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寻找我自己的真实面貌,
世界形成之前它已形成。
——叶芝
1 抵达景窑镇
令所有人也不会相信的是,故事发展到此刻,索萧木跳出来了,出现在去景窑镇的路上。但这是事实。你肯定会说索萧木不是被莫洛囚禁在月光村落的吗?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是的,那也是事实。
我说到了两种看似矛盾着的事实。
好了,如果你真的好奇的话,那么好吧,请你跟着索萧木走下去,到景窑镇去,你会发现许多你想要知道而又不知道的故事……
现在,一度颓废寂静的索萧木变成了激愤的积极的人。她尽量不去想另外一条在意识里即将要废弃的腿,她必须依靠它们成双成对地协作,以完美地帮助她完成她的使命。根据明示,到达景窑镇她要走三个步骤,得到一个结果。这三个步骤分别是:寻找一位哑巴老人,一位喜欢哑巴老人并且又痛恨哑巴老人的女孩,并且这个哑巴老人和女孩肯定是有关联的;而后得到他们的信任,务必请他们给出一个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还得是他们生命历程中颇为重要的;最后从故事中找到胶片。其实这最后的一个步骤也即结果。
索萧木不敢盲目,凭着她一贯以来的处事风格,她周密地对当下的状况进行了分析思考。她想起代尔·卡耐基的话:最重要的是不要去看远处模糊的,而要去做手边清楚的事。
……
2 索萧木的叙述
第一天
一大早,从客房出来,我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认真”在我身上翻腾。我想我这么说只有我自己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吧。
既然莫洛说要到景窑镇寻找一个哑巴老人,那么就证明这老人一定与当地的瓷和窑有关,我的调查何不就从这瓷器市场入手呢?
早饭是客店免费提供的,一碗冷粉与一碗莲子白米羹。我很饿,大口地吞咽,最后把桌上那满满一小碗干辣椒酱也给消灭光了。辣椒刺激泪腺,泪腺刺激知觉,然后我浑身的毛孔就舒畅地张开了。
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张开。
像我到达的瓷器市场的大门。
黑压压的青石门洞,有几百年历史了吧。那些粗犷的雕刻物明显透露出非凡的古风古韵来。两侧的石狮子,一只呈喜悦状,口中含着玲珑绣球;另一只却呈孤寂状,表情淡漠,口中也似乎没有含任何可含之物。看情形这只冷酷的狮子是雌狮,所以不华美,不张扬。它的原始的头颅在哪个年代被什么器物弄掉了呢?我猜想一定不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一定是大自然的烈风侵蚀了它的坚持,所以它才自行了断,飞散去了,再不回头。惹得后人开创想象给它再次赋予了新鲜的头颅……这么想着,感觉很累,我便蹲下来小憩。
一位卖冰糖的老人在一旁歪头看我,我能感觉得到。目光交接,他告诉我这儿不是正门,行不通,要走就走正德门。正德门?我问。是啊,向右转弯,步行五十米就是了。老人指点给我。我顺着方向寻去,果真就看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阔大的红漆双木门。
门两侧已经有小商贩一溜儿顺儿地摆好地摊。摊位多是用棉纺白布(暗黄)或者老青布垫底,上面再铺一张绚白水粉纸,纸张上工工整整地摆放着各色小型号的瓷器古玩。
进得大门,便看到一处四面环抱的三层古式小楼。每层之上都有若干阁室,每间阁室又都陈列着若干或晶莹或深沉或旷达或精美的瓷器。不过我不是来买卖东西,所以我的心思也不在瓷器上。我只看进进出出的老人,看他们的神态,看他们的举止,以期从中能找到要找之人。
然而一个晌午下来,依旧徒劳。
线索没有,事情就不会有进展。除非遇到奇迹。我盼望着。但奇迹一直不曾出现。我想我是不是该放弃这个地方,再到周围或者其它地方走走?不过转瞬我又打消了此念头。与其四处乱撞,真不如听天由命等待转机,再说今天的时间也不多了。
天快要黑下来时,我的晃动终于招来了几个常驻店家的质疑,他们问我需要帮助吗,问我是不是找人,问我可是丢了东西?我说谢谢你们,我找人。一位着西装打领带面色暗红的壮年男人问我找什么人。我说哑巴。壮年男人问是不是一个很瘦的哑巴。我说是。我之所以说是,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要找的这个哑巴的身材,我只能先认下,然后再慢慢打探。壮年男人说这几天他没来市场,估计是生病了,你等等吧,一般情况下他三五天之内必定要来。我说好,我又说感谢你。他说不谢,有时间就到店里转转,捧捧场啥的。我应下。
回到客店,又吃了店家提供的免费饭菜。这一回是一小碟拌酸菜,一碗白饭。店家说如果谁要另加荤食,就得另外添钱。我没有。我只喝了一口白水,便躺下。心中装满了许多未知与茫然,当然还有我所说的许多“认真。”
第二天
清晨,我便到红漆木门下等待。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门打开,陆续有人追随着天空的日头一起进来。
我凭印象找到昨天跟我搭话的壮年男人的店里。他还没来,只有一个小巧的女服务员在打扫卫生。她也不抬头只说还不开张。我说我也不买东西。她便使劲扫地。我想是我所说的不买东西触犯了她的神经。
喂,真来了?
