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反正跟你家陛下是完全不同的人。”我想了想,故作认真地道。
“子瑜!”松离月呵斥了我一声,似是真的恼怒了。
“好了、好了,阿月,我不逗你了。”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摸索到她的手,用力握了握,“等我想想看,该怎么跟你说啊……”
“他叫天雪魏,是我第一次舍命相救的男子。确切地说,在我救他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一名男子,而他亦没有看出我是一名女子。这很奇怪?是啊,我现在也觉得很奇怪,可他的确很漂亮,无论是第一次见面时还是现在。
“我们自第一次见面没多久就离散了,之后整整七年没有彼此的消息。而七年之后再见面时我们并没有认出对方,却仍是鬼使神差地一路同行、并肩而战,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或者因缘如此。
“后来,我在他的书房里无意中寻到当年我替他包扎伤口时撕下来的一角锦缎,才知道我们两个究竟有多么笨——他将我当男子找了七年,我将他当女子寻了七年,这样就算是我们找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都不可能找到彼此啊!可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再次相见、相识了,而这一次,我终于有足够的时间来认识他、了解他。
“他是个很随心所欲的男子,做事从来都不按理出牌,规矩于他便形同摆设;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为了他的养父叛出教派,心心念念地寻了我七年,最后因为担心属下安危而深陷包围难以脱身;他还是个有趣温柔的男子,他将我放在心里,能够凭着我的一举一动猜出我的心思,并在每一个需要的时刻与我默契无间。
“阿月,其实我一直都不相信这个世间有所谓的一见钟情,直到再次遇见他。原来七年前的那一眼,我就将他看进了心底。他的琥珀眸、他的倾世颜、他的笑、他的颦、他惊鸿一瞥的点滴记忆,都尽数浸润心田、刻在心底。而现在,我却因着了解了他而更加爱他。
“阿月,你该是最清楚这种感觉的,欣然也好,狂喜也罢,总之那一瞬间便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所以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可我呢,也是个十足贪心的人,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再次回到他的身边,看着他因为我的付出而幸福快乐。”
“子瑜……你……”松离月的声音此时很轻很远,似乎还夹杂着叹息。
“阿月,不瞒你说,我一定会离开,无论如何。”我看着她的方向,微笑。
然后,我便感觉到有一双手轻轻地拭过了我的脸颊,原来我的眼泪早就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
“子瑜,你一定会再次看见的,无论是光明还是他。”松离月捧着我的脸,一字一顿道。
“嗯。”伸手盖上她的手,我轻轻点头。
云思远自从上次在徊光轩发了一通脾气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他不来我自然高兴,可我又迫切地想要知道近来江湖上的消息,这样一来,时间久了我反倒越来越焦躁。终于有一天,徊光轩再次来了个外人,可这人却是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来到这里的。
“看来殿下说得没错,你的确瞎了。”低沉冷漠的声音骤然响起,我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沈雨枫?”我抽了下嘴角,有些不确定。
“耳朵倒是还很灵。”他再次道。
“你来找我做什么?”对沈雨枫我无甚好感,估计他也不怎么喜欢我,我实在想不出他来徊光轩究竟是为了什么。
“三天前,天雪魏率一百曼荼罗教绮罗司教众夜袭百福山庄,百福山庄几近灭门。中原武林各门各派已达成协议,誓要铲除整个曼荼罗教以消后患。”沈雨枫也不答我,只是语调平静地说了这么一段话。
“恭喜恭喜,你们的大计就快实现了,天下禁武的太平盛世即将到来啊!”我冷笑一声,心底却万分焦急。
我再不出宫去找天雪魏,恐怕连长命蛊都抵不上用了,当年七夜谷最后一战的惨烈我虽未能目睹,但后来多少也有所耳闻,如今天雪魏满心仇恨,做事更是不计后果,要是……
“我能助你离开。”沈雨枫沉默了片刻,忽然道。
“啊?”我以为我听错了,他刚刚说的是……能助我离开?
