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盈想了想,“不太可能,银行提供大学生贷款顶多只能限制在国内大学吧。”
尧睿又想了一会,“那你爸爸的生意伙伴呢,跟他们借钱看看?”
胡盈笑着说:“不是几百几千,是十几万耶。”
尧睿在讲台上蹲下来,苦恼地说:“哎,你的梦想可真昂贵。”
“是啊。。”
“那该怎么办呢?十几万,卖了我们也凑不出来。”
“那我只有等,等到我的家人同意让我去。”
尧睿跳下桌子说:“所以你不打算参加高考吗?”
胡盈慢慢点点头。
“即使你有希望考上最好的大学也一样?”
胡盈还是慢慢点一下头,这份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令尧睿心底有什么被深深震动,“胡盈,你不会后悔吗?如果你父母一直不答应,你难道要永远和一流大学失之交臂?现在这种社会,文凭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但是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也是屁话,你真甘心只做一个高中生?”
胡盈拿着扫帚靠墙壁坐下来,思索着说:“怎么讲呢,我也想了很久。我甚至想,要不然先考一所大学,然后再慢慢等出国的机会,这样比较有保障。”
尧睿点点头表示赞同,她也这么想。
“但是,我家里人一定会认为我这是妥协,他们会说我要出国是因为一时心血来潮的任性决定。那样的话,在他们眼里我就永远都是小孩,永远不能有自己的主张。”
尧睿看着胡盈若有所思的神情,可真是没想到,这个不声不响的女孩儿,不爱说话又有些内向的朋友,竟然能做出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定。
一个人一生能作几次这种毫无退路的决定?
全市二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后,学校召开临考高三学生家长会,学校里弥漫着学术讨论般严肃的气氛,每个班主任严阵以待,走廊上静悄悄的。
尧睿临时被派去在黑板上写欢迎家长四个大字,撤退得比较迟。她离开教室时,家长们都已经到齐了,其中有胡盈的爸爸,一身西装,气质也相当出众,到底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物,即使坐在不起眼的位子,也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家长会后还有晚自修,回宿舍又太早,尧睿打算去图书馆晃过这段时间。刚下楼就看见胡盈,她打个招呼:“喂,这次来的是你爸爸呢。”
“嗯,我和他说了会话。”胡盈等尧睿一口气跳下****台阶,和她并肩走,“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了。”
“哦,他怎么说?”
“他说,没门。”
胡盈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学她爸爸的口气说了这句话,然后耸耸肩,“我早有心理准备。”
“没关系,大不了八年抗战呗,你说了他要不答应你就不高考的想法没?”
“说了。”
“他什么反应?”
“他说,二十万块钱,就算你不考试我也能把你送进任何一所国内大学。”
“啊!”
“还有呢,”胡盈接着说,“他说我就算不想上大学也没问题,大不了他养我一辈子呗。”
尧睿心里咯噔一下,到底是大人,想什么都比她们周全,把各方面堵得死死的,挂上此路不通的牌子,等着她们心灰意懒,打道回府。
“那你怎么办?”
“去求我爷爷、奶奶,还有其他亲戚,我爸妈的朋友,寻找统一战线。”
“嗯。”尧睿一点头,“啊对了,老班的意见应该很权威,你把她说动,让她给你父母做思想工作。”
两个人走进图书馆找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尧睿借了杂志《演讲与口才》,胡盈则是自己带了书和笔记本。尧睿看一眼胡盈那本书的封面,《爱的艺术》,弗洛姆著。
她把胡盈的笔记本拽过来。胡盈笑了一下,也没有抢回去,两手托着腮,安静地看着尧睿。
尧睿翻着那本22开200页的硬面抄,已经写满了一大半。在她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着这么几段话——
“弗洛姆说,现代的人不知道,爱能创造一切的可能性。”
“爱使人类孤独寂寞的灵魂结合在一起,只是太多的人并不具有真正的爱的能力。人们对爱,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是否能被人爱,这一起点开始就错了。”
“爱之所以伟大,在于它是一种积极的,而不是消极的情绪。爱首先应是先给予而不是得。有创造性的‘给’,不是牺牲也不是放弃,而是力量的最高表现,恰恰通过‘给’,人才能体验人的‘力量’、人的‘富裕’、人的‘活力’。体验到生命力的升华是多么令人快乐。这不正是意味着,通过‘给’表现了人自我的生命力吗?”