我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扭头一看,果然是他——-昨天跟我搭话的壮年男人。但今天他没有再穿西装也没打领带,只一件藏蓝粗布大衣。说是粗布其实更显高档,是手工纺织品的那种,在胸口和袖口还有人工提花的图饰。
他说我叫大鹤。
我说大鹤,我来你这儿看看。
他热情地笑着,请我落座,然后向我介绍店里的瓷器,他说多是赝品和仿造品,真玩意儿都在家里藏着呢。
我摇摇头。他看我心不在焉,便问道:你真的找哑巴啊?我说是,我就找哑巴。他说好,你今天晚上来。我想晚上就晚上。我答应了。
话出口就再没收回的余地,我慌忙咂咂嘴,为自己答应的太利落而百般后悔。你看我多愚蠢,我居然忽略掉一个潜在的危险,与一个陌生的强壮的男人在晚上单独见面合适吗?
管不了这么多了。我想。
一旦遇到线索我就得抓牢它,无论这线索有没有意义或价值。
我问他,晚上怎么找你?
他说晚上我在青石门洞那儿等你,九点。
九点钟的时候,他真来了。而我一直没走。说到底是我在等他。从中午开始,到现在。我也不在乎周围人的异样眼光,反正这是陌生的地方。
来一会儿了?他问。
啊,是。我回答。
他说,喂,你长得真好看。
我一惊,抬头看到他眼神迷离,我的心猛地一颤。我想走人。可他拽住我的胳膊,我挣脱,他就笑,他眼神中的迷离感在消退,变化至正常。
我们对视。
他说:别把我当坏人,我可不是,我就是说了句真心话,你真长得好看呢。
我告诉他我很感谢他的赞美,我还说跟我一起来的男朋友在客店等我,他如果等我心急了会过来接我。
可当我说出这些自以为是的话之后,他竟然掉头就走,他的眼神掠过一丝鄙夷。
第三天
我去找大鹤道歉了,他说没关系。
我说我还是想请他帮我找哑巴老人,我说我妹妹的命就在哑巴老人的手上。他没理会我的意思,只吓得浑身一颤:你你你是说哑巴他……
不是,你误会了,我就是想找他问个别的事儿。
那好,我跟你去他家吧。
嗯。
我同意。没再怀疑。有时候信任是一把钥匙,可以打开许多死结,我祈祷着。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大鹤带我到一条古老而僻静的街道。他说哑巴就住这儿,他是千打听万打听才知道的。我自然又是一番言语上的感激。他就说,我就是觉得你好看,就想帮你。
我笑了笑,很坦然。
在拐进一条狭窄的小胡同时,我们遭遇了一只猫。那猫受到惊吓,蹭地跳过我们头顶扬长而去,姿态之洒脱让善感的我险些流泪。但我控制住了。说实话我开始想念我的父亲母亲,我突然记起索青说要我给父亲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于是我问大鹤:
能借用下你的手机吗?
对于我的这个请求,大鹤多少有些小惊讶:你——没手机?
丢了?
在景窑镇?
不是,在北京。路上丢的。
我说呢要是在景窑镇丢了,我非帮你找回来不可。
说完,他嘿嘿直笑,似是在掩盖他刚才的卖弄之姿。
我拨通了父亲索云海的电话,他说他们都很想我,要我带索青赶快回家,我说再过九天吧,九天之后我们就回去。然后妈妈也过来接听,妈妈问我还好吗,我说很好。她问腿还疼吗?我说一点儿也不,它好了,其实它本来就没有大毛病。她说以后不要乱生心病了啊,要克制,要理智。我答应着。我说挂了吧,这是售票亭老板的手机,临时借用的。
为什么撒谎?大鹤问我。
我说怕他们担心。
大鹤说这手机送你得了。
我摇摇头,我说只要你帮我早点儿找到哑巴,我就万分感谢了。
可是你能保证这个哑巴就是你要找的哑巴吗?
不保证。这镇上有几个哑巴老人?