“我能助你出宫。”沈雨枫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依然平静。
“你们又想怎么样?”我抽了下嘴角,神色戒备。
“如果你不愿意走,那就算了。”沈雨枫说完便转身迈开步子。
在他走了十几步后,我终于出声叫住了他,“怎么离开?”我沉声低喝。
“你信我?”沈雨枫的声音波澜不兴。
“不信你又能怎样?”我微微苦笑,虽然不甘却只能妥协,“如今的我只是个快要淹死的溺水者,任何一根稻草我都不能放过。”
“后天,”沈雨枫顿了一下,继续道,“后天下午我会再来找你。”
“好走不送。”我闻言,立即朝他挥了挥手。
“小姐。”正当我开始思索沈雨枫的意图时,突然响起的红菱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
“红……红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干笑着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尽量使自己的表情自然些。
“小姐,沈楼主不可信。”红菱不回话,只是接着道。
“你都听见了?”听她这么说,我知道自己根本没必要再装了,干脆大方地承认。更何况听她的语气,她似乎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知他人。
“小姐,沈楼主一直与陛下关系密切,如今他却一反常态要瞒着陛下助你离开,这其中肯定有不对之处,还望小姐三思而行。”红菱加重了语气,似乎还隐隐有些着急。
“红菱,你到底是谁?”比起沈雨枫的目的,现在我对红菱的身份反而更加好奇。
刚到徊光轩时,我便察觉到她会武功,之后的相处中,更让我觉得她与绿绮有太多的不同,她绝对不仅仅是云思雪的贴身婢女,因为她对云思雪的态度远没有绿绮来得亲切。红菱,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姐,我是红菱,长公主殿下的贴身婢女。”红菱顿了一下,低声道。
“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今日之事还请你为我保密。”早就料到她不会吐露半字,于是我很自然地转了话题。
“可是小姐,沈楼主真的……”红菱见我这样的反应,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我出言打断。
“他不可信,我又能信谁?”朝她笑了笑,我的语气亦冷了下来,“现在我只想出宫,我不管是谁让我出宫,又是怀着什么目的让我出宫,我只要离开这里!”
随便找了个理由支走了红菱,我将百思不得其解的绿绮推出门外后便反锁了房门,自己慢慢摸着到了桌边坐下来。
先不论红菱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她说的关于沈雨枫的那些话却未必不对,毕竟沈雨枫对云思远可谓忠心不二,他似乎没有理由要帮我出宫,除非……可是,云思雪真的会通过沈雨枫帮我吗?如果是她要帮我,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一声呢?如果不是她,沈雨枫又凭什么违背云思远的意思来帮我?
这件事看似简单却千头万绪,我根本想不清楚个中缘由,但是有一点我却非常明白,那就是我一定要走。现在天雪魏的处境堪忧,虽然我相信冷静如纳兰和大哥者,能够看清局势力阻天雪魏,但我却不相信天雪魏能够冷静下来听。
不只是天雪魏,就连墨雨殇、瑟瑟和二哥、三哥我都放不下心来。二哥因为算计我和天雪魏的事肯定悔恨不已,墨雨殇看似懒散随性却最重感情,瑟瑟和三哥更不必说,他们本就是容易冲动的性子。五大门派迫我坠崖时,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想这些事,但被云思远无意中救起之后,我就已经开始为他们不安起来。
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所以这一场江湖浩劫,才会被一件又一件看似根本微不足道的小事慢慢点燃了引线,最终轰然爆发。不管这局面到底是云思远的精心为之还是天意如此,这一局棋,他都是毋庸置疑的赢家,至少按现在的发展形势来看,他一定可以笑到最后。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绿绮,我说过我要一个人安静一下。”我皱眉,扬声朝门外道。
敲门声停了一阵,又响起。
“绿绮,你不用管我,我一个人待着便好。”我禁不住再次说道。
这次门外终于没了动静。
我舒了口气,刚打算继续整理思路,却突然感觉房内有些不对。屏气凝神,我听到了屋内有另一个人轻微的呼吸之声。
“谁?”我本想不动声色地再听一阵,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干脆出声问道。
“看来目不能视后,你的听觉却灵敏了不少。”不算陌生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几乎立刻便绷紧了全身。
“陛下,我好像没有开门。”慢慢将头扭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我沉声道。
