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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与皇帝的交易

虽然我也不想冲动行事,但不知为什么,每当话一到嘴边我就忍不住说了出来。就像刚才,我明知当着云思远的面说他与凌律帝是一路货色会让他杀心再起,可我还是说了出口。封子瑜,为了你所爱的人们,下次你一定要在云思远面前管好自己的嘴,一定!

若硬要说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最不可靠的话,那肯定就是自己对自己的叮嘱和告诫。白天我还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再跟云思远说些有的没的徒惹杀身之祸,晚上我却又在遇见云思远时没忍住,说“这宫里无酒喝,说不定是因为酒太难喝的缘故”,这么说的结果便是,云思远不知从哪里带来了一坛酒摆在徊光轩院里的石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看来陛下最近真的很闲。”红菱和绿绮看见他慌忙行礼,我则皮笑肉不笑地抽了下嘴角。

“朕也是人,一天十二个时辰,总也有闲下来的时候。”他毫不在意我的态度,提起桌上的酒坛摇了摇,“五十年的松醪酒,不知子瑜你有没有兴趣与朕小酌一杯?”

“陛下说笑了,受伤之人岂能饮酒?”虽然听见松醪酒之名后我已经有些心动,面上却仍保持着平静的神色。

“绿绮,拿酒杯来。”云思远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径自朝绿绮道。

“奴婢遵旨。”绿绮向他行了一礼后便转身进屋,不多时就端着两盏红中带蓝的琥珀酒杯,走出来放在了石桌上。

“蓝景红尘,好久没看见这副酒盏了。”云思远拿起一只杯子摩挲着,似乎心生感慨。

我看着他,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子瑜,莫非还要朕走过去请你不成?”见我不动不语,云思远放下杯子,抬眼看我。

我与他对视片刻,大步迈向他对面的石凳坐了下来。云思远见状但笑不语,随即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斟满了两个琥珀杯。

“虽然朕不爱饮酒,松醪却无论如何都得尝上一尝。朕知你最爱秦无素制的清雪酿,也许这五十年的松醪不会比她的酒逊色多少。”将杯子举到鼻前闻了闻,云思远笑着说道。

“陛下,你到底在江湖中安了多少眼线?”我也试着闻了闻松醪酒的酒香,的确沁人心脾。

“原来清雪酿是一个秘密?”他闻言眨了眨眼,似乎颇为无辜。

“或者你要告诉我,你的眼线是墨雨殇之流?”我微微一笑,嘲讽之意浮于表面。

“要是醉笑楼真能为朕所用,朕也不用费尽心思地东奔西走了。”云思远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闻言竟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我抽了下嘴角,决定安静地喝酒。

五十年的松醪酒味道确实不错,酒味醇浓却不辛烈,回味微甘,饮下后似乎连带着思绪都沉静下来。

“如何?”云思远略带笑意的声音将我骤然惊醒,我立即回神看他。

“佳酿好酒,不可多得。”再抿了一口,我轻声道。

“比之清雪酿如何?”云思远以手支住下巴,继续问。

“无素的酒天下无双,即便这松醪酒再甘醇,亦无法与之相比。”我一饮而尽,将琥珀杯放回了石桌上。

云思远的眼神变了变,随即恢复如常。

“看来,朕倒真该尝一尝这传说中的旷世佳酿啊!”沉默片刻,他忽然笑了。

“若陛下还是商人云思远,或许还有机会一尝,可是现在嘛……”我笑着起身,微微低头看他,“陛下,无素的浊酒怕是入不得陛下的尊口啊!”

“子瑜,你非要这么敌视朕吗?”云思远身子未动,只稍稍抬头与我对视,“江湖究竟如何,你应该比朕清楚,说到底,江湖这趟水也不是由朕一手搅浑的。”

“是,陛下只不过是做了个推波助澜的局外人而已。”我笑意不减,语气平静,“只可惜我封子瑜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这种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之辈,借刀杀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你到底是因为朕欲铲除武林而敌视朕呢,还是因为朕一心想置天雪魏于死地?”云思远看了我半晌,忽然开口道。

没想过他会突然这么问,我一时间沉默下来。

红菱和绿绮见情形似乎有些不对,便一个退入屋中,另一个悄悄地隐进了阴影里。

“是这样又如何?”我沉默许久后才再次开口,说话时丝毫不闪避他的目光,“天雪魏与你不过一面之缘,要说嫉恨仇杀怎么也轮不到你,更何况你贵为天子,又有什么好嫉恨他的?难道你还嫉恨他生在江湖,天天为生死奔波不成?”