好像就三个。其余两个胖乎乎的,不来瓷器行。
那就这个了,我要找的就是一个对瓷器感兴趣的人。
就这样,我和大鹤说着话,很快来到哑巴家。大鹤上前敲开外门。我说我们有事找哑巴老人,一个看上去很疲倦的女孩说他睡了。我拉大鹤退出去。我要站在门外等待。大鹤不同意。大鹤坚持说这是女孩的伎俩,或者说是哑巴安排的。
没办法。我摇摇头。
大鹤嘻嘻一笑,很不合适宜,这让我有点儿不习惯。
走吧,走吧。大鹤一再催促。
我心神不宁,只得作罢,随了他离开。
我们穿过三条小弄堂,我嗅到了一股子汤圆的香甜味,我说请他吃路边摊,他又不同意,最后是他带我吃的正式饭店。我觉得无所谓。他不是一再告诉我他很有钱么,那么就让他花钱好了,他的乐趣在于为美女服务。这可是他声明的。
不过我断定他不是坏人。顶多你可以说他庸俗。对,庸俗之极,反而透了几分坦率间的可爱。
第四天
哑巴老人出门了。女孩告诉我。
我很着急,我说他到底是不是姓唐。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问,来时索青只是告诉我要找一个与姓唐的女孩相识的哑巴老头儿,并没有说他一定姓唐,可我自行理解为他该姓唐。对,一定姓唐。因为只有他姓唐,这才可以跟我很多天以前收到的匿名邮件中提到的“找到梨枝镇再找到唐晚客栈和房东唐”的内容暗合。我明白它们没必要暗合,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联想了,于是我脱口再次追问:他姓唐对不对?
女孩脸上闪现过一丝不容察觉的变化,她假装整理衣角,低了下头,然后先是摇头又点头。她这反复不确定的头部摇摆动作,极像一尾深海离群索居的小鱼的动作,也算是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交代。那么我可以理解为哑巴就是姓唐。
可这个女孩是谁呢?哑巴老人的邻居、帮工?再或者是一个不相干的串门人?
不,不可能。
我很快否定了自己。通过女孩的神情,我能断定她与老人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难道这个女孩是……
我的头脑中飞快地跳跃出曾经被莫洛反复提起过的名字——唐跳跳。我还记得莫洛说过他的月光村落的前身就是唐晚客栈。都是“唐”字,唐唐唐……这中间到底存在何种玄机呢?
唐跳跳!
我大声喊出来。
女孩浑身一哆嗦,也许她怎么也没料到我会知道这么一个名字。
唐跳跳!
我又喊。
女孩不吱声,迅速关了外门。我说如果你不说话就证明你们姓唐,对吧?
女孩还是没吭声。
而我踏实多了,女孩的退避证明这里有故事,也就证明我的调查有了初步的进展,只待与哑巴老人对证。可晦气的是,这时候他不在家。
只有等。
现在是第四天了。也许时间是一种煎熬。等待愈加让人困惑。
第五天
一直下雨。
老人没有回来。
我沮丧极了。
不晓得索青怎么样了。
我很后悔以前对她的种种。
我的例假还是没有来,小腹不再坠疼。我也不再怀疑自己是否怀孕。因为我想那根本不可能。我清楚我跟佟沿见的事。
我从店主那儿借来一本书,是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这本书与其说是借来的,不如说是捡来的。因为店主用它做垫脚物,塞在了一张三条腿长一条腿短的饭桌下。我小心翼翼地抽出来,问店主我可以看么。店主说可以,还说这是他儿子的书,后院杂物间还有一些,如果我愿意他会带去找找。我婉拒,只捧着这一本回房。坐在潮湿的景窑镇的农家客栈,一个人,孤独翻阅,突然产生一种时光、空间的错位感,亦或这一景象在某年某月的某时经历过,或者在未来等着我去经历。
我刻意摘抄了《北回归线》里的文字,在一张面巾纸上,用我借来的2B铅笔(我的举动没有任何意义,也许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半个文学青年,还曾拥有过校园诗人的称号吧,也许):