“本来朕也不想打扰你凝神静思,却没想到你的感官竟然如此敏锐。”听声音,云思远该是在我对面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陛下,你若真不想打扰我的话,大可不必进来。”对于他这种近乎耍赖的言辞,我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但是朕想进来,找一处地方坐着也是好的。”云思远的声音温和愉悦,听来他心情好像很不错。
“陛下你……真的是那位人人称颂、为人谦和的孝如帝吗?”我沉默半晌,终于将心中憋了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朕难道就不能如普通人一般有好有恶吗?”云思远闻言立时反问。
“在宫中,陛下你难道不该更加自重一些吗?”我再次反问。
云思远顿住,过了好半晌,才接着道:“朕在宫中,也只有在你面前才会如此。”
我不说话,只是暗暗攥紧了拳头。
“朕知道,这些话在你听来只会觉得莫名其妙。”云思远自嘲地笑了一声,但没过多久又恢复平常,“不过,朕确实只有在你面前才能如此轻松,只因你是唯一一个毫不顾忌朕身份的人。”
“陛下,你似乎搞错了什么,我可是十分顾忌你身份的啊!”我闻言不禁冷笑,不自觉大声了些。
云思远没有接话,只是翻开了桌上的一个茶杯,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很像一个人。”就在我以为他不打算再说话时,他突然开口。
“第一次见面?”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在洛阳望镜楼的雅间,那时我与洛天锦正在房里谈论着瑟瑟,云思雪便笑着携他们推门而入。
“那时我以为你是男子,只道你面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云思远喝了一口茶,轻声道。
“陛下肯定是记错了,我从未到过京城。”我压低了声音。
“第二次见面,你和天雪魏在一起,我突然明白过来之前的那种熟悉感究竟是什么。”他放下茶杯,声音越发的轻。
“总不至于是我与他颇有夫妻之相,你看见我,就像看见了他吧?”我语带嘲讽,忍不住冷哼一声。
“天雪魏……呵,他的确颇有几分先皇的神韵。”云思远轻笑一声,听声音似乎凑近了我一些,“而你……当你与他站在一处时,我终于看清了你的笑中,到底折射出了谁的影子。”
“谁?”我禁不住出声问道。
此时,我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我立马便抬手将它打开了。
“子瑜,你知道吗?你的笑其实像极了当年的……兰晔皇后。”云思远的声音近在耳边,我全身霎时生起一片恶寒。
“云思远,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让我住进这徊光轩的?”强忍住心中的寒意,我一字一顿。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当初在绝情崖下你才没有死。”云思远的声音温和,却只让我更觉寒冷。
下一刻,我以手为掌朝云思远所在的位置劈去,他轻而易举地反手扣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提起。
“云思远,你放开我!”我见势不对,立即将另一只手化拳砸向他的腹部,却也被他用同样的办法扣住了手腕。
“子瑜,难道你真的不能和朕好好说话?”云思远叹了口气,声音似惋惜又似无奈。
“云思远,要是你真想我跟你好好说话,现在就放开我!”我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
“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恐怕我一松手,你就会对朕拳脚相加了。”云思远毫不理会我的话,只是将我的两只手用他的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则抱住了我的腰。
“你想干什么?”见他这般动作,我不禁有些慌了。
“子瑜,朕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朕想要的东西全都是天雪魏的?”他将我抱在怀里,轻声低语。
“云思远,你冷静一点,先放开我!”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恐惧,我忍不住大叫起来。
“当年父皇一心一意专宠白妃,连带着她的孩子也为他深深喜爱,即便后来白妃死去,他的心依然留在了那个孩子身上,他从来都不曾那般慈爱地看过我们其他人。”云思远的手更紧了些,声音也更加低沉,“母后因此难过得抑郁成疾,朕没有办法,只得想尽办法让那个孩子从守卫森严的明露宫消失……”
“难道当年你竟……你竟想要杀了天雪魏?”听他这么说,我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紧接着就是难以压抑的愤怒。
“而墨重渊恰巧在此时突然闯入,无意间帮了朕一个大忙。”云思远没有理我,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明露宫将天雪魏盗了出去,却不知是我暗中以各种借口替他支开了明露宫的守卫。那时,朕真该直接杀了天雪魏。”
“云思远,你不要太过分了,那是你的弟弟,你的亲弟弟!”若不是双手都被扣住,我早就一巴掌扇了过去。这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当年……当年天雪魏尚在襁褓之中,他也不过几岁的光景啊!