这次云思远倒不像白天那般突然杀气逼人,相反,他竟忽地笑出声来。我不知他现在作何想法,只得不动声色地站着看他。

云思远笑了许久,似是笑到没了力气才渐渐止息了笑意,“子瑜,有些事要是真如你想的这般简单该多好。”他看着我,声音轻而温柔。

“天灵萱是谁?”我当然知道事情从来就不如我想的那样简单明了,所以我干脆开门见山。

“你倒是敢问。”云思远拿起酒坛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道。

“不问又怎么知道事情不简单?”我重新坐下,与他对视。

他看了我一眼,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我看着他自斟自饮却并未出声,因为我想看看他和我,究竟谁更加沉不住气。

云思远直到灌进肚中第五杯酒后,才再次开口,“天灵萱第一次进宫时的身份是品香师。”他又斟满了一杯酒握在手中,眼睛虽看着我,眼神却似乎已飘忽远去,“但凡嗅过的香,她都能立刻记下香中材料,从无错手。朕的母后,即当年的兰晔皇后对她喜爱有加,多次在先皇面前提及这位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我仔细听着并不插话,虽然疑问不少,心中却已隐隐猜到了天灵萱的身份——后来的身份。

“先皇听闻多次后,终于对这名品香师起了兴趣,一时心血来潮,便命人从国库内取来了西域三支国敬奉的国宝弭罗之香,宣品香师天灵萱进殿品香,岂料这一宣便让母后终生追悔莫及。”云思远轻笑一声,言辞间似是透着嘲讽,却又夹杂了几分愤怒与悲哀。

“先皇初见天灵萱,即被她的一身纯白所震撼,连日品香论理,更是让他对这名身世成谜的雪发女子心生爱慕,最终天灵萱成了先皇的妃子,由先皇宣世赐名号为‘白’。”云思远饮尽杯中的酒,再次斟满一杯。

“原来天灵萱即是白妃!”听到这里,我虽心中有数,却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天下皆知先帝的白妃宠冠六宫,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绝色女子,却不知白妃竟然还是个一等一的品香高手,难怪水吟裳提起天灵萱时会一脸崇敬。不过慢着,刚刚云思远似乎说白妃是……一头雪发?

云思远对我的反应并不奇怪,继续道:“自此以后,先皇几乎再未踏足过其他寝殿,连母后的昭德宫都甚少再来。母后整日愁容不展,却难诉心中苦楚,只好移驾徊光轩静养休息,却不想这段时间里,白妃那边竟传出了身怀六甲的消息。”

“徊光轩地方僻静,静养确实不错。”我干笑一声插了句话,心中却乱作了一团麻。

先不论云思远将我安排在这里是何用意,他为何提起白妃当年身怀六甲之事?

“本来白妃有喜并非意料之外的事,毕竟她恩宠正隆,可母后担心的却是先皇对她日渐深重的疼惜之情。”不知是不是已经看穿了我心中所想,云思远竟抬头多看了我几眼,“朕虽为长子,又是母后所出,理应继任帝位毫无争议,可先皇却在纳娶白妃之后一推再推立储之事。母后本就心存忧虑,见此情形更是不安,只得恳求朝中老臣上书父皇,请求其按帝家祖训立长立尊。可惜母后算错了一件事,历朝历代又有哪个皇帝愿意立储之事为他人左右?所以母后这一步棋走得极错,几乎赔上了她的后位。”

“陛下,你醉了。”我站起来,作势就要迈步回屋。

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听,而且这样的事情我也听不得。皇家秘辛之所以称之为“秘辛”,就是因为它不能为外人所知,因为它关系到皇家的威严。如今云思远竟这般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于我来说怎样都不是好事一件。若他真的醉了,那他清醒之后必定要杀我灭口,若他并没有醉……若他没有醉,那我有生之年将再难离开皇宫。