我突然又想到,若是想走,我自己也可以回美国。这是我头一次碰到这样一个天赐良机,我问自己:“你想走吗?”没有回答,我的思绪又转到其他事情上去了,转向大海和大洋彼岸,离开它时我回头最后看了它一眼,看见摩天大楼在一片雪花中渐渐消失。现在我又看见这些摩天大楼赫然耸立在眼前,同我离开时一样,阴森森的。我看到光线从它们的肋骨间透出,看到从哈莱姆哈莱姆:纽约市曼哈顿区一个黑人聚居区。到炮台公园炮台公园:在纽约市曼哈顿岛南端。——译者的整个纽约展现在眼前,看到被蚂蚁般的人群堵塞的街道,看到高架铁道上的车呼啸而过,看到人流拥入剧院。我隐约想到,不知我妻子现在怎样了。
……
人类是一些古怪的动植物。从远处看他们显得微不足道,走到近处他们又显得丑恶、刻毒。他们最需要的是周围有足够的空间,比时间更多的空间。
太阳正在落下。我觉得这条河正从我身上流过,即它的过去、它年代久远的土壤和多变的气候。群山轻柔地束缚着它,因而它的流向早已确定。
这书我以前就看过,看过三遍,但每一遍都是潦草扫视几行。实事求是地讲,我对作者亨利·米勒的了解与认识也不是从他的文学本身,而是从他的情妇身上,那个被称为身体力行的性解放先驱——阿娜伊丝·宁那里。我讨厌她的那句经典台词:无论什么爱情,我都无法抵抗,我的血液开始起舞,我的双腿张开。但我喜欢她的另外一句:爱情不会自然死亡。爱情死亡,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充实它的资源。爱情死于盲目、错误和背叛,死于病态和伤害,死于萎靡、消沉和灰暗的生活。
这一天,我无所事事,在米勒与宁的情事中沉溺。做一个纸上谈兵的爱情高手。
我还想起在去年冬天,我的青玉指环丢了的那个雪夜,我跟佟沿见猫在一起看了一部片名叫《情迷六月花》的情色电影。里面有亨利·米勒,有阿娜伊丝·宁,还有米勒的妻子琼。
第六天
我居住的旅店的房费用完了。店主催我离开。
大鹤过来,很及时。他掏出一沓百元钞票,甩在手中哗哗直响:够不够?
店主抽了两张,主动把我的背包送回房间。
我对大鹤说又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大鹤说别客气我有的是钱,我就喜欢看好看的女孩笑,可你为什么不笑呢?
这次轮到我不解了:我不是一直微笑的么?怎么说我不笑呢?
嘿嘿,你心里很苦吧,你笑得很假啊。
苦?
嗯,苦。
我无言以对。就为他这一句突然冒出来的体己话,我险些失控。如果真失控,那么将会导致一个不堪的痛哭的场面。
今天早上的粥很好喝。我故意岔开话题。
哦,好喝啊?……可我说你为什么没去找哑巴?他问。
我说,昨天下雨我等了他一天。
他说,听人讲今天早上他还在家呢,你赶紧去吧,省得他再躲了。
好。
我应着,就跟他出了店门。在店外面,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崭新的四冲程摩托。他跨上去,示意我照做,我照做了,他又示意我抱住他的腰,我又照做了,然后我就觉得手心汗津津的。他发动引擎,猛加油门,疾驰而去。
清晨,人少,车疏,街道上静悄悄的,我们的速度飞快。等我们到达哑巴家时,看到一个老年人正在关大门,像是要出去的样子。大鹤说他就是哑巴。大鹤下车,拦住他的去路。
我跑到他跟前,对他说: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他惊讶,虽然不会说话,可他的眼神分明是在问:为什么求我?
我告诉他是一个叫莫洛的男孩让我们过来的,说要找他讨故事,还说要找到他身边的女孩。
我扯了一通,唯独没告诉他莫洛要胶片的事,因为我还不够信任他。我不确定他的品质和身份。
莫洛?哑巴喃喃道。
什么?你会讲话?你不是……
我惊讶极了。
我注意到他脸色煞白。
你已经开口说话了,那么你说啊?你认识莫落吗?你姓唐对不对?你很喜欢瓷器?我咄咄逼问。
疯子!
我听见有人这样骂我。然后就感觉到一股子冷气。我的裤子全湿透了。
真是疯子!女孩抱着空塑料洗脸盆又骂。
大鹤火了,一把把我拉到身后,怒向女孩:你干嘛?
不干嘛。女孩说。然后她也学大鹤,将哑巴拉到自己身后。哑巴到很乖。他闪身,还没等我看清楚,就折回房间了。
我想追上去,可女孩以一副要保护弱小的姿势横挡在我们跟前。我向左她就向左,我向右她就向右。反正我是不得入内。
我很着急。
大鹤挥舞他硬朗的拳头,可看了女孩一眼,就又无力地放下了。
我对女孩说:你也听见了,我妹妹在莫洛手上,他要你们的故事交换。请求你们救她。
女孩说:我不认识你说的人,我也听不懂你的话,不过我可以给你指个路,去公安局吧。
我摇头:不。
那请你离开!