“没有生命力,就是没有创造爱情的能力。马克思极其优美地表达了上述思想。他说:‘如果你以人以及人同世界的关系是一种充满人性的关系为先决条件,那么你只能用爱去换爱,用信任去换取信任。如果你想欣赏艺术,你必须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人;如果你想对他人施加影响,你必须是一个能促进和鼓舞他人的人。’‘你同人及自然的每一种关系必须是你真正个人生活的一种特定的、符合你意志对象的表现。如果你在爱别人,但却没有唤起他人的爱,也就是你的爱作为一种爱情不能使对方产生爱情,如果作为一个正在爱的人,你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被人爱的人,那么你的爱情是软弱无力的,是一种不幸。’”
“的确,如果人没有一种占主导地位的产生性倾向,并不能找到对自己的人性力量的信赖以及没有达到目的的勇气,人们就会害怕献出自己,也就是——害怕去爱。”
……
尧睿读到这里,抬起眼睛朝胡盈看去,她笑盈盈地歪着头,迎视着尧睿的目光。
尧睿把本子推还过去,胡盈接过来,问:“我写得怎么样?”
尧睿想了想,“我觉得,你的思维已经超越了我们这个年龄所想的事,或许,也超越了很多成人。”
胡盈说:“这就是心理学,自从接触它,我就感受到一种能澄清内心世界的力量。我们周围的社会太浮躁,太需要这种力量了,人人都想要爱,却很少有人懂得爱的艺术和方法,结果横冲直撞,头破血流后,就开始怨天尤人、自暴自弃。”
尧睿思索着问:“你怎么会对心理学感兴趣的呢,平时也没见你读这方面的书啊?”
胡盈旋上钢笔盖,“其实高一的时候,我家里发生过两件事,一是我爸爸因为年轻有为而被人嫉妒陷害,撤消了他在公司行政上的最高决策权,还差点惹上牢狱之灾;另一件事是我发现我爸爸在外面有一个情人,而且我妈妈也知道,每次我回家,他们就在我面前演戏,我不在的时候,就吵得翻天覆地。从那时候起,我觉得大人的世界真是太脏了,周末也不愿意回家,不是待在宿舍,就在外面闲晃。”
尧睿大为吃惊,这两件事,任是其中之一发生在一个15岁的女孩身上,就已经够她自怨自艾。而现在听胡盈说起来,云淡风轻,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绝望感。
“我们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胡盈把钢笔竖在唇边,“就在那段时间,我喜欢上一个三中的男生,经常溜去看他打篮球。他的皮肤很白,眼睛细长细长的,睫毛很浓密,左边有一个酒窝。我每次都装作看书的样子,坐在看台上偷偷瞄他。”
尧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这妮子,这些事情我们一点迹象都没察觉——后来呢?”
“后来,关注他就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从来也没想过要去认识他,比起那些浮躁的欲求不满的爱,我宁可选择这样安静平淡的感情。这股力量支撑我度过了高一那年的叛逆期,也使我明白一个道理,有些爱情可以一个人完成,而且比起两个人的爱,更纯粹、更完美、更值得珍惜。”
不经意间,尧睿又想起自己最爱的那首席慕容的诗。
年轻的时候,若你爱上一个人,
无论如何都要温柔地对待他,不管相爱时间的长短。
若是你们始终如此,
那所有时刻都是无瑕的美;
若是不得不分离,
也要好好道别,心存感激,
谢谢他给你这么一段岁月的回忆。
长大以后,你才会知道,
蓦然回首的刹那,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
如同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
“爱是给予、关心、责任心和了解;爱是包容、是尊重,而不是改造。”胡盈慢慢地说,“独占和强迫只能说明那个人是多么的不成熟,任何含有爱的感情都是如此。”
只有给予,才是最初的爱。也只有给予,才能体现一个“人”的强大和富有。不管他已经弱小到何种程度、已经濒临怎样的绝境,只要他还在给予,他就不是一无所有。相反,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尽管有权力俯视着芸芸众生,却只懂得一味地索取——他们比弱者更弱。
通过胡盈,尧睿记住了弗洛姆的那段话,也终于知道她们为什么幸福。自始至终,她们都在争取给予对方,而不是为了索取。她们虽然一直经历着痛苦,却始终强大而无法打败。因为,她们通过最初的爱而使别人富裕,这一切,她们之外的人是无法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