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座高楼生长看着一座高楼从下种开始,生根发芽,长成大树。我不是种大树的人,只能站在窗口,以欣羡的眼光,看这大树攒着劲儿拔节,声声悦耳。
太阳通宵高照。伺弄高楼的人从前伺弄庄稼,懂得季节轮回的语言。脚手架上,肩膀紫铜而有力,汗水流多流少,都淹没不了干活时潇洒的身姿。所有辛苦和疲惫,从嘴巴斜叼的烟卷里飘走,飘成头顶舒展的彩云。
傍着大楼的小毡棚里,乡野情调恣意地漫溢。灶火通红炊烟袅袅之后,朝高楼大吼一声,销魂的腔调里,便有一群雄性的狼吞虎咽,将粗糙的饭食,吃满碗满碗的惬意。半成阳台上,各式未洗尽汗渍的衣衫飘摆,渲染家的气氛。独身出来的汉子们,瞅一眼就心热,从枕下抽出黄铜唢呐,鼓圆腮帮,把个"兰花花"吹得山响。
我看着大树成长,枝枝杈杈上,筑起温暖的巢。棚户之民如浪涌来,把抑郁已久的心事,从扇扇洞开的窗户挑出,燃放得花花绿绿。这是收获的喜悦,而播种者却黯然。他们背起铺盖,去寻找另一条田垅。回眸,眼眶里泪光闪闪。
雨,或倾斜的建筑工地雨,打湿了报纸上的新闻,一座城市的秩序从此混乱。风沿街奔跑,落叶是最后的疼痛。一个流浪歌手,站在路边唱《白天不懂夜的黑》,嘶哑的嗓音,在嘲笑生活的老谋深算。雨中的车辆呼啸而过,奔逃的人们不知去向。天地之间越来越冷漠,稀薄的空气已经承载不起云层的重量。阳光走失很久了,现在还没有找到回家的路。一个异乡的打工仔,站在地面的废墟上,目光锈迹斑斑。他看见五岁的儿子正穿过妻子的泪水,抵达故乡,又像是在传递家中老母亲去世的噩耗。雨在雨的记忆里,血流成河。
天空倾斜,建筑物的影子是心灵的暗伤。叠垒的钢架是肉体腐烂后遗留的墓碑,几个孤独的建筑匠,第一次爬上了别人的高度,回首看见了自己的深渊--疲惫的身躯悬挂半空,家园在距离之外荒草蓬勃,粮仓空乏。响雷的咳嗽是伤口的呐喊,急雨成灾。要想回家其实也挺容易,一滚而下,灵魂便得到永远的皈依。雨,在雨的记忆里,血流成河。
孤独的建筑匠,爬在自己的骨架上,喃喃自语:这场雨与我们无关;这场雨,阴魂不散。
天桥,一个人的子夜子夜时分,想要通过逃出来治疗自己的失眠是不容易的。疾病躲在我的骨骼里长成了一个忧郁的少年,他脸上的青春痘是我躯体上的老年斑。是什么使我走在世界的边缘,惊慌失措?天桥瘦了,夜很疲惫。
我在失眠里看到更多失眠的人,年轻的风尘女摘下盛开于心尖上的玫瑰,等待献给城市的巢穴里晚出觅食的夜莺;乞丐的双脚是生存的矛盾,以跪的形式求取站的尊严,残破的碗里落满了月亮的脏物;警察的眼睛是脆弱的灯盏,照亮了黑夜的假象,却无法辨识躲在暂住证里做梦的心事;三五个晚归的民工扛着时间的修辞,懒散而过,本该放松的身体却显得更加沉重,疼痛是幸福的孤岛;一个诗人靠在天桥的栏杆上,借酒装疯,企图能在他人的伤口上挖掘出诗歌的素材,经过高度的艺术加工后,创作出优美或伟大的诗篇,卖钱扬名,养家糊口……子夜十分,天桥上,疾病躲在我的骨骼里长成一个忧郁的少年,我在世界的边缘,惊慌失措。作为子夜唯一的局外人,我在深度的失眠里--死了。又重新活了过来。
天桥瘦了,夜很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