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楚澈完全因愤怒走向了极端,就像一只吃错药的绿毛老鼠上窜下跳,做的每一件事都出乎赏倾心的意料,而他粗暴胡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赏倾心痛苦,可赏倾心心里也明白,她痛苦,那个家伙也未必就好过。
她无可奈何,只能当他的少年叛逆期晚来了几年。
楚澜退位,她这贵妃本该发配为奴,如今却仍旧住在最华美的玉澜宫,只怕朝堂内外已经有不少非议,她哪里还能堂而皇之地在宫中走动?所以,御辇成了最好的掩饰,谁会想到皇帝的御辇之内竟然坐着其他人?
只不过当赏倾心上了御辇,看到里面像佛像一样端坐的人时,有些怔愣,她原以为他会在要去的地方等着。
赏倾心坐在楚澈对面,将头偏向别处,也不问要去哪里,始终保持着默然。
“你就那么怕我吃了你吗?”
他话中的怒气让赏倾心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敷衍道:“您叫奴家怕奴家就怕,您不叫奴家怕,奴家不就怕。”
楚澈瞪大眼睛,白嫩的脸颊被气得泛起淡淡的红晕,对于这个总给他软钉子的女人,他竟没有丝毫办法。
“****,你过来!“
赏倾心恨极了他这个称呼,但看到那双恶狼一样怒瞪的眼睛,她便泄气地坐了过去,努力告诫自己忍耐!忍耐!
楚澈就那么顺势倒头枕在她腿上,高高地翘起了二郎腿,完全就像个得意洋洋的臭流氓。
“****啊,你不觉得这御辇里很热吗?”
赏倾心抬起袖子给他扇风。
“****啊,你不觉得口渴吗?”
赏倾心拿起御辇里备着的杯盏喂他喝水。
“****啊,葡萄!”
“****啊,点心!”
“****……”
对于他任何摆明了是挑衅的要求,赏倾心都一一满足,不是她改了性子,她并没有自家相公那么好的性子,只是她明白,如今若是不顺着他的意思,就意味着更大的灾祸。
御辇忽然落下,仍是内务府总管的德全撩开了帘子,就看到那英明神武、美貌非凡的新任国主敲着二郎腿枕在前任玉贵妃的腿上吃东西,说句不该说的,那样子很是欠揍。
虽然早就料到这位新皇,不,其实任何一位新皇都会将这位贵妃占为己有,如今亲眼看到,仍是吓了一跳,为那缱绻又怪异的画面,也为自己的小命。
“国……国主,昭庆宫到了!“
楚澈抄起一个杯子就砸了上去,“狗奴才,看什么看?“
“昭庆宫?”赏倾心讶然看向楚澈。
楚澈定定地看她一眼,别开了脸,道:“他要见你!”
赏倾心早料到楚澈会让她和楚澜见面,却没想到竟是这样平静的会面。可是,与楚澜相见,又能说些什么呢?
在园门口踟躇良久,赏倾心心一横,走了进去,而此时,楚澜早已在院中相待,负手而立,望着那满园的海澜花出神。
“你来了!”
“嗯!”赏倾心低着头,闷声应道。
楚澜回头看着她,看似平静的眸中仍旧夹杂着满满的情愫,“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要见到我!”
“对……对不起,是我一直在欺骗你,我……”
“我知道!”
赏倾心蓦地抬头,却见他自嘲地一笑说:“从你说出那个赌局开始,我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也许都只是演戏,直到你‘失忆’,我的疑心一直都在,自始至终,我虽然拥有你,可是你给我的感觉总是那么不真实,我抓不住你。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抱着看戏的态度任你胡闹,可是我太自信了,其实从你失忆开始,我的心就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或许,我一直都在自欺,努力压制自己的疑心,让自己相信你真的没有了魅妃的过去,真的可以没有任何牵绊地接受我给你的一切,可惜,我还是输了。”
“对不起!”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一直以来,他们欺骗的从来就不是别人,只是他们自己。
而如今,当一切被剖开来,赏倾心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满心的歉疚。
“对不起?”楚澜苦笑着一步步逼近她,“你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三个字吗?你认为说这三个字还有用吗?我为了你失去了江山,失去了本性,甚至害死了母后,到如今就只能换来你这三个字吗?”
“那你要我怎样?”赏倾心本就心烦意乱,面对他的质问,一时间也失了方寸,她吼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跑来待烟国向你楚澜索要什么,是你和楚望炎勾结把我掳劫到这里,禁锢在牢笼中,我是骗了你,可那是因为我不想做你的奴隶,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我本非同路,是你强行把我拽到了你的路上!”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吗?对,是我强行把你带到了这里,你因此恨我我认了,可是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假的,你的要求我哪样没有满足过?你为何要如此践踏?楚澈的爱是爱,难道我的就是粪土吗?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颜儿,你告诉我,我为你付出那么多,难道真的就比不上他分毫吗?”