我刚迈开步,云思远也站了起来。

“子瑜,事关天雪魏,你真的不想听?”他轻笑一声,仿佛胸有成竹。

我顿了一下,继续走。

“你说,他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呢?”云思远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停步,却并未转身。

“若你真的在乎天雪魏,你就该替他探明身世。”云思远接着又道。

我踌躇片刻,终是缓缓转身,“陛下,你究竟想要如何?”我盯着云思远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希望自己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阴谋和诡计,我希望自己能有足够的智慧与他对峙,我更希望自己能想出好的办法逃出生天。云思远有一点说得没错,这个江湖对我来说变成什么样都没有关系,但我要我的父母兄妹、亲朋好友还有天雪魏,全都平安无事。

“白妃顺利诞下麟儿,先皇见他肌肤白皙、眸色透亮,便给他取了一个‘冰’字——云思冰。”云思远再次无视了我的话,只是接着前面的继续讲下去,“可惜白妃体弱,产后没多久就染风寒去世了,朕可怜的小皇弟云思冰亦在不久后离奇失踪,在寻找未果的情况下,先皇终于因受不住打击而病倒床榻。无奈之下,他只得遵照满朝文武之谏立朕为皇储,代理国事。唯一可惜的便是,先皇立储之后就再没回到皇位之上。”

“可惜一位绝代佳人竟然就此殒命,果真是造化弄人。”我叹了一声,强压住心底的忐忑,沉声道。

“难道子瑜你刚刚只听见了有关于白妃的种种?”云思远对我的反应似乎颇为惊奇,不禁出声问道。

“我自然也听见了兰晔皇后的苦痛遭遇。”我朝他抱拳行礼,随后就要走回房间。

“天氏一族独有的苍冰诀,天氏男女皆可修习。”岂料云思远骤然响起的话语,再次阻住了我的脚步,我不禁驻足凝神,“换句话说,苍冰诀就是天氏一族的证明,雪发白须也是天氏一族所独有的标记。”

“天雪魏只是被原曼荼罗教右护法天逸恒收养罢了,苍冰诀亦是天逸恒所传。”我没有回头,却忍不住出声反驳。

“子瑜,苍冰诀从不外传。”云思远似是听见了一个笑话,语气中竟微微泛起了笑意,“就算当年苍耶国为先皇所灭、天氏一族几近血脉断绝,都没有外传。”

我猛地转身看向他,“你说什么?”我竭力保持镇定,声音听来却有些颤抖。

“天氏一族乃是苍耶国王室,而苍耶国,只是当年先皇平定关外九国之乱时,顺带扫平的一个西域小国。”云思远许是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于是语气平常地解释了一遍。

“即便如此,天雪魏亦可是天氏遗孤,未必就会与白妃扯上什么关系。”我强自定下心神,再次开口辩驳。

“当年先皇命人清点苍耶国王室遗体,只有苍耶国皇储与一皇女不见踪影。”与我的焦躁不安相比,云思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气定神闲。

“若你们一早便怀疑白妃是苍耶国皇女,为何先帝还要立她为妃?”我再也沉不住气了,语调陡然升高。

“子瑜,朕也知道你必须死,可朕还是将你带进了皇宫。”云思远重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心里一惊,却霎时明白了他们的想法——为帝者,皆以为世事都将为其掌握,他们无所惧亦无所怕,只因他们自诩为天子——苍天所授、拥有最高权力的天之子。

“陛下,你已为帝。”我沉默许久,终是艰难地开口。

“是,朕已为帝。”云思远神色平静。

“陛下亦是兰晔皇后所出,为尊为长。”我接着道。

“确实如此。”云思远抬眼看我。

“无论从情从理,无论天雪魏究竟是何身份,他都不会,也不能威胁到陛下哪怕一分一毫。”我与他对视,毫不避让。

“现在看来,他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威胁。”云思远又一次喝完了杯中的松醪酒,呼了口气。

“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再苦苦相逼?”我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忍不住越发拔高了音调,“陛下身为一代明君,即便不顾兄弟情分也该顾念血浓于水,更何况天雪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

琥珀杯骤然擦过耳边狠狠地砸在门上,器皿碎裂的声音刺进了我的耳中,亦刺入了我的心底。

“封子瑜,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云思远站起身来,朝我迈开了步子,“朕无意寻他,可他却偏偏闯进了朕的眼帘。朕只想天下禁武、太平昌盛,而他正好为朕铺开了路子,事已至此,朕,何乐而不为?”

