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闻福水叔是操劳而死的,享年五十四岁。
他殁时,四个子女和一个媳妇都带着欢愉、如释重负的笑容办理丧事!唯独两个年幼不懂事的孙儿,擎香拜祭时给香火烫着,哭个稀里哗啦,须劳动母亲又哄又吓才止了哭,令丧堂仅有的那么一点悲戚气氛也消殆了。
来吊丧的亲朋戚友开始议论纷纷。
"那些不孝子孙,真是大逆不道。老爸过世,一滴眼泪也没流,居然还笑呢,天打雷劈呀!"
"等分财产嘛,他们恨不得老爸早点咽气!"
"财产?福水叔一穷二白的,哪来的财产?"
"那块地呀!你懂什么!这些年经济好呀,加铺路到处在发展,以前两百块钱买到的烂泥巴,现在值二十万呢……"
福水叔遗照似浮漾着一些感慨。他是由唐山南来的。韩战(指朝鲜战争)爆发那年胶价好,他把新婚妻子留在乡下,随着淘金的浪潮涌到星洲大伯的胶园干活。接下来发觉大伯只当他是廉价劳工,一气之下跑到雪兰莪开荒!真正是披荆斩棘,辟出良田,有一种"含恨立志出乡关,淘金未成誓不还"的意味。
子子孙孙们披麻戴孝的排成队伍,轻步走过乡间小路,过桥,越过北山的老橡树林……从山溪里汲起半桶清水;复慢慢地,轻悄地回到乡居……他们脸上仍带着欢悦的人的习俗,做大儿子的用毛巾蘸了清水,小心翼翼洗涤父亲的遗体,拭抹干净,穿上寿衣。
福水叔脸上带着安详。他仿佛在临终前已彻悟了,这辈子的淘金梦是幻灭了。守在福建乡下的妻儿等待的是他每年两封的家信!而守在南洋这头的他却仍然一锄一耙的开沟筑堤,保护着那三英亩的可可园,免得被黄泥浆及工业垃圾所淹埋……他就是这样累垮了,含恨归不了乡道士做法事的诵祷声嗡嗡扬扬。
孝子孝媳们仍然保持那愉快的笑容,不敢稍露一丝一毫非伤神色。
吊丧的人们还在七嘴八舌。
"不是吧?福水叔要是有钱,这些年早就回唐山了,就是筹不到旅费,不能衣锦还乡,跟唐山的妻儿团聚……唉,你们知道吗?他连做梦也希望自己死后能葬在故乡……"
"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不孝子孙……唉,也难怪,娶了半唐番的女人,生的孩子就是差了点……改天没把祖宗牌位拿去烧,就谢天谢地啦!"
"半唐番?半唐番也是人吧?家里死了人呀,哭也不懂?太不应该了!"
丧事到了尾声。子孙们站在坟前,将麻纱和孝服除下,投入熊熊焚烧着的冥纸堆里,一瞬间便化为飞灰……孝子孝媳仍带着笑意擎香朝坟头叩拜,始离去。
回到乡居,大儿子带头跪朝父亲的灵位再交焚香祷告:"爸爸,我们都依照您的吩咐,在丧事期间不敢悲伤流泪,怕真如相士所言,子孙一哭,您回头一望,灵魂便找不到回唐山的路……"
跪在灵位前的媳妇、子孙们这才抑制不住地号啕大哭!悲痛的泪水似决堤般泛滥……故乡的年故乡的年是儿时的年。自从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小家以后,故乡的年就渐行渐远。一开始,还坚守着一个信念,无论多忙,一定要回家过年。可是后来,有了孩子,忙于工作,交通不便,回家过年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但儿时过年的场景和欢乐,就像一幅画,已经铭刻在我的脑海。那种热闹,那种温馨,那种甜蜜,魂牵梦绕,常驻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