“亲弟弟又如何?”云思远突然低吼一声,迫得我不得不安静下来,“他母亲本就是为了复仇才接近父皇的,他也不过是苍耶国王室用来复仇的一枚棋子罢了。只可惜父皇终究陷得太深,就算有母后一直在旁苦苦相劝,他也充耳不闻。若不是他们母子,母后也不会整日以泪洗面,最终抑郁而亡!”
“借口!都是借口!”我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立即开口道,“无论白妃究竟想做什么,也无论天雪魏是因为什么目的而被生下来的,他终究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你的父亲爱他,他就该死是吗?云思远,你这明明就是懦弱、自私!是嫉妒!”
“住口!”云思远的声音陡然升高,我听出了里面的怒不可遏。
“难道我说错了吗?”我亦拔高了音调。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感觉到自己被人强行扯离了云思远的钳制,然后又被抱在怀里飞速朝外面蹿去。
“来人,有刺客!”听声音,云思远也追了出来,然后便有嘈杂的声音渐渐从远处响起。
“你是谁?”我紧紧抓着抱着我的人不敢乱动,却忍不住出声问道。
“计划都被你打乱了。”抱着我的人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沈雨枫?”我立时瞪大了眼睛。
“除了我,还有谁敢在他怀里抢人?”沈雨枫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多少已夹杂了些无奈。
沈雨枫抱着我一路飞掠,身后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而我虽被晃得难受,却也不敢出声让他放慢脚步。就算我看不见也听得出身后的阵仗究竟有多大,万一被拦下了,先不说我会如何,沈雨枫可就浑身长嘴都说不清楚了——虽然他现在做的事,的确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楚。
我勉强朝前面看去,隐隐约约间似乎看见了一星半点的灯光。
“沈雨枫,前面是不是……有光?”我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看得见了?”沈雨枫的语气微微有些惊讶。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得见了才问你啊。”我被这么噎了一下,莫名烦躁了起来。
“你看看后面就知道了。”沈雨枫也不恼,直接甩了一句便不再答话。
我很想抬头瞪他,但无奈位置不许,只好顺着他的话朝后面看去。这一看不要紧,我还以为我的眼睛又出了别的症状——此时我们身后的灯笼数不清且蜿蜒而来,若不是灯笼的微光隐约映出了攒动的身影,我当真要以为自己自失明后又出现雪盲了。
但是比起这些,我此时却是欣喜异常,“我真的看得见了!”
“看来离妃的药的确有效。”与我的狂喜相比,沈雨枫仍是一派冷静。
“沈雨枫,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看着身后的大批人马正缓缓迫近,我忍不住回过头来抬眼看他。
“本来我应该后天才带你走的,后天的计划周密,几近万无一失。”听我这么问,沈雨枫的脸色似乎沉了一些,“可谁知你倒是事不关己,这种时候竟还不忘招惹陛下。”
“沈雨枫,你说清楚,究竟是谁招惹谁?”我抽了下嘴角,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已经到了嘴边的破口大骂,“我原以为你们这位陛下不过是个心胸狭隘、手段狠辣的人,却没想到他竟已扭曲到了这种地步!”