看他走近,我便下意识地后退,谁知还没退几步,背就撞上了门框,等我反应过来想移身再退时,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生生扯回来抵在了门上。

“陛下的意思是你不欲杀天雪魏,天雪魏却自己找上门来送死?”我紧靠着门,想要尽量离他远一些。

天雪魏喝醉时我愿意亲近他闻嗅酒香,可面前的这个人无论醒醉与否,那本来醇郁的松醪酒香都让人惊惧不已。我承认我现在怕得厉害,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天雪魏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认祖归宗。”云思远的眼睛此时清明得可怕,但他却像是真的喝醉了一般慢慢凑近了我的脸颊。

“天雪魏并未认你!”我禁不住慌忙伸手抵住他的胸口,不让他再挨近半分。

“可他修习了苍冰诀,承了‘天’这个姓。”云思远倒没有再向前倾,只是在我脖颈和耳畔喷着酒气。

“那又如何?”见他没再动作,我稍稍心安了些,于是低声问道。

“先皇平关外九国时各国均有余孽未灭,苍耶国虽名不见经传,却是当时反抗最烈、几近灭族的唯一一国。”云思远轻笑一声,趁我凝神细听时,竟又向前倾了几分,“天雪魏一出,难保边祸不会再起。”

我察觉不对,连忙用力一推想要脱身,云思远却好像一早便知道了我的想法,竟在退步途中变换步伐,瞬间挡住了我的去路,猛地将我整个人压在了门上。

“云思远,你想干什么?”这下我是真的慌了,忍不住大声吼道。

云思远对我的拼命挣扎视若无睹,他依然死死地压着我,竟还腾出一只手来抚上了我的脸。

“云思远!”我又气又急,却偏偏挣脱不开他的钳制。

“皇兄!”就在我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时,这一声突然响起的清脆嗓音,让我如闻天籁。

云思远听见这个声音,似乎如梦初醒,瞬间便放开我,后退了几步。

“小姐!”乍一放松,我整个人都靠在了门上,绿绮此时急忙出来将我扶住。

“皇兄,你这是醉了吧?”云思雪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的面前站定,有意无意地将我挡在了身后。

云思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快步走到我身边与绿绮一道扶住我的红菱,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雪儿,朕的确是醉了。”他揉着额角,语带醉意。

“那我便差人送皇兄回去吧,毕竟封姐姐还是个病人。”云思雪微微一笑,她身后的两名侍女便走到了云思远身边行了一礼。

“雪儿,你也别在这里待得太晚。”云思远朝她笑了笑,目光慢慢移向了我。

我浑身一紧,连忙移开眼睛看向别处。

“是,皇兄。”云思雪笑着朝他行礼,然后目送那两名侍女将他搀出了徊光轩。

“姐姐,你没事吧?”待云思远走远,云思雪立即转过身来仔细看我,脸色有些发白。

“还好,只是有点反应不过来。”我勉强扯了下嘴角,却在想起刚刚的情形时忍不住颤了一下。

云思雪察觉到了我的不妥,连忙抬头看向红菱和绿绮,“你们还愣着作甚?赶紧扶人进卧房啊!”

红菱和绿绮闻言,立刻半扶半架地将我搀扶进了卧房。

靠坐在床上,慢慢地饮下一杯雪银毛尖,我这才平静了下来。

“雪儿,我真的没事了。”将茶杯递给绿绮后,我见云思雪依旧面露担心之色,便朝她笑了一笑。

“姐姐,其实……皇兄平日里并不是这般模样的,他今天只是醉了。”云思雪小心仔细地观察着我的神色,似乎想从我的脸上看出我此时究竟作何感想。

“哈。”醉了?那双清明到可怕的眼睛哪里像是醉了?

