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很熟悉吧?光冶。那四个字是——需要我吗?
如果说见张夕那一面,尧睿的第一眼是吃惊,那么看到半年不见的原佳时,尧睿就是震惊了。
她的第一个冲动就是抡酒瓶子去找原佳的校长拼命,“混账,到底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你竟然瘦成这样!”
原佳倒是非常开心,“哈哈,你也觉得我瘦了吗?不容易耶!我告诉你,我的秘密减肥法,一下子瘦了二十六斤呢。”
尧睿吓坏了,“二十六斤——你不是得癌症了吧?”
“我健康得很,除了火气有点儿大。”
原佳把嘴长开,“瞧,三个大泡了。”
尧睿怪不自在,“还是觉得你高中时候比较好……”
原佳瞪眼,“你是不是见不得人比你美呀?”
尧睿讪笑道:“哪里哪里。”
不过话说回来,原佳原本就不丑,瘦了二十来斤后,眼睛大了,眉弓高了,下巴尖了,有点像混血了。
“老娘现在屁股后头一大票人追,哈哈,甩都不甩他们!”原佳亲昵地抱住尧睿的肩,“还是死党好!那些男生张口闭口不是国家大事就是上哪吃喝,没劲!”
五个女孩中,原佳最质朴,没有深沉的心思,没有过多的烦恼;她坦诚,有些轻微的自私和小女人情结,可那却使她因为真实而愈加可爱。
五个女孩中,尧睿相信,原佳也是最容易获得幸福快乐的人。
所以尧睿很少为原佳操心,倒是时不时向她倒倒苦水。原佳也都照单全收,要么和尧睿一起大骂,尽管她搞不清楚所骂的对象;要么陪尧睿一起苦闷,尽管她不知道事情经过究竟如何。原佳就像是一个闸门,能把尧睿蓄积的洪水似的情绪全部释放,只要她一起哄,尧睿天大的烦恼也没了嚼头。
“走,咱们好好喝两杯!”原佳兴致高昂地拉着尧睿杀向最近的一家饭店。
点了几个家常菜,又要了啤酒后,原佳举起杯子来和尧睿碰了一下,“最近怎么样?”
“大学真是件无聊的事,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挤破了头想进去。”尧睿说实话。
原佳表示同意,“这话我爱听——你说凭什么呀?习惯势力真可怕,就因为人人都上大学,我们就得上大学;人人都结婚,我们就得结婚!”
尧睿笑了一下,喝口啤酒。
原佳骨碌碌转着眼珠子说:“我都已经烦男人了。睿,听说你们艺术学院帅哥特多,你该不会还是孑然一身吧?”
“艺术学院帅哥多,你听谁说的?”
“全市大学生联盟公认的啊。”
“瞎掰。”光冶就不是艺院的学生,想必陆离以后也不会考艺院——她承认的帅哥就这两人,偏偏都不在艺院。
“你眼界太高了。”原佳不屑一顾地说。
“审美观不同。”尧睿也不屑一顾地说。
“尧睿,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什么?”
原佳拿出一份简章来,“我想去应聘……”
尧睿带着怀疑的目光一把夺过,“动漫杂志——做文编?”她“刷”地合拢报纸,盯着原佳说,“丫头,你才大一啊!哪有时间去工作?”
原佳说:“你也知道我学的是经济学,可是我很讨厌经济,那是我妈给我填的志愿。”
尧睿点点头,原佳父母对她的管制极严厉,打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高中她的活动范围就没超出过一平方公里。
原佳又说:“我喜欢动漫。这家杂志社招聘兼职文编,我想去。”
尧睿点头说:“我明白了,可是你不怕家里人反对?”
“我瞒着,他们不知道。”
“你可是在郊区上学啊!”
“我对过课表了,能错开。”
尧睿还是忍不住,“你想清楚啊,为什么不等大三再去试?现在为时尚早吧。”
原佳摇头,“我向来不喜欢等,想到便做。何况这是机会,我相信我应付得来。”
尧睿再无话说,“那要我怎么帮你?”她弃械投降。
原佳的眼中重新放出希望之光,她指着简章说:“应聘除了要带简历之外,还需要小说、评论各一篇,能在相关刊物上发表过的最好。我倒不指望在一个月内发表什么作品,不过你能不能指导我写篇像样的小说或评论?”