“封子瑜,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沈雨枫抽空看了我一眼,眸子里冷得似是结了一层冰。
“沈楼主,只要你能将我扔出去,你就再也不会看见我了,我保证。”此时不是赌气的时候,我很识时务地低眉顺目转了话题。
沈雨枫亦不再说话,只加快速度朝前面那一星灯光掠了去。
“小心!”就在我们快要到达宫墙之下时,我忽然瞥见了另一个方向闪过的微光,连忙出声提醒沈雨枫。
沈雨枫闻言立时顿足侧身,一支箭便擦着他的身体射入了不远处的樟树之中。而这一顿也使得他慢下了速度,一直追在我们身后的众人,立即冲上前来将我们团团围住。
“看来沈楼主你也没把宫墙之上的角楼算入计划之内啊!”看着这个场面,我忍不住略带嘲讽。
沈雨枫不说话,只是看向面前渐渐分开的人群。云思远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罩着纱的月白色云锦常服,在黑暗中尤其显眼。
“你是什么人?”他看着沈雨枫,沉声问。
我忍不住抬头看沈雨枫,发现他的脸此时几乎全部藏在阴影之中,确实看不真切。沈雨枫自然不会蠢得开口,我却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又该如何带我脱身。
“放开你怀中的女子,朕饶你不死。”见他半天不说话,云思远又接着道。
沈雨枫依旧不说话,我则开始举目四望,查找他的后招究竟藏在哪里——要是他真的没有后招,那么他这聿枫楼楼主之名也是白白被江湖敬畏这么多年了。
云思远见沈雨枫无论如何都不开口,眼神终于渐渐冷了下来。
“你若再不放人,休怪朕不客气!”云思远看着沈雨枫,一字一顿。
沈雨枫仍不出声,仿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对峙半晌,云思远终于失去了耐性,他刚要挥手示意众人动手时,沈雨枫却抱着我一跃而起。紧接着,我就看见一枚利箭自沈雨枫身旁擦过,径直朝云思远射了过去。
“远郎!”
云思远此时已是闪躲不及,另一个身影却突然蹿出,先他一步挡在了箭前。
“阿月?”沈雨枫跃上宫墙后,我终于看清了那个身影,禁不住惊叫出声。
“你想杀了他吗?”沈雨枫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起伏,深重的愤怒让人浑身一震。
“我没有瞄准他的要害,即便他中箭,也只是皮外伤而已。”被怒吼的对象却是一派气定神闲,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沈雨枫的怒火般。
“阿月不会有事吧?”云思远怎样都好,我现在只关心松离月的生死。
“阿月?”面容清秀的文气男子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哦,你是说刚刚冲出来的那个姑娘吗?这我就真不知道了,虽然我没有瞄准皇帝的要害,可那姑娘冲出来的速度有点儿快。”
“下去再说!”不等他将话说完,沈雨枫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抱着我跃下了宫墙。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好心帮你还得看你冷脸,难怪你朋友那么少……”紧接着跳下来的男子继续说着,声音不温不火,好像我们现在不是在逃命,而是在闲聊一般。
“北辰枫,要不然你就自己拣个方向跑,要不然你就别再这么啰哩啰唆!”沈雨枫抱着我,语气难得地暴躁了起来。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他对另一个人起这么大的反应,当然,云思雪除外。
不过,北辰枫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在哪里呢?
“小沈,做人不能这个样子啊!”文气男子似乎将沈雨枫的反应当成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般,继续笑着滔滔不绝,“你看我为了你都敢和整个朝廷为敌了,你一句谢谢不说也就罢了,竟然还让我一个人随便拣条路逃跑,小沈你啊……”
“你是曼荼罗教左护法北辰枫?”我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面前这个人的来历。
“哎呀,”北辰枫愣了一下,随即便叹了口气,“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啊!”