她大声说,然后转身,走掉。只留下冰冷的风,在嘲弄我发抖的身体。
可我不怕。
首先我断定我找对人了,那么下一步就好办了,我必须在这儿等他们,等他们肯再次出来跟我谈话。我有把握他们会出来,因为我刚才分明看到了女孩的暴怒之下的那一丝不安宁。往往不安宁之下,会发生很多未知的变故。我希望她能开口。
我决定在大门口等。然后我示意大鹤先回去。大鹤不肯。看来这个男人还有点倔脾气。没办法,我只有哄他,我说如果他不回去就只会给我添麻烦,还说只要他回去我就能保证晚饭前搞定这件事。最终他同意了。
剩下我一个人时,我很孤独。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是的,当你独自面临一项任务时,你如果不感觉“强大”的话,那你一定就是怯懦的。而我非怯懦之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哑巴家的门口偶有路过者,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起初我还报之微笑,后来就麻木了,任由路人打量和窃语。我思考的是如果今天一晚上哑巴都不出来的话我该怎么办?是不是要继续等?还是明天再来?可如果他真心不出来见我,我就是天天来日日等也是徒劳。现在事情的关键是攻克他的心理障碍,让他能安静地听我说完我的来意。主意拿定后,我找来半块砖头,放到他家门台上坐下来,喘息,然后开始我的游说(我能料到他们在里面是不安心的,他们也一定会时刻注意着外面的我的动向):
我知道你们在听我讲话。我来没恶意,也不是要打扰你们的生活。其实我不认识你们,但我必须找到你们,因为我亲人的生命就掌握在你们手上。刚才我也告诉你们了,一个叫莫洛的人囚禁了我妹妹,哦,不,是囚禁了我,然后我妹妹偷偷跑过去替换了我。他还没发现,我不能保证他发现后会不会生气,也许不会,因为他要的是答案,他要我们找到一个姓唐的老人和一个女孩,我想你们就是我要找的人。不管怎样,请求你们帮帮我,求求你们了,我给您下跪!
其实我也真抱定了下跪的决心,如果下跪可以换回索青的安全,我很原意。我的自尊在这时候还能算什么呢?
但此时事情出现了转机,哑巴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女孩走出来说道:让你进去。
老人在屋里候着了。他一改先前我见他时的惊恐,变得无比从容淡定。也许一个人从一种情绪过渡到另在一种情绪并非很难,只要一个短短的时间的平台。
老人说你坐吧。
我说谢谢。
我不是哑巴。他说,你忘了你来的目的?你不是要听我讲故事吗?我要是哑巴的话我怎么讲呢?
嗯。我点头。
谢谢你,我这些天很无礼,一直打扰您了。我说道。
没关系,坐下来吧,远方的孩子。他说。
然后他又转身对女孩安排:点儿,你去找你姑姑来,说家里有客人了。
唉,好的。女孩应道。
点儿——
我呢喃。看来这个女孩叫点儿,而非我以为的唐跳跳。瞬时,我对眼前的叫点儿的女孩竟有了几分喜爱。莫名的情绪罢了。
哑巴老人问,你想要听什么故事?
我说,您是否认识一个叫莫洛的男孩?
不认识。
您肯定?
嗯,从不知道这个名字。
哦。
听了老人的话我陷入沉思,见我如此,老人也没再搭话。彼此间沉默了足足十分钟之久吧,我才反省过来:
您真姓唐?
是,姓唐,一辈子了,不会更改啊。
那镇上还有姓唐的聋哑人吗?
呵呵,姑娘,你要真找姓唐的聋哑人的话就找我,除此没有别人啦。
谢谢您,我的意思是说您懂瓷器吗?
懂啊。
能给我讲一个关于瓷器方面的故事吗?当然了这个故事必须是跟您生命有关联的,重要的。
哦,我想想。
老人答应下来,微微闭上眼睛,陷入回忆。
良久,老人说:你看炉子是不是该换煤了?
我起身,却是望不见他家的炉火。
喏,里屋。
老人指挥我。
于是我又朝他们里屋走去,看到的是一处简陋而素雅的小居室。雪白的墙壁,能看出是新近刚刚粉刷过的。西墙之上悬挂着一幅幅精美的山水国画,靠近南墙跟处摆放着一架乌木色的阁橱,阁橱除了底部厚厚的箱子底儿外再朝上还分上下五层,每一层又有许多形状不一的小阁子,看来是摆放古董文物之类的地儿,可奇怪的是它们空荡荡的并无一物。
我站在原地发呆。
该换了吗?老人在外面问。
哦。这时候我才正经朝门内侧的那只煤炉看去,火光正好,红红的,充满了韧度。
不怕煤火熏黑了墙壁啊?我问。
这几天太冷,关节炎的老毛病又犯了,不生火不行呀。老人说。
哦,那现在您可以给我讲故事了吧?