尧睿想到自己所学专业的确就是这个,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只自己写过,不知道如何指导那种感觉。”
“安心,姐妹信得过你!你那么多奖不是白得的吧。”
原佳搬来和尧睿同住,在她的指导下专心写作。
“都在这里了!”尧睿抱着一箱落满灰尘的东西从阁楼噔噔噔地下来,重重放在席地而坐的原佳身边。
“哇,什么呀,古书?”原佳拼命挥赶扬起的尘土。
尧睿拍了拍,然后掸掸手上的灰,“我的练习簿。”
“练习簿?”原佳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
“作文练习簿。”尧睿说,“十岁开始的。每天一篇,我妈拿着量衣服的大尺子在一边监督。”
“太可怕了……”原佳一本本地打开,分辨着那些稚嫩的字体,“睿,我觉得自己真没用。”她抬起头可怜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尧睿,“桑梓学了十三年油画,张夕学了六年游泳、两年体操、一年手风琴,胡盈又那么厉害,自己争取出国的机会,你居然从十岁就写随笔——好像只有我什么特长都没有。”
尧睿坐下来,吹开本子上的灰。那些硬面抄、软面抄,或者草纸订起来的本子,因为岁月而泛黄,纸质变硬,翻的时候有一种好听的沙沙声。那个时候的尧睿痛恨写作,到处翻名家名句或者作文范例糊差事,但都逃不过母亲的铁眼金睛,被识破后就是一顿尺子。
“真有点怀念呢。”她看着红笔划出来的句子,念道,“雪落在池子里的时候,轻盈得像一只扑入花丛中的蝴蝶——啊,这是我十一岁的冬天写的,土掉渣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看我是吃不出个胖子来了。”原佳对着空白的稿纸发呆,“说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方面的天赋,只是朝着家里人的培养目标一步步走到现在。”
“不是喜欢着漫画吗?”
“喜欢啊,小时候还拉过小提琴,成绩一直很好,不过后来爸爸的公司出现了财政危机,一堂上百块的专业课就没让我再上下去。”
尧睿找了根筷子似的发簪把头发盘在脑后,“后来呢?”
“后来就是一连串的升学考试呗。虽然爸爸的公司转危为安后也很愧疚地想让我再去学小提琴……不过算了,哎,我已经没那个激情了。”
原佳若有所思地托着腮,“也许就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放弃吧,所以现在对于喜欢的动漫不想重蹈覆辙了。就算我没有那个天赋也好。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念经济的天赋,还不是一样考上了最好的经济大学?应该说,努力也是天赋的一种吧!”
尧睿嗯了一声,要是以前,她或许会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不同,为梦想创造出小小奇迹的先例,胡盈已经让她看过了。
原佳写的时候,尧睿也在整理一些旧的东西。
一开始,写作对她来说,是一种和吃饭睡觉一样的本能,一种水到渠成的流露,没有什么不自然,更没有经过什么努力和磨炼。沉浸在写作中时,她与痛苦和烦扰是绝缘的,不管开始的动机如何苦闷,最后终会化为世上最柔软的感情萦绕心间。这就像是一种魔术,一种具现化的法力,那些微妙所不能言的事,随着思维的翻滚和字句跳跃式的涌现,世界好像就在那一瞬间改变了似的。
尧睿不习惯对人倾诉,只习惯写。在记述一件事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细细思考,整理每一个纷繁的心结,等到整件事叙述完毕,她已经豁然开朗,再没有任何苦楚。
诗人是沉浸世间,为所有人而痛苦的智者;作者是超脱尘世,看透一切纷争的哲人。
一直都以为自己的一生会与写作密不可分的尧睿,忽然觉得纸和笔距离她非常遥远——拿起和放下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似的。
“尧睿!”原佳忽然叫起来,硬生生把她的思路打断。
“什么?”
“你看我写的大纲有没有问题?”
原佳抛过来一叠A4大小的纸,尧睿翻看着,“大纲没什么,接下来就是风格的问题了。”
“风格?”
“行文风格。”尧睿把纸还给她,“就是文字的气质。文章给人的感觉是忧郁绵长还是华丽大气,这个差不多就是行文风格。”
“那我的大纲比较适合哪种风格呢?”原佳仔细看了一遍,“总觉得这种叙述往事的文章,应该像春日午后被清风吹过的草地,淡淡地透着温馨才是。”
尧睿摸着下巴思索:“你说的这种感觉倒是很像夏目漱石的《哥儿》啊。”
“夏目漱石?写《我是猫》那个?”原佳咬着笔杆,冥思苦想着个中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