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算得到所有的一切,就是算不到他自己的身体,竟然连最后的筹谋要付诸实施的力量也没有了。
一路辗转,费尽了万千辛苦,能重回到翡翠城已经是天大之幸了,而那时,他的沉疴也委实严重之极。
他固有千金之方,天大之才,奈何一来没钱,二来没有力量和权势,也无法为他自己延医治病了。
便是连他勉强容身的小客栈,也终于嫌他整日里昏昏沉沉,高烧不止,怕他病死在他的小店里晦气,而偷偷的把他扔了出来。
那一日的他,在冰凉的小客栈后巷子里的石板地上醒来的时候,真是有些忍不住想要讽刺的大笑了。
难道是天不假年,注定要让江暮烟那个罪魁祸首享福人间,而要他和星含恨而终吗?
他如何甘心?
只是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也实在是他咎由自取,太过自我放任自虐他自己所致。
他承认从他的星死了那一日开始,他便没了求生的yu望,只是想着没有为他报完仇,才苟延残喘的勉强活着。
总认为难杀的是向日,好杀的是江暮烟。
却没想到向日死前会给他留下那么一个秘密——告诉了他星的尸体的下落。
这一个念想支持着他又重新鼓起了生的意念,不把星的遗体送回家乡青湖,他如何能死?
可这一来一去,星终于是魂归故里了,他却也已经是耗尽了韶华。
这一年里,他心境之苍老,又何止只过了一岁春秋?
一路爬到了那脑海中,就算是死,也谨记着的仇人家的门邸。
若是活着已经不能为他的星尽最后一功了,那他便是死了,也要死在裴家的门口,用冤魂索命般的缠住裴家。
他其实也知道,便是死在了裴家的门口,对于如今这权倾天下,几乎堪称四国第一家的裴家来说,也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死在这里。
所以见到他尸首的人,只会以为不过是一个落魄的旅人,高烧病死在了裴家的门口罢了。
甚至很有可能,这样的小事,都不会汇报给江暮烟知道。
那个歹毒的女人,终其一生也不知道,有个人因为没能杀了她,而含恨而终在了她家的门口。
这些他都想过了,但是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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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睡?”
裴羽钦轻柔的把一件披风围上了江暮烟纤细的肩膀,有些担忧的看着她的容颜,“既然如此不放心,又何必?”
“这是我欠他们的,或者说,这是江暮烟欠他的!我的确不放心,可是我更不能因此而逃避我该承担的责任!”
“傻烟儿,那个对不起他们的人不是你,是过去的江暮烟。”
“羽钦,没有过去的江暮烟了,你还不明白吗?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从我附身进了这具躯体开始,我就是江暮烟,江暮烟就是我了。”
“我享受了本来会是她享受的生命和待遇,那么同理而证,她造过的孽,做错过的事情,伤害过的人,犯下的罪,等等,所有的一切麻烦都要由我来替她承担和偿还,这是天经地义的。”
“烟儿,你这样压力太重了,当初你能对向日坦而言之,为什么今天就不能对裴沧也推心置腹一把呢?”
裴羽钦有些不明白的看着她,这几年裴沧和他的烟儿之间那看似忠仆和主子的融洽关系,每每都让他心里不得不悬着一把刀子在上面一般。
这个裴沧的真正身份真的太危险了,容他在烟儿的身边,真的每时每刻就如有一只凶残的恶狼在盯着小绵羊一样,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张开血淋淋的嘴,用尖利的牙把烟儿撕碎,把他的幸福和家园都撕裂?
但是他却没法阻止烟儿要把这个人留下的决心,只因为烟儿的骨子里比谁都执拗。
她执着的认定了过去的江暮烟对裴沧有着一个‘欠’字,那就是决计不许有人再一次主动去伤害这个已经失去了最亲的人的可怜人的!
身为最了解她的丈夫,裴羽钦除了默默的守护和容忍外,什么也不能做。
只是这一次,烟儿居然把他们的一双儿子都交到了那个裴沧的手上,就不得不令他心中升起了另做打算的念头了。
要知道子桑子勤可是他的命根子,纵然有千般的不是,万般的骄纵,也终究是他们心尖上的宝贝肉疙瘩。
只为了一个不是烟儿犯下的错,只为了一个不是烟儿对人的亏欠,就要他的一双儿子去涉险,他承认,他的胆量和胸襟还做不到如此。
所以现在,他其实也是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要知道烟儿是不是真的预备要让子桑和子勤跟在那个人身边住上一年?
她就真的对这个人的人品和胸襟有这样大的信心吗?
裴羽钦的眸底忍不住也浮现了几许忧思难定之色,想了三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烟儿不选择对那个裴沧也和盘推出,顶多他不信她的话,就是与之动手而已。
就这么温吞、安抚、诸多尊重和秘而不宣下去,仇恨还是仇恨,他不相信裴沧会真的忘怀过去,从此不再仇恨暮烟和他们裴家!
所以在他看来,最后的结果是很危险的,烟儿实在不该再这么放任,和任情况模糊下去了,该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还是捅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