我生怕他再找另外的话题和活计,所以赶紧追问。
他说你再去帮我倒杯水。我只有照做。
递给他后,他开始讲他准备好的故事,他说这个故事是他隐藏了多年的一个秘密,他说如果不是看在我很相像他一个学生的份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讲的。我说这个故事可是对你最重要的?他说无所谓重要与不重要吧,往事了。我说不行,我请求您给我讲您这一生经历过的最重要的事。我刻意强调了“请求”两字。他咳嗽了一声。我抬头看窗外的天色,真正黑透了。他正式开讲:
很久以前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位姑娘,姑娘的名字很好听,叫烟岚。
什么?我大叫:您说姑娘叫什么。
老人说:烟岚。
我很不安。我的心嘭嘭乱跳。怎么回事?烟岚可是我母亲的名字。我又没提过。是的,我没提,可明明是哑巴他提到了。他说他认识的姑娘叫烟岚。烟岚,烟岚……我觉得这不仅仅是巧合吧,我提高了警惕,我突然怀疑哑巴与莫洛是一伙儿的,他们在愚弄我么?如果是,究竟为什么呢?
哑巴咳嗽,示意我别走神,我慌忙端正身姿。哑巴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想听我讲这些?
哦,不,不,不……我突然觉得眼睛发干发涩,我在寻思是不是眼药水过期了。
我对他撒谎,趁他喝水润喉的功夫,赶紧调整好心态,我必须平静地听他讲完。
但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讲述一个令我完全不敢相信的故事。他语气恍惚,而真实……我确信我浑身发抖,陷入了新一轮的惊恐之中。
老人继续他的讲述:
烟岚的出现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幸福感,因为你要知道一个年轻人是多么渴慕一位美丽姑娘的爱情。更何况我也知道她并不讨厌我。可事情错就错在另一个人身上。至于他,我实在不原意提及名字。在我的记忆中除了“烟岚”,再也没有其它可以有份量的名字了。
烟岚比我大七岁,她像姐姐一样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所以当我告诉她我爱她时,她说她比我大不般配我。我很伤心。那一晚我喝酒,喝了很多。我把她的借口当成了一把匕首刺向自己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脏。我拼命折磨自己要求自己的形象变得苍老。其实我的内心提前苍老了。但我必须要求自己的形象也苍老一些。
由于刻意的折磨和刻意的装扮,我果真“老态”了,再走到烟岚身边我敢保证你要认为是我比她大十岁。不过,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我离开烟岚的这些年来,烟岚本身和烟岚的生活也发生了许多变化。这是后话。还是先说说那会儿当烟岚看到满脸沧桑的我出现在她身边时的情形吧,她说你怎么?她张大了嘴巴。我嘿嘿大笑,我说现在你能接受我了么?她也笑了,不过我能看出她笑得勉强。只听她说,你以为我不能接受的只是你的外相与青春?她猛烈地摇头。我看了很心疼。我哑口无言。我能说什么呢?我费尽万般心思不过是为了讨好一个女人,而我能说什么呢?
随后,烟岚告诉她要结婚了。她还告诉我一件事,让我保密。
我不相信。我大声质问她:这是为什么?
她说别问。
我说那他是谁?
林。
她说林。她要跟林结婚了。
我能说什么呢?这个时候我主动退出爱情游戏。而林热情高涨,在为新婚做着准备。
林是谁?你也许好奇。其实在当时林跟我一样是一个流浪的卑微的没有一点儿社会地位和人际关系的年轻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跟林有亲密交往,那么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一起?难道仅仅为了让我这个火热的追求者死心?我十分生气。我扬言要报复。可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再去打扰她的生活。我以为他们会永远幸福,像电影中王子跟公主的生活。可我想错了。应该是在若干年之后吧,我听见我的老师,一位技艺高超的窑工说烟岚生活得太糟糕,说她和林早离婚了,说他们的瓷瓶也早碎裂了。
再然后,我又听说烟岚改嫁跟了“他”,一个比林有钱的男人。而“他”算什么东西呢?我根本不愿意提他。嗯,是的,我很不愿意。当时我恨不得揍他,可我的斗志终于还是化解到了绵软状态。时光可以起此作用。现在我对他只是不屑,而非必须诛之了。
我很不愿意对一个陌生人提到他的无耻。可既然我答应给你讲述这个故事,那么我就有必要讲出真话来,讲出这是一个多么无耻的男人。其实他跟我跟林都与烟岚是熟识的,我们在一起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我们都仰慕烟岚,也都在暗地里追求烟岚。可他呢居然会趁着我们都不在时诱奸了烟岚,然后还假装清高偷偷离开烟岚,再在若干年后重新回来得到烟岚。那时候烟岚怀上的孩子我想一定是他的。林不过是一个充当冤大头的傻瓜。那么我呢?我算什么?清醒者?明白者?还是一个彻底的遁隐者?