许是我脸上的“不信”二字太过明显,云思雪的表情慢慢变得尴尬起来。

“雪儿,我想离开这里。”不等她再次开口,我率先抬眼看向了她。

“姐姐,你的内伤尚未痊愈啊。”云思雪闻言,好看的柳叶眉立时皱了起来。

“我已经等不了了,我必须走。”我看着她,一字一顿。

“这……”云思雪见我半点犹豫也无,不禁面露难色。

“你可是不愿帮我?”我见她支吾,不禁出声追问。

“姐姐,我自然希望你能早日出宫与天宫主相见,只是……”云思雪张了张口,犹豫许久后终是咬着牙继续道,“只是如今出入宫门都需得皇兄首肯,否则根本拿不到出宫的令牌呀。”

“即便是你也不行?”我闻言有些疑惑,毕竟云思远的闲暇再多,也不该天天管理这些出入宫门的芝麻小事吧。

“要是可以的话,我还需每次都缠着皇兄带我一齐出宫吗?”云思雪微微苦笑,语气颇为无奈。

听她这么说,我不禁皱起眉来低头沉思,一时间,徊光轩里便安静了下来。

“雪儿,我有些乏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过了一阵,我再次抬头看向云思雪。

云思雪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还望姐姐别将今天的事往心里去啊!”

“嗯,我知道了。”我朝她点头,她又看了我一阵后,便转身走出了卧房。

“小姐你为何……执意要离开皇宫呢?”送走云思雪,绿绮回来后便忍不住出声问道。

红菱闻言不禁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因为我牵挂的人并不在这里。”看着她疑惑不解的表情,我微挑嘴角轻声回答。

“看得出来,陛下很喜欢你啊。”绿绮脸上的疑惑更甚。

“喜欢?这我可看不出来。”一想起云思远刚才的模样,我竟然再次打了个冷战,“再说,就算他真的喜欢我又如何?我喜欢的人不是他,我也没有必要迁就他。”

“小姐慎言,小心隔墙有耳。”我的话音尚未落下,红菱便立即出声提醒。

“有没有耳对我来说其实都一样,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感激地看她一眼,我却并不在乎,“在被云思远救起之前,我本已不抱生的希望,就算如今被他救起,我心存感激,却也不会任他摆布,不管他在打什么主意,只要是威胁到了我至亲至爱之人,我都不会遂他的意。”

“小姐!”红菱这次加重了语气,听来已是呵斥。

“我知道,‘陛下’尊称不可废,是不是?”我叹了口气,对她的谨慎有些无奈,“只可惜今晚看来,你们的这位陛下似乎颇为不自重啊!”

“小姐!”这下,红菱是真的恼了。

“我要休息了,你们也早点睡去吧。”我二话不说便躺下,拉起被子蒙上了脸。

昨晚我睡得并不踏实,辗转反侧间想的都是云思远说的那些话。要是云思远所说的确属实,那么天雪魏的真正身份便是先帝失踪的二皇子云思冰,可天雪魏对此根本一无所知。但是若天雪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么他便立即陷入了两难境地,是恢复云思冰之名承袭天朝正统,还是承袭苍耶国王室遗脉向天朝复仇?

即便天雪魏能够放下这一切与我携手退隐,可是云思远能够放过他吗?就算云思远真的实现了天下禁武,但只要天雪魏活着一天,他就能再找到理由杀之而后快。他恨天灵萱,所以他也恨天雪魏,即便他将这种憎恶掩藏得极好,我依然可以感觉到他埋藏在心底的强烈杀意。若我不能和他达成某种协议,他永远不会放过天雪魏。

思来想去,我决定向红菱打听一下御书房的具体位置。红菱虽然对我与昨日截然不同的言行感到万分奇怪,她还是耐心地告诉了我御书房要怎么去。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路走去,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隐约看见“御书房”三个烫金大字。等前来议事的大臣们陆续从里面走出来,我确定里面没了他人后,便径直走了过去。

