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
程立德的声音依然温和磁性。
羽蓝推开门，宽大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五十来岁的年纪，鬓角有隐约的白发。
程立德正忙着翻看一沓文件，羽蓝在跟前已经站了好久他也没顾得抬头。
“程院长，你好。”
羽蓝握着文件袋，缓缓朝他开口。她一点也不恨他，怪只能怪自己，程叔叔好端端的一个家，被自己的母亲给破坏了。
“是……蓝蓝？”程立德闻声，恍然抬起头，平添了几分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羽蓝点点头，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将手中的公文袋放到程院长的桌子上，她说：
“听说咱们T市医院正在招收学成归来的留学生，我想过来试试，程院长，这是我的履历表。”
程立德随手翻了翻羽蓝的履历，抬起头叹了口气：“真是长大了，这要是走在路上我说不定已经认不出当年的小蓝蓝了……东京大学医学院心脑血管科……嗯，现在院里正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不错。”
他让羽蓝坐下说话，又热情地起身到饮水机那里给她泡了杯茶。
“谢谢。”
尽管他刻意敛藏，羽蓝还是莫名觉得程院长对她的笑容态度带着几分谦愧。
“没想到你当年会走的那么突然……在日本生活还习惯吧？”
程院长坐下来关切地询问。
羽蓝淡然笑笑：“还好，挺习惯。”
当时那种情形，除了离开她别无选择，不过也许应该庆幸的是，正因为母亲的身败名裂，她被人侮辱的事情除了母亲和程天蔚，连她的好朋友都没一个知道。
那个时候，所有人关注的焦点是婉荷的死和院长程立德与寡妇孟碧云日久生情闹出来的风流事。
羽蓝到了东京之后，收到过一次T城来的汇款，数额很大，足以支撑她念完东京大学的本科加研究生。
她猜到钱应该是程立德汇来的，家里的存款大多是当年父亲的抚恤金，羽蓝拿着也只够办去日本的签证和东京大学一年的学费。
但她把那笔钱又按原地址转了回去，她不要他的钱。
程立德应该觉得歉疚的，是凉城，而不是她。
没有人知道在日本的几年她是怎么度过的，她恨母亲，恨她背叛了爸爸，恨她害死了婉荷，恨她破坏了凉城的家，恨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不能给自己任何抚慰和庇护，而让她独自一人孤单地承受着所有黑暗和梦魇。
在东京，除了偶尔与苏浅微等几个好友有些电子信件之类的联系，她与T城，几乎隔绝。
六年多的时光，她边工边读，硬是靠着给人教中文做家教、给餐厅打工，甚至到富士山下摆地摊……年轻的少女凭着自己的劳动，在日本整整待了七年。
往事不想再提，羽蓝坐了一会儿，说：
“您先看看我的履历，如果需要考试或者实习，请尽管安排。我自知资历尚欠，若有不适合的地方，程院长也不必顾虑，公道办事就好。咱们以前是邻居，若是被人误会程院长用了什么特权，我会觉得过意不去。”
程立德朗声大笑：“怎么会，你想多了。医院现在正是缺人才的时候，况且你的各方面条件都很满足医院的要求。这样吧，我把你的资料拿给几个领导和专家们商量一下，能不能行，看大家的意思。”
羽蓝于是站起身，说：“好，那就谢谢程院长了。”
程立德温和地笑着点点头，目送羽蓝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长长慨叹一声，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回，程立德的耳畔仿佛又响起孟碧云的声音：
“蓝蓝回来了，立德。看在咱们过去的情分上……蓝蓝从小就希望能当个医生……”
程立德打断她：“放心，这事儿便是你不交代，我也自然会办成。蓝蓝这孩子……我们亏欠她的太多。”
他望着几年前因为与自己的一段婚外情而不得已改嫁旁人的孟碧云，几乎难以将眼前这个瘦小苍老的妇人与当年那个盛年守寡丰姿绰约的孟碧云联系在一起。
时光易老，命运难料，程立德慨叹一声，取出手绢擦了擦桌子上摆着的一副相框，那是十几年年前的老照片，年轻意气的自己，柔和秀美的婉荷，英俊的大儿天蔚和灵秀的小儿凉城，一家四口，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