觉得窒息,心底最柔软的一处被她深深触碰,那些竖起的防御,顷刻间消失殆尽。
只剩下他们两个,单单纯纯。
他不断欺近,用手捂住孩子的眼睛,唇与唇相靠,轻缓的吻,不紧不慢,慢慢打开彼此的设防。
邹宸在身边睡得很熟,因为习惯这个男人的怀抱,因而每次醒来时,都觉得不舍。
从一开始的逼迫,到现在的心甘情愿,没有经历太长的时间,她却这样糊里糊涂地败下阵来。
田田睡在另一个房间,小家伙吸着手指,睡得很香。
邹宸答应会将那个女人找出来,出一笔钱,让孩子继续跟着她。可颜乔尤觉得这难度太大,那个女人如果铁了心不要孩子,钱再多又能如何。
更何况,她不想总是欠着邹宸的一份情,人情债难还,那里会是欠债肉偿这样简单。
她去冰箱里拿出避孕药,就着冰水吃了一颗。想了又想,还是要打个电话给颜乔修。
颜乔修本已睡了觉,迷迷糊糊中接了电话,懒洋洋地问道:“谁啊,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
颜乔尤没力气骂他,反倒心虚起来,“是我,你姐姐。”
那头的态度明显恭敬起来,“哦哦,姐啊,刚刚没看屏幕,这么晚找你小弟有什么事啊?”
颜乔尤甚至能想象出他一个激灵坐起来,满脸堆着谄笑的样子——她哪有这样恐怖?
“问候问候你,想你了呗。”
“别,你还是忘了我吧,忘了我,我会比较自在!”
“滚。”什么弟弟真是的,她僵着脸,想想还是赶紧言归正传的好,吞吞吐吐道:“弟弟,你说,我这次回去——呃——带个孩子给你玩儿,怎么样?”
颜乔修这回彻底不淡定了,电话这头都听得见他拍大腿的声音,“颜乔尤你不得了啊,我说你好端端地去孚遥干嘛,敢情你是去生孩子啦!我警告你,你别给我们老颜家丢人,未婚生子,对于你这种破坏我们颜家良好家训的行为,我要极力扼杀!”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颜乔尤连忙打断,“喂,你别激动行不行,我哪有要生孩子了——”
“姐啊,你这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于一旦了,我决定了,明天一早就杀去孚遥,先剁了邹宸,再将你关猪笼,绝对毫不手软的大义灭亲!”
“神经病吧你,别咋呼了,鬼才生孩子呢,我过几天就回去。”
“别啊,你不生孩子就赶紧回来吧,出了这么大一事,你还不得快点来善后?”颜乔修那边顿了顿,却是吊足了颜乔尤的胃口,催促再三,他方才又开口,“邹宸他可不让我和你说的,你别和他说是我告诉你的。”
“急死我了,你快点说!”
颜乔修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说得口沫飞溅,却是颠三倒四,颜乔尤让他重复了一遍,这才勉强听懂。
屋漏偏逢连夜雨,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简直应接不暇。
挂了电话,心里已经压抑到极点。身后有人抱上她的腰,一股清新的气味飘入鼻腔。
邹宸在耳边低语,华丽的声线出奇的温和,“小尤,在和谁打电话?”
颜乔尤却掰开他的手,将他远远的推离。
“邹宸,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你打算要瞒我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