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从墓地回来,林落白就开始缠缠绵绵地发烧,嘴里时不时会呓语几句戏词:“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
这才是真正的,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心酸处泪湿衣襟吧。
人生总要,经历许多疼夭,才能慢慢地接近本真,跨越一条又一条河流之后,蓦然回首,才发现有苦有泪,有喜就有甜,活了一辈子,只为二字:不悔。
这也是冷慕云留给林落白的最后两个字,他在林流珠的墓前唱完那出《山桃红》之后,便平静地去了。
是几天之后,林落白才得知的消息,冷慕云用她给他的那条桃红流苏大披肩,缠在脖子上,自尽了。
他爱了一生的女子,已经先他一步在黄泉路上等待,他又怎能忍心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三生石畔多等十七年。
他把披肩撕下了一角,留给林落白,写着二字:不悔。
落落,一生的选择,是对是错,终究不悔。
八月过尽,便开学了。
林落白望着空荡荡的一座大院子,仿佛又看到母亲穿着旗袍在泡茶,冷慕云笑容温润地扶着她的肩,两张脸,是如花美眷,是似水流年。
大门永远地锁上了,她转身,听到门环喑哑,看到天空有鸟,欢叫着飞过整个秋天。
苏州,也许她会回来,永远停留。亦或许,她将一生不再回这个地方。
回到上海,照例在火车站看到他,赫连独欢立在月台上等她,瘦了,却愈发的内敛俊秀,像历经淬炼的兵器,散发出低调的奢华。
温柔的笑里多了怜惜和疼爱,他来接她的东西,揽着她上车,去学校报名。
“下学期就是毕业实习了,落白,你想进什么单位?”他柔声地问。
林落白倦倦地闭上眼,没看他:“还没想好,到时再说吧。”
也许,会去流浪,趁年轻的时候走遍天涯,然后等她累了老了走不动了,就找个小镇,种几棵树,养几朵花,再养只狗,停下来平平静静地度过一生。
她的眼角浮起浅浅的微笑,赫连独欢看着,有些恍惚,他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下一刻,这个女子就会像她的母亲一样,突然就在人间消失,曾经飞过,却不留一丝痕迹。
他将手覆在她的掌心,说:“我和夏烟容,离婚了。”
他又说:“等你明年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林落白闭着眼靠在车座上,像睡着了一样,没有半点回应,赫连独欢望着她,越来越强烈的惶恐让他转身拥住了她,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落白,我爱你。”
夜色正盛,城市的霓虹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有谁看得见,有一滴泪落进了这座城市的夜色。
像是为了弥补对她的亏欠,赫连独欢从家里搬出来,住进了华天新苑,他把离婚证放到林落白的手里,看着她的眼睛:
“落白,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的心。上次的事,你也知道了,我知道你怨我,但是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你。”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前额,“我想温暖你所有的疼痛和悲伤,林落白,可以吗?”
他用动情的声音轻轻说“可以吗”三个字的时候,林落白的心几乎软透了,她将脸埋进沙发里,不让他看到这一刻真实的自己,她是怨他,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她也爱他。
她深深地爱着赫连独欢,就好像他一往而深地爱着自己一样,可是她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朝他走近。母亲的死,让她对自己充满了自责和负罪感。
从医院到警局,她终于查清了事实的真相,上门屡屡要债相逼的人,并不是赫连的助理Kenny,而是夏烟容的弟弟夏小君,因为他也戴眼镜模样文气,所以林落白才会误会是Kenny。夏烟容兄妹早就打听到了林落白的底细,在赫氏集团上班的夏小君利用职务之便查到了公司打给林流珠卡上的那笔帐款,于是冒充总裁助理,对林家故意寻难。
原本只是想胁迫吓唬一下,没想到冷慕云被警察带走之后,无意勾起了二十年前的旧案,林流珠受到惊吓,顿发了心绞痛,送入医院之后原本已经稳定了病情,但被某人拜访之后,却在夜里突发病亡。
林落白紧紧揪着赫连独欢的袖子,从牙缝里迸出强烈的恨意:“我恨她……夏烟容,我恨她。”
若不是她,林流珠不会猝死。
她让夏小君上门寻难,等到冷慕云的事发之后,她听说林流珠住院,便又找到了医院,她指着她恶毒地骂,你养出来的小婊。子!你女儿小小年纪就勾.引我老公,你是卖女儿的,二百万加一套房子就把女儿卖给男人当小.三!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林流珠为这一番话,彻彻底底断送了性命。发病的时候,夏烟容害怕了,仓皇地逃走,不久之后,赫连独欢到底着手追查了这件事,她的折腾非但没有让自己和弟弟得到赫氏集团的股份,反而让夏小君因为私吞公司账款而被法院逮捕。
她抱着赫连独欢的腿痛哭流涕,然后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她说:“一切都是我干的,我再也不敢了,只要你让小君出来,我答应签字离婚,我也不要公司的股份,我和小君安安分分的,我们回天津老家去。”
就这样,赫连独欢拿到了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他还是把房子留给了夏烟容,而对于夏小君,他撤了诉,辞退,不许他迈进赫氏集团大门一步。
赫连独欢轻轻吻着林落白,说:“我知道,我知道。从此以后,我们跟她再没有关系了,落白,放下仇恨,我们好好地往前走。”
林落白终于在他的怀里流了泪:“可是我们的幸福,让我时时感觉到罪恶,我妈妈在天上看着我,她会指责我,为什么要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去抢别人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