“废话!”沈雨枫冷哼一声。
曼荼罗教的护法本有左右两人,但这一任的曼荼罗教左护法,却是个常年见首不见尾的人。更有传言说,墨重渊本人都在四处寻找这位消失良久的左护法,只因为他离开时将曼荼罗教左护法的印信也带走了,害得墨重渊就算想要撤职换人都没有办法。
“北辰左护法,现在曼荼罗教已是危在旦夕,难道你还不打算回去看看吗?”先不管传言是真是假,我只想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怎么还没有回去曼荼罗教帮墨重渊一把。
“我早就不问教中诸事了,反正教中还有小魏在,墨教主是出不了什么大事的。”北辰枫对我笑了笑,答得温和平静。
“现在还不算大事吗?”听见他的回答后,我不禁抽了抽嘴角,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如今中原武林联合起来誓要铲除曼荼罗教,第二个七夜谷之役都要开战了!”
“封姑娘,你冷静些,如今的局势我还是清楚一二的。”许是被我浑身散发出的怒气镇住了,北辰枫连忙打了个哈哈,“你看,现在我们不是已经将你救出来了吗?”
我闻言不禁愣住,这么说来,沈雨枫愿意救我,竟然是因为北辰枫的缘故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表情太过明显,北辰枫盯了我一阵后突然大笑了起来。
“你的动静能小点吗?”沈雨枫瞥了他一眼,恼火道。
“抱歉、抱歉,只是封姑娘刚刚的表情实在是……哈哈哈……”北辰枫毫无诚意地道着歉,随后再次看向了我,“封姑娘,你别看小沈和朝廷往来密切,又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就以为他真的已经脱出江湖,聿枫楼就算再挨近朝廷也还是江湖的地儿,他沈雨枫也依旧是个江湖人。”
“现在还会把我当做江湖人的也就你了。”沈雨枫冷哼一声。
“封姑娘,你想啊,若非他本人仍心系江湖,我又怎么可能说得动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你呢?”北辰枫完全忽视了他的话,只笑着看我。
的确,沈雨枫此举所冒的风险要比其他人多百倍千倍,因为云思远将他当做心腹,若有朝一日云思远发现他的心腹竟然背叛了他,那后果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北辰左护法,即便你这样说,也改变不了他为朝廷做的那些事情啊!”虽然心里已经对北辰枫的话有了七八分的认同,我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道。
“封姑娘,要是换作你的话,你站在这个位置上又能怎样?”北辰枫似是早就知道我要这么问,所以他胸有成竹的模样显而易见,“他是江湖中人没错,可他也是皇帝的师兄,并且还情系长公主,换作是你,你又能怎么做呢?”