之后,我离开他们,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认识陌生的男人女人。再然后我娶了一个我不熟悉的却是仰慕我的女孩做妻子,生活得不幸福。我为了逃避这种新生活一直坚持做四处流浪的考古工作者,我喜欢让自己落入那些蒙着一层灰土或者深埋在地底下的青铜瓷器的中间,好疗伤。可以这么说,古物旧事是我疗伤的工具,接近它们我会暂时忘记生活带给我的耻辱与伤痛。后来我离婚了。离婚之后我死了一切对爱靠近的心思。我决定不谈爱情,不接近爱情。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我告诉给你这个故事,你可以从中明白一个道理:人与人一旦错过,就别指望会有什么可以挽回的机会。
哑巴讲完之后,回里屋休息。他放下门帘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悲哀。如果按照他讲述的情节来判断他应该不会太老,但他老态龙钟的样子着实让人心酸。
他留下我一个人在外屋呆着,我感觉很冷,不知道为什么。而这时那个叫点儿的女孩还没回来,她去请她所谓的什么姑姑去了。
哑巴在里屋睡下了,隔着墙壁我也能听见他的轻微的鼾声。也许他是因为讲出了埋藏在心底的故事而倍感轻松吧,所以才能这么快这么自然地入睡。如此看来也不错,这个时代能安然入梦者也算有福之人。殊不知有多少夜不能安寐日不能安行的孤苦灵魂在游弋。说到底我们谁不是丧失了自由与激情的不眠人?
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是继续等点儿,还是先回去?我拿不定主意。如果等吧我怕不太礼貌,如果不等我又怕明天一早他们会消失,甚至是连人带屋的消失,像某一场梦一样。
吱呀的风声拧着门楣,周围的一切陷入极大的空无中。而我倍感恐慌。我一想到哑巴故事里那个叫做烟岚的女人我就发抖,烟岚烟岚,这何尝不是我母亲的名号,这故事又何尝不像我母亲日记本中的故事啊。不过我母亲只是记述了她曾经喜欢过一个比她小很多岁的男孩,后来男孩消失了。母亲的这篇日记很短,是用蓝黑色钢笔写的。在我小时候一次搬家过程中被我看到。我偷偷拿了,并且烧坏它。我自己也不晓得那时候我是怎么了。反正我很怕看到有关母亲的一切情感的故事的记述,我觉得那会是一种对我的侮辱。尤其是后来她再婚,跟我现在的父亲在一起,他们在深夜做的那项人类最伟大的情爱身体游戏就让我倍感不耻。我听见母亲的呻吟与父亲的冲刺动作的声音时我就想哭,我很厌恶他们这样。可我又总是隔着厚厚的被子假装睡熟,给他们提供了无限的机会。
我想哑巴说的烟岚一定不是我的母亲烟岚。这根本就是巧合。我安慰自己,世界之大,一个名字的重合不算稀奇。哪怕是一段故事的重合,也不算稀奇。
老人在里屋发出的鼾声均匀而粗糙,这让我坐立不安,我想我还是先回去。
我没有跟他告别,省得扰了他的清梦。
我也没有跟他去对暗语,就是我收到的那个叫吴序的男人发的邮件中的暗语,说让我见到房东唐就说的诗经里的几个句子。我之所以不说,第一是因为现在的状况不允许,第二呢我已记不清那是如何的几句话了,再有就是冥冥之中我受到头脑的牵引——我没必要再说那些无聊的东西。我已经很混乱。
我推开那扇木质的外门时,我的身后洒满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的清白的月光。
我的惶恐与脚步揉合,发出细密的敲击青石板的声音来,秉着黑夜,传出很远很远……
第七天
今天天气状况不错。晴朗。
我从清晨五点就守在哑巴唐的门外了。经过一夜的梳理,我发现从他给我讲的故事里我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关胶片的线索。我必须再次要求他。或者我可以请求他身边的女孩讲些什么给我听。
六点多钟的时候吧,天色渐渐透白,我抖掉浑身冰冷的风尘,敲门。门内有响动,料得他们也早起来了。给我开门仍是那个叫点儿的女孩。与她正面对视,我才发现这个女孩年纪比我小不了几岁,是那种美丽朴素的类型。别看她昨天凶巴巴地对待过我,我也要中肯地评价她。她的确是一个素净的女孩。
她说,你怎么还回来呢?
我说,我真有事求你们,哦,你别误会,我就是求个故事,我没想打扰你们。
她摇摇头,悄声说,你是要找唐跳跳?
我一惊:你找到她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昨天去请的姑姑就是吧?
女孩微笑不语。
我继续问:是不是那个姑姑就是唐跳跳,你可以告诉给我吗?我很需要知道。
女孩向左右看了看,然后拉住我的手说:你跟我来。
我乖乖地听她,跟在她身后,走到这个院子的另一处陪房。她也不客气,也不让我座位,只是开门见山就说:我可以告诉你唐跳跳是谁,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我问。
你必须保证你知道了事情真相后你要说唐跳跳死了,死于一场疾病。
那好。
嗯。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好吧,告诉你,我就是唐跳跳。
什么……你真是?你不叫点儿么?你真是唐跳跳?
嗯,说吧,莫洛让你来做什么?
他囚禁我妹妹,让我跟你们要故事,然后故事他能中意,他才放我妹妹。
那你跟他什么关系,怎么会认识?
敌人关系吧,谁让他囚禁我妹妹。他要挟我。我怕了他了,我怕他真伤害我妹妹。起初是我在他手上,他还逼迫我给他写过小说稿子,到最后没能让他满意。
很正常。没有一个人让他满意。
你们很熟?
何止是熟,我们是恋人。
什么?你们真是恋人啊,跟我预想的一样,难怪……
不过那也只是一个假象,我根本不知道那时候我对他的眷恋是不是真正的爱情。
唐跳跳,我能直接称呼你唐跳跳吗?
嗯。
唐跳跳,我可以不可以这样理解——你跟老人还有莫洛之间有纠葛。
嗯。有。
三角恋?
不是。
那是?
你别问这些没用的,我只是要告诉你,如果莫洛给你要答案,你要说我很坏,这样你才能通过他的关卡。
唐跳跳,今天是第七天了,莫洛和我们约定在第十天要我给他答复,所以明天也就是第八天的时候我必须在回去的路上了,否则我赶不到。我要赶回梨枝镇。本来他说我们到第十天还是通过网络联系,可我想那太不安全,关键是我妹妹在他手中太不安全,所以我必须赶回去,在第十天的上午十点之前。
噢。
唐跳跳,实话跟你说,莫洛要一张胶片,他说是关于什么青花瓷飞舞的胶片,说从你们的故事中能找到。可是真能吗?这也许是一个玄机,你能给我解开吗?
胶片?
嗯。
我听不懂。我想想吧,你把你的电话号码留给我,我想起来之后跟你联系。希望可以帮的上你。
谢谢你唐跳跳。
其实在我说谢谢你唐跳跳的时候我的面部肌肉跳动了好几下,我不知道为什么。
第八天
清晨我就要走了。大鹤来送行。大鹤是我在景窑镇我认识的好朋友。他一直在用他强悍而细腻的方式帮助我。我很感激。我说等我回去会给他寄来代付的房费。他面色潮红,直摇头,他说他乐意帮助美女。他还说他喜欢我。我笑了,我不怕他的表白,因为他就是一个能让你从脚跟看到头顶的透明人,虽然本质上较为粗糙了些。
我自然有我的打算,我利用他对我的好感,向他提出要求。我说,大鹤,如果我不是丢了手机的话,我倒可以随时跟你联系。
那,你是说你会联系我?大鹤他根本没相信我。
是啊,在这个镇子上,你帮我那么多,我……我真忘不了你。其实大鹤你是个特好的人。
那……
大鹤,你们这儿有卖廉价手机的么?就是那种特别不好看但很便宜的手机,哦,我是说只要能够在路上使用就行了。
喏,这个给你。
大鹤说着就把自己的手机塞给我。这正是我要达到的目的,但我还假装出一副受之有愧的神态来。现在我想我那神态一定是十分丑陋的。
之后,我又说道了一番客气话,也不晓得为什么我把平常我很讨厌的社交手段都用到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我的虚伪与阴柔,在阳光下一览无余,但似乎并不过分。
那好吧,你走了真要跟我联系啊,一定要啊。大鹤一再叮嘱,并且不忘表白一句:你长得真好看。
我靠近他,直视他的眼睛:多好看?
这让他微微发窘,他躲开我的目光,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对儿小瓷人,他说这是工艺品不值钱,希望我能喜欢。我退后一步,打量立在他手心上的小瓷人,青花瓷资质,面容亲昵,让人心生欲靠近之情态来。我说谢谢你大鹤,我收下来了。
最后我又温婉地提示他要给手机交话费,我强调说我有他店里的座机号码。
这样你看,我也是一个颇有心机的女孩吧?我并不是如你所想像的那般单纯。
嗯,我走了。火车开始鸣笛,我得走了。
离开景窑镇的十分钟之后,我掏出那对儿小瓷人,朝窗外用力地抛去,我听不见它们的脆响。我觉得它们找到了它们本该拥有的归宿,而非我暧昧又残忍的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