“你来干什么?”不等我走近台阶,御书房门口的一名侍人便抬手拦下了我。

我眯起眼睛看了看他,发现正是昨天随云思远去徊光轩的长情。

“劳烦长情大人通报一声,我有事要觐见陛下。”笑着朝他行了一礼,我柔声道。

“御书房岂是你这样的妇人可以随便进出的?你离开吧!”长情闻言冷哼一声,表情不屑。

“大人真的不予通报?”我也不恼,依旧微笑。

“走吧、走吧!”他见我不动,作势便要上前来推。

我见他上前,干脆也上前一步,猛地扣住他的手腕朝身后一拉,瞬间让他摔在了地上。然后,我便趁房门前的两名侍卫还未回神之际,大力推开房门蹿进了房内。

“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长情从地上爬起来后立即叫了起来,那两名侍卫这才如梦初醒般转身追进了房内。

“封子瑜留下,你们都出去吧。”相比长情与侍卫们的惊慌失措、如临大敌,在案上批着折子的云思远竟然连头都没有抬。

“陛下,这……”长情也进了房,一脸难色地看着云思远。

“怎么,朕的话你们没有听见?”云思远闻言,抬头。

“臣遵旨!”长情等人立时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出门时,长情还不忘将房门顺手带上。

见他们出去,云思远便继续低下头批阅奏折。

“你不问我有什么事?”见他竟似完全当我不存在,我不由得好奇起来。

“你有事自然会说,何须朕再开口。”云思远答话,却依然没有抬头。

被他这么一噎,我竟半天说不出话来。

“陛下,天下禁武并不一定要以暴制暴。”我沉默了一阵后,朗声道。

云思远闻言,突然顿住了手里的动作,慢慢抬起头来,“哦?”他看着我,似乎有了些兴趣。

“陛下如今的计划,不过就是挑起曼荼罗教与中原武林生死敌对,好在两败俱伤之际,将双方残存势力收编朝廷,是吗?”我见他的注意力已经移到我的身上,于是接着往下说。

“这般做法朕非常喜欢,省时省力。”云思远笑了一下,便要低头继续批折子。

“我能让你减少伤亡。”见他又要低头,我连忙道。

“减少伤亡?”云思远再次看我,语气中隐隐带了几分嘲讽,“似乎武林争斗素来与朝廷无甚关系,朕这里又何来伤亡?”

“当年的七夜谷一役,朝廷的确未加干涉,所以不计其数的无辜百姓才被卷入武林械斗平白牺牲。陛下,你觉得这天下是民心重要呢还是兵马重要?”我毫不在意他的嘲讽,一字一顿地继续道。

云思远闻言眼神立即变了,他沉吟许久,终于正了面色,“你有什么办法?”他低声问。

“陛下,我想与你谈一笔买卖。”见他已经正色,我反倒不急了。

“你是打算要挟朕吗?”云思远微挑嘴角,眼里却全无笑意。

“不,是买卖。”我认真地看着他。

“这桩买卖朕似乎可做可不做。”他放下手中一直握着的笔,向后靠在了龙椅上。

“陛下是明君,自然不会弃黎民百姓而不顾。”我笑,笑得温和得体,“更何况陛下实行天下禁武的本意就是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倘若计划当中死伤太多无辜的人……”

“你想做什么买卖?”不等我将话说完,云思远便开口打断了我的话。

“我为你天下禁武提供兵不血刃之法,你自此放过天雪魏。”听闻此言,我便也不客气,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口气不小啊!”云思远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朕凭什么要用天雪魏与你做这桩买卖?”

“因为陛下是明君,陛下一定明白到底孰轻孰重。”我敛眸,竭力使自己语气冷静。

“朕大可唆使曼荼罗教与中原武林再次约战七夜谷,然后派重兵围七夜谷而不攻,静待佳音。”他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亦逐渐冰冷。

“曼荼罗教与中原武林虽血仇深重却也不是傻子,墨重渊和五大门派掌门见势如此,必定联手突围,就算朝廷这十几年来已经放宽了对江湖的管制,可武林中人对朝廷依然心存芥蒂。”我再次笑起来,故意加重了“芥蒂”一词,“也许曼荼罗教与中原武林的确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但这种关系无论如何也强不过武林与朝廷之间的关系。”

云思远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我亦看着他,静待他做出决定。其实我也没有把握云思远一定会应承下来我的提议,正如他刚刚所说,这笔买卖的确是可做可不做的。而我这一把赌的便是他的仁爱之心,事成与否,就看他究竟多么心系百姓。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云思远忽然叹了口气,“说吧。”他揉了揉额角,低声道。

