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雨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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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品味着异国的芳香 (2)

对着闪烁又冒烟的炉火融融,

听辽远的记忆慢腾腾地升起,

应着在雾中歌唱的和鸣的钟。

幸福的是那口大钟,嗓子洪亮,

它虽然年老,却矍铄而又遒劲,

虔信地把它宗教的呼声高放,

正如那在营帐下守夜的老兵。

我呢,灵魂开了裂,而当它烦闷

想把夜的寒气布满它的歌声,

它的嗓子就往往会低沉衰软,

像被遗忘的伤者的沉沉残喘——

他在血湖边,在大堆死尸下底,

一动也不动,在大努力中垂毙。

烦闷(一)

我记忆无尽,好像活了一千岁,

抽屉装得满鼓鼓的一口大柜——

内有清单,诗稿,情书,诉状,曲词,

和卷在收据里的沉重的发丝——

藏着秘密比我可怜的脑还少。

那是一个金字塔,一个大地窖,

收容的死者多得义冢都难比。

我是一片月亮所憎厌的墓地,

那里,有如憾恨,爬着长长的虫,

老是向我最亲密的死者猛攻。

我是旧妆室,充满了调谢蔷薇,

一大堆过时的时装狼藉纷披,

只有悲哀的粉画,苍白的蒲遂

呼吸着开塞的香水瓶的香味。

当阴郁的不闻问的果实烦厌,

在雪岁沉重的六出飞花下面,

拉得像永恒不朽一般的模样,

什么都比不上跛脚的日子长。

从今后,活的物质啊,你只是

围在可怕的波浪中的花岗石,

瞌睡在笼雾的撒哈拉的深处;

是老斯芬克斯,浮世不加关注,

被遗忘在地图上——阴郁的心怀

只向着落日的光辉清歌一快!

烦闷(二)

当沉重的低天像一个盖子般

压在困于长闷的呻吟的心上

当他围抱着天涯的整个周圈

向我们泻下比夜更愁的黑光;

当大地已变成了潮湿的土牢——

在那里,那“愿望“像一只蝙蝠般,

用它畏怯的翅去把墙壁打敲;

又用头撞着那朽腐的天花板;

当雨水铺排着它无尽的丝条

把一个大牢狱的铁栅来模仿,

当一大群沉默的丑蜘蛛来到

我们的脑子底里布它们的网,

那些大钟突然暴怒地跳起来,

向高天放出一片可怕的长嚎,

正如一些无家的飘零的灵怪,

开始顽强固执地呻吟而叫号。

——而长列的棺材,无鼓也无音乐,

慢慢地在我灵魂中游行;“希望”

屈服了,哭着:残酷专制的“苦恼”

把它的黑旗插在我垂头之上。

风景

为要纯洁地写我的牧歌,我愿

躺在天旁边,像占星家们一般,

和那些钟楼为邻,梦沉沉谛听

它们为风飘去的庄严颂歌声。

两手托腮,在我最高的顶楼上,

我将看见那歌吟冗语的工场;

烟囱,钟楼,都会的这些桅樯,

和使人梦想永恒的无边昊苍。

温柔的是隔着那些雾霭望见

星星生自碧空,灯火生自窗间,

烟煤的江河高高地升到苍穹,

月亮倾泻出它的苍白的迷梦。

我将看见春天,夏天和秋天,

而当单调白雪的冬来到眼前,

我就要到处关上窗扉,关上门,

在黑暗中建筑我仙境的宫廷。

那时我将梦到微青色的天边,

花园,在纯白之中泣诉的喷泉,

亲吻,鸟儿(它们从早到晚地啼)

和田园诗所有最稚气的一切。

乱民徒然在我窗前兴波无休,

不会叫我从小桌抬起我的头;

因为我将要沉湮于逸乐狂欢,

可以随心任意地召唤回春天,

可以从我心头取出一片太阳,

又造成温雾,用我炙热的思想。

盲人们

看他们,我的灵魂;他们真丑陋!

像木头人儿一样,微茫地滑稽;

像梦游病人一样地可怕,奇异,

不知向何处瞪着无光的眼球。

他们的眼(神明的火花已全消)

好似望着远处似的,抬向着天;

人们永远不看见他们向地面

梦想般把他们沉重的头抬起。

他们这样地穿越无限的暗黑──

这永恒的寂静的兄弟。哦,都会!

当你在我们周遭笑,狂叫,唱歌,

竟至于残暴,尽在欢乐中沉醉,

你看我也征途仆仆,但更麻痹,

我说:“这些盲人在天上找什么?”