“北辰枫,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沈雨枫顿了一下,沉声道。
“我就是话痨一个,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北辰枫对他笑了笑,随即目视远方,“小沈,前面好像也去不得了。”
沈雨枫抱着我立刻停步,北辰枫则足尖轻点跃过了几个房顶朝前探路。不多时,北辰枫就苦着脸返回了。
“前面什么情况?”沈雨枫见他神色有异,连忙开口追问。
“估计是这京城的捕快全数出动了,现在街上亮得就像白昼,连夜出城看来已经不可行了啊!”北辰枫挠了挠脸颊,有些无奈。
沈雨枫沉吟片刻,抱着我转了个方向,“先回聿枫楼。”他低声道。
“喂……小沈,云思远这个时候该会第一时间过去找你吧?回聿枫楼真的没问题吗?”北辰枫看着他,表情有些犹疑。
“你爱来不来。”沈雨枫的嘴角似乎又抽了一下,然后他便抱着我跃下了屋顶。
“小沈,你这也太小心眼了吧?”北辰枫见状连忙跳了下来。
果然如北辰枫所说,我们前脚刚进聿枫楼,云思远后脚便跟了进来。沈雨枫换了身衣服就去见云思远了,我则和北辰枫一起藏身在了聿枫楼的杂物间里。
“北辰左护法,聿枫楼这么大,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躲在杂物间里呢?”看着一房间的杂物,闻着房里奇奇怪怪的味道,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起身边的人来。
“封姑娘,你可以叫我北辰大哥或者阿枫,左护法这个头衔实在不适合现在的我。”北辰枫朝我眨了眨眼睛,神色无辜,“聿枫楼虽大,但是人多眼杂,即便小沈再厉害也管不到所有人的嘴,刚刚皇宫跑了人,聿枫楼就多了新面孔,这未免太可疑了。”
“阿枫,沈雨枫真的是……自愿助我出宫的?”比起“大哥”这个称呼,我还是果断地叫他“阿枫”。
现在我只觉得不可思议,以这段时间我对沈雨枫的认识,实在不相信他会自愿助我出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这个……我当然也是有一些功劳的,毕竟要救你,他得考虑太多事情。”北辰枫支吾了一阵,终于叹了口气,“不过小沈能做到这一步,我已经很感激了,我原本还以为他只会将我送进宫去,然后就死活不问了呢。”
果然,我就说沈雨枫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帮我。我忍不住在心底腹诽了一句。
好不容易挨了一晚,我立即要求沈雨枫为我找一套男装来。
“你要男装做什么?”沈雨枫上下扫了我一眼,明知故问。
“自然是穿。”我没好气地答。
“封姑娘,你穿这一身挺好看的,要不你让小沈再给你找套浣月纱料子的长裙过来,我记得聿枫楼有的,那种料子的长裙很美。”北辰枫坐在一旁胡乱起哄,笑得开心。
“路途奔波,我一身女装怎么方便?”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沉声道,“再说身着女装的话也太过显眼,毕竟谁都知道昨夜被挟出宫的是一名女子。”
“白鹭。”沈雨枫看了我一阵,转头唤道。
“楼主。”不多时,一名身着云纹白衣的少年便推门进来。
“从云雀那里拿一套男装过来,至于大小……你就按照你的尺寸挑吧。”沈雨枫回过头来扫了我一眼,转而对少年道。
“是。”名唤白鹭的少年虽然有些疑惑却未多问,他朝沈雨枫行了一礼后,便退出了房间。
“封姑娘,其实你就是着女装也没什么关系啊,因为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易容。”北辰枫趴在桌上语调轻松,仿佛我们现在只是打算出门踏青一般。
“要是你死在了路上,可别指望我会给你收尸。”沈雨枫瞥向他,突然低声道。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的尸体,曼荼罗教肯定会照料好的,毕竟左护法的印信还在我身上呢。”听着这摆明了就是诅咒的话,北辰枫毫不恼怒,依然笑得轻松平和。
沈雨枫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得这般坦然,一时间看着他竟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除了雪儿外,这世上竟然还有沈楼主你摆不平的人哪!”我在旁边看得好笑,忍不住出言调侃了一句。
下一刻,骇人的威压就自沈雨枫那边逼了过来,我浑身一震,想都没想就立即后退几步,闪到了北辰枫身后。
“小沈,这么对姑娘家可不好啊。”北辰枫倒也配合,直起身板来认真地看向沈雨枫。
我看见沈雨枫的额角隐隐有青筋暴出,但他最终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小沈,生气了,发泄出来比较好,一直憋着容易伤身的。”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北辰枫竟然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沈雨枫的身形顿了一下,我以为他会即刻转过身来揍人,但他下一刻却迈着更大的步子走远了。
“阿枫,你……”此时我不知道是该钦佩北辰枫的英勇无畏呢,还是该为沈雨枫有如此损友感到可悲。
“封姑娘,他早就习惯了,这没什么。”北辰枫回过头来看我,笑容温和、眼神清澈,“倒是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什么准备?”听他突然这么问,我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