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主动提出要到最穷困、最偏僻的山区去支农。于是上级满足了他的要求。
他去的地方没有通车,走三天两夜才到达。进村的第一天,村人全跑出来,站在山坡上,像看一个怪物那样看他。村人木讷的表情让他吃惊。这里没有电视,手机也没有信号,村长小学都没毕业。他在心里计算,这与他所在的城市得相差一百年。
他没想到还有这么贫穷,这么偏僻的地方,一切的一切,还都是原生态。
次日早上,他突然发现,他的围巾不见了。门外传来嬉闹声,他抬头看见一群妇女正抢着他的围巾,相互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像是一种体验。
他看得傻了眼,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别人的东西。当围巾还给他时,已经黑乎乎脏得不成样子。隔天,他又发现他的记事本没了。门外,一群村娃正翻着他的本子认字。那笔记本,竟成了村娃们的教科书。还给他时,那上面画满了字迹和图画。他快被气疯了,笔记本是能随便翻看的吗,那上面记载着他和女友的一些来往故事,都是隐私,这要在城市,他可以去告对方一个侵犯隐私权再往后,他吃饭的饭碗也成了村人的稀罕物。村人拿着他的饭碗,像是拿着天外来物,翻来覆去瞧着新鲜。一个碗有什么好看的,然而村里却没有这种瓷碗,一律都是黑色的,上百年不变的土烧碗。
更让他受不了的事发生了。村人结婚,竟然来借他的被子。说是只在新郎家里摆两天。他真的愤怒了。那是他从县城特