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回到家,乳白色的别墅在阴霾的天空下沉郁寂寥,铁栅栏里的玫瑰大片大片地盛开,他穿过湿雾弥漫的花园,保姆阿丁迎上来说:“爷爷去了风园,他说他在那里等你。”
风园,是楚林远为纪念因车祸身亡的儿子楚风而修建的一处别宅,肃穆沉静,种了许多香樟树,每次楚林远从台北过来,都要在风园住上几天。
凉城疑惑的是,为什么爷爷就那么有把握他还会回来?
他在风园的中厅里看到闭目养神的楚林远,身穿真丝对襟大褂,黑布裤,微微灰白的双鬓,眼角处皱纹堆积成岁月的形状。
“你回来了?”
他没睁眼,却已辨出凉城的脚步声。
“爷爷,我错了。”
他乖巧地主动认错,楚林远睁开眼,眼底明显有意外,继而是舒心的笑容,“罢了,准备了一肚子话,被你一句全部打了回去。凉城,我的好孩子,爷爷从来不想委屈你。”
凉城的眼神憔悴而淡漠,他心里焦急却又必须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爷爷,你能不能告诉我,羽蓝现在在哪里?”
楚林远坐在藤椅中,手里刚刚捧起一只宜兴紫砂杯,茶到唇边却停住了。
夹杂几根寿眉的浓眉一凛,他朝凉城射来犀利的目光,数秒之后,他哈哈大笑:“爷爷老了,你的话我竟听不懂了。不过,容爷爷问你几个问题可好?”
凉城双手插兜,立在一株香樟树下,头顶是阴凉的风呼啸而过,他抿唇低头,看着米色牛皮鞋的脚尖。
“您问吧。”
楚林远搁下凉透的茶,面目冷肃:“你跟那个羽蓝一起长大,你曾经很喜欢她对不对?”
“对。”凉城答得毫不犹豫。
“后来她为了个人前程抛弃了你,独自去了日本,对不对?”六十几岁的楚林远声音宏厚,震得凉城的心头发颤。
“羽蓝她……大概是有苦衷,也许她并非为了前途……”当初他恨她薄情寡义一走了之,如今却要为她百般借口,即便是自欺欺人,他仍情愿认为她七年前的离开是委屈无奈,是迫不得已。
冷笑一声,楚林远的目光亮针一般:“大概……也许……这些词,不该出现在楚氏儿孙的口中,我楚林远的血脉,定是说一不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像你这样优柔寡断、出尔反尔,如何接撑楚氏家业?”啪地一声闷响,他的掌拍在木几上,紫砂杯被震倒,一骨碌跌倒地上,碎掉了。
凉城的眉心神经被震得突突跳了几下,头有些痛,他向前几步,屈膝伏到楚林远腿边,十分肯挚地唤了声:“爷爷。”
眼底泪花闪闪,“您选择在风园见我,我很开心。因为你常常想念爸爸,当年他为了和心爱的女子在一起,连命都丢掉了,爷爷,我相信您不会让我和羽蓝重蹈爸妈当年的覆辙,对吗?”
楚林远蓦然被触到心头的痛,眉头猛动,险些跳起来给他一巴掌,猛喘了几口气,楚林远重重地叹了口气:“凉城啊凉城,我们楚家素来以诚立事,你和邱家的联姻,整个地产商界都已传开了,如今你突然反悔,让爷爷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联姻?”凉城有些奇怪,一向严谨的爷爷为何会用这个词,他和邱小清的婚事是几个月前由楚林远提出的,当时他对羽蓝已经由怨化成了深深的恨,他想自己应该彻底忘掉她,然后跟无数女孩交往,他楚凉城不稀罕一个无情无义又疯又丑的坏丫头羽蓝……
半年前楚林远从台湾回来看他,突然提出要为她介绍女朋友,凉城以为他介绍的,不是豪门千金便是官家名媛,没想到见了面才发现是同院长大的邱小清,当时他就笑了,多少年过去了,以为能手牵手走一辈子的人,像落花,远在天涯,而曾经不屑一顾的女子,如今却被命运这双手牵扯到自己面前。
他不要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明亮耀眼过他的羽蓝,而幸好,邱小清是普通的,没有煊赫家世,没有夺目面容,他跟她在一起会感觉安全,安全到他可以牢牢地固守着那片岛,那座城,那城里,自始至终,住的只有一个人。
他用质问的目光惊讶望着楚林远,老人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邱东石,这个名字你不陌生吧?”
邱东石,房地产业大亨,且莫说在小小的T市,便是放在全中国,他的名字也是响当当。凉城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据说他祖籍在T城。”
“对。邱小清就是他的亲侄女。”
凉城的脑袋轰的一炸,他愤然站起身,双手握成拳,脸因为生气而微微泛红:“爷爷!你为什么不早说!”
原来他竟像场笑话,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充当着任人摆布的商业筹码的角色,他感觉到无比愤怒和耻辱,但楚林远仿佛毫不在意,他缓缓从藤椅中站起来踱了两步,嘴角噙着一抹深意的笑:“你要想羽蓝没事,就乖乖的做沐旭的总经理。小清去外地散心了,等她回来,你们好好聊聊。”
“我跟她没什么可聊的。”凉城别过头,语气硬邦邦。
楚林远轻哼一声,打开竹帘子就往卧室走,凉城又慌了,追上去,声音焦灼:“我知道蓝蓝在您手上,爷爷,千万不要伤害她!
心高高地揪起,短短数年商战,凉城深知楚林远的狠绝手腕,羽蓝落到他的手里,究竟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