“陛下可是已经答应放过天雪魏?”我心中一喜,连忙追问。

“朕需看你的办法究竟能有多大成效,你又如何能让朕兵不血刃地实现天下禁武。”云思远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冷声说道。

“要说起来,这个办法其实并非上上之策,却是整合武林的最佳途径。”微微一笑,我轻声道。

这一把是我赌赢了,虽然他并未明说放过天雪魏,但他的口气已然有了松动,只要他心生动摇,天雪魏的事就有希望。

“说。”云思远加重了语调。

“暂且将曼荼罗教放置不管,于中原武林打压除五大门派之外的其他所有门派,并大力为五大门派招揽、发展门派子弟。”我深吸一口气,徐徐道来。

“这么做,对朕有什么好处?”云思远该是想到一些东西了,但他只是略微皱眉,而后继续问道。

“中原武林一直是五大门派并驾齐名,其他小门小派虽不成气候,却自发联合抵制五大门派江湖独大。”我闻言,继续说道,“陛下此时若公开支持五大门派共掌武林,一则可以做个顺水人情让五大门派心生感激,二则可以名正言顺地驱散其他势力而不费一兵一卒,因为陛下面前有五大门派挡着,其他武林势力根本无从生事。”

“若使武林生出领袖秩序更强,那朕之前所做的一切不是全都白费了吗?”云思远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一字一顿。

“我想陛下并非没有想到个中微妙,只是不想自己点破吧?”我“哈”了一声,看向他的眼睛,“若五大门派真能扫清其他江湖势力共掌武林,那么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想要武林出来一个真正的盟主,不是如顾飞琼那样的傀儡,而是真正的武林之主。”

“然后,这个‘真正’的武林之主,便自然而然地成了我手中的傀儡?”云思远换了个姿势,语气比刚才轻了许多。

“五大门派联合可以独大武林,但拉出其中任何一个,都不会是其他四大门派的对手,他们当中若有人想称盟主,便注定要依靠朝廷的力量。”我再次勾起了嘴角,“与其让曼荼罗教与中原武林两败俱伤后捡收残兵败将,还不如收编整个武林以备不时之需。”

“说得好。”云思远抚掌而笑,眼中却依然没有笑意,“可是子瑜啊,你是不是得先看看曼荼罗教该怎么办?天雪魏可是正率曼荼罗教教徒血洗中原武林哪!”

“你说什么?”我瞬间便冲到了桌前,死死盯着坐在案前气定神闲的云思远。

云思远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一本奏折,我立即抄起奏折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陛下,若你觉得我那一计尚可,便请立即依计行事!”我颤抖着将折子慢慢合上,再次抬眼看向云思远。

“那曼荼罗教又该如何?”云思远亦看着我,表情玩味。

“请陛下让我回去找天雪魏,只要他看见我完好无损,便不会再寻中原武林的麻烦。”明知云思远早就知道答案,我仍是说了一遍。

“现在说这些恐怕已经迟了,即便天雪魏收手,这血海深仇中原武林亦不会善罢甘休,无论如何,这一战都是免不了的。”云思远长叹了一口气,故作惋惜。

“让我走,我可以让你这辈子再也看不见天雪魏这个人!”猛地一拍桌子,我几乎是低声吼道。

“子瑜,你难道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父母兄妹为你的生死厮杀而亡?”云思远依旧是一派悠闲模样,却让人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现在的武林已是一片混乱,千雪山庄早就不能置身事外!”我瞪着他,几乎咬牙切齿。

“可如今成为众矢之的的是天雪魏,若你真与天雪魏私奔而走的话,千雪山庄真的能够不受牵累吗?”云思远笑了,这次的笑意竟然透进了他的眸子。

“云思远,你……”我指着他的鼻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子瑜,你是第一个在知道了朕的身份之后还敢这样对朕的人,朕敬你有这份胆量。”云思远似乎更加开心,他抬眼看向门口,“长情。”

“臣在!”一直守在门口的长情立时推门进来。

“送封姑娘去休息吧。”云思远看了我一眼,再次拿起了案上的折子。

“封姑娘,请吧。”长情走到我身旁,做了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