我没有忘记

我没有忘记,离城市不多远近,

我们的白色家屋,虽小却恬静;

它石膏的果神和老旧的爱神

在小树丛里藏着她们的赤身;

还有那太阳,在傍晚,晶莹华艳,

在折断它的光芒的玻璃窗前,

仿佛在好奇的天上睁目不闪,

凝望着我们悠长静默的进膳,

把它巨蜡般美丽的反照广布

在朴素的台布和哗叽的帘幕。

赤心的女仆

那赤心的女仆,当年你妒忌她,

现在她睡眠在卑微的草地下,

我们也应该带几朵花去供奉。

死者,可怜的死者,都有大苦痛;

当十月这老树的伐枝人嘘吹

它的悲风,围绕着他们的墓碑,

他们一定觉得活人真没良心,

那么安睡着,暖暖地拥着棉衾,

他们却被黑暗的梦想所煎熬,

既没有共枕人,也没有闲说笑,

老骨头冰冻,给虫豸蛀到骨髓,

他们感觉冬天的雪在渗干水,

感觉世纪在消逝,又无友无家

去换挂在他们墓栏上的残花。

假如炉薪啸歌的时候,在晚间,

我看见她坐到圈椅上,很安闲,

假如在十二月的青色的寒宵,

我发现她蜷缩在房间的一角,

神情严肃,从她永恒的床出来,

用慈眼贪看着她长大的小孩;

看见她凹陷的眼睛坠泪滚滚,

我怎样来回答这虔诚的灵魂?

亚伯和该隐①

亚伯的种,你吃,喝,睡;

上帝向你微笑亲切。

该隐的种,在污泥水

爬着,又可怜地绝灭。

亚伯的种,你的供牲

叫大天神闻到喜欢!

该隐的种,你的苦刑

可是永远没有尽完?

亚伯的种,你的播秧

和牲畜,瞧,都有丰收;

该隐的种,你的五脏

在号饥,像一只老狗。

亚伯的种,族长炉畔,

你袒开你的肚子烘;

该隐的种,你却寒战,

可怜的豺狼,在窟洞!

亚伯的种,恋爱,繁殖!

你的金子也生金子。

该隐的种,心怀燃炽,

这大胃口你得当心。

亚伯的种,臭虫一样,

你在那里滋生,吞刮!

该隐的种,在大路上

牵曳你途穷的一家。

亚伯的种,你的腐尸

会壅肥了你的良田!

该隐的种,你的大事

还没有充分做完全;

亚伯的种,看你多羞

铁剑却为白梃所败!

该隐的种,升到天宙,

把上帝扔到地上来!

注释:①《圣经》故事载:亚当和夏娃有两个儿子,大的叫该隐,是种地的;

小的叫亚伯,是牧羊的。该隐因嫉妒而杀死了亚伯。详见《旧约·创世纪》。

穷人们的死亡

这是“死”,给人安慰,哎!使人生活

这是生之目的,这是唯一希望──

像琼浆一样,使我们沉醉,振作;

使我们有勇气一直走到晚上;

透过飞雪,凝霜,和那暴风雨,

这是我们黑天涯的颤颤光明;

这是记在簿录上的著名逆旅,

那里可以坐坐,吃吃,又睡一顿;

这是一位天使,在磁力的指间,

握着出神的梦之赐予和睡眠,

又替赤裸的穷人把床来重铺;

这是神衹的光荣,是神秘的仓。

是穷人的钱囊和他的老家乡,

是通到那陌生的天庭的廊庑!

入定

乖一点,我的沉哀,你得更安静,

你吵着要黄昏,它来啦,你瞧瞧:

一片幽暗的大气笼罩住全城,

与此带来宁谧,与彼带来烦恼。

当那凡人们的卑贱庸俗之群,

受着无情刽子手“逸乐”的鞭打,

要到奴性的欢庆中采撷悔恨,

沉哀啊,伸手给我,朝这边来吧,

避开他们。你看那逝去的年光,

穿着过时衣衫,凭着天的画廊,

看那微笑的怅恨从水底浮露,

看睡在涵洞下的垂死的太阳,

我的爱,再听温柔的夜在走路,

就好像一条长殓布曳向东方。

声音

我的摇篮靠着书库——这阴森森

巴贝尔塔,有小说,科学,词话,

一切,拉丁的灰烬和希腊的尘,

都混和着。我像对开本似高大。

两个声音对我说话。狡狯,肯定,

一个说:“世界是一个糕,蜜蜜甜,

我可以(那时你的快乐就无尽)

使得你的胃口那么大,那么健。”

另一个说:“来吧!到梦里来旅行,

超越过可能,超越过已知!”

于是它歌唱,像沙滩上的风声,

啼唤的幽灵,也不知从何而至,

声声都悦耳,却也使耳朵惊却。

我回答了你:“是的!柔和的声音!”

从此后就来了,哎!那可以称做

我的伤和宿命。在浩漫的生存

布景后面,在深渊最黑暗所在,

我清楚地看见那些奇异世界,

于是,受了我出神的明眼的害,

我曳着一些蛇——它们咬我的鞋。

于是从那时候起,好像先知,

我那么多情地爱着沙漠和海;

我在哀悼中欢笑,欢庆中泪湿,

又在最苦的酒里找到美味来;

我惯常把事实当作虚谎玄空,

眼睛向着天,我坠落到窟窿里。

声音却安慰我说:“保留你的梦:

哲人还没有狂人那样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