“不,不是!”赏倾心泪眼婆娑,无奈地面对着这个男人,“我从来没想过践踏你的感情,你对我的爱之深,我知道,我真的知道,若不是因为知道你真的爱我,我也不会一直犹豫不决。没错,刚开始我是在利用你对我的宠爱,因为那根本不是爱,你只是想要满足你的占有欲,可是到后来,我发觉你是真的爱上我时,我的计划就被彻底打乱了,我恨你,可是我也感激你对我的情意,我真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你!”
楚澜皱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暗含了道不明的期盼,让赏倾心看着心酸,“那么,与我在一起时,你可曾流露过你的真性情?哪怕,只是一刻?”
赏倾心点了点头,“你可还记得你第一次兴冲冲拉我去看玉澜宫?”
楚澜眼中顿生光亮,“你那次哭是……因为我吗?”
“一座白玉宫,我非真心要,你却真心为我而建,我知道你为此顶了朝臣多少压力,从那时起,我就真正明白了你对我用情至深,情之一物,我经历了太多,那是混沌人世最纯洁的东西,要我利用你对我的挚爱,我真的办不到!”
楚澜忽地会心一笑,“够了!”真的够了,他不想知道,也无需知道她是否爱他,只要知道自己的真心付出的确得到了认可,只要知道与她之间的一切并非完全是虚假的戏码,他就已然知足。
他深深地望着她瑰丽的容颜,幽幽地说:“颜儿,我不后悔,若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我仍旧会掳你回来!”
赏倾心脸上一丝惊讶过后,便是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她说:“澜,有时候,我们很像。”认定了,就永不后悔。
楚澜了然一笑,似乎此刻才有了那种奇妙的默契,“是啊,我们很像!颜儿……”他认真地端详着她的容颜,轻声问道:“我能再抱你一次吗?”
鼻子酸涩,一滴泪水滑落,此后,只怕是要彼此形同陌路了……
楚澜紧紧拥她入怀,仿佛松手之后便永远地失去了,他在她耳边轻声唤着:“颜儿,我的颜儿……让我再宠你最后一次吧!“
赏倾心不解他话中之意,然而,等她明白时,一切,都已经晚了,精致的凝血刃深深地刺在他的心口,鲜血蔓延,在他的锦袍上开出一大朵蔷薇,枝蔓蜿蜒,诡异凄寒。
楚澜皱着眉,深情脉脉地凝望着她,看着她惊愕心痛的眼神,看着她颤抖的身子,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高大的颀秀的身子再也撑不住,轰然倒塌之际,她才如梦初醒,伸手扶持,却与他同时栽倒在地,她慌慌张张地将他扶起,青葱如玉的手上满是他温热粘腻的血。
“澜……澜,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活着不好吗?为什么一个个都要选择死亡?死者死既死矣,无痛无伤,可生者呢?生者留下的,除了痛,还是痛!
楚澜唇色苍白,虚浮地说:“颜儿,我此生已无可留恋,唯有你,却是怎么爱也爱不够,怎么舍也舍不下,事到如今,活着,你我彼此困扰无休,我情愿这样撒手,你……会记得我吗?我的颜儿……”
“不,我不准你死,楚澜,你是楚澜啊,若我是你,我不会死,我会活着,活着!”
“颜儿,正如你所言,我们很像,若你是我,你会和我一样,你懂我!”
赏倾心怔愣,是啊,他们是一样的人,认定了,永不后悔,可一旦失去所求,就宁可高傲地死去,也不会卑微地活着。
“颜儿,你附耳过来!”
她乖乖顺从,听到他在她耳边虚弱地说:“你的毒药我放在玉澜宫书架上的诗集后,澈已经不是原来的澈了。”趁她不备,楚澜使尽全力将凝血刃自心口拔出,顿时血流如注,喷洒在她的胸口,沾湿了衣,慢慢渗入她的心房。他抬起被鲜血浸染的匕首递予她,声音轻如春风,渐渐飘散,“保护好自己,颜儿……”
凝血刃“铮”声掉落,猩红的血因凝血刃的寒气凝成一朵朵红色的雪花,在刀锋上静静地开放,弥散出阵阵血腥味。
她紧紧拥住他渐渐冰冷的身子,拥住这个霸道地爱着她的男人,这个和她一样自信的男人,泪水扑簌簌落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哭声,不是她冷血无情,而是她知道,他们都是一样的人,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澜,你是个好男子,来生找一个女子好好爱你吧……”
心口一阵抽痛,一股粘稠自她口中喷涌,发出一种熟悉的味道,似乎是楚澜当初喂她吃下的缘引的味道。
意识渐渐模糊,朦胧之间,她看到碧衣的人对她说:“他说,缘引的解药就是他的心头血。”
心头血,心头血……
“颜儿,我的颜儿……让我再宠你最后一次吧!”
“让我再宠你最后一次吧!”
最后一次,以生命证明的宠爱!君无戏言,他做到了,霸道地用自己的生命去证明。这就是他,一个强势霸道的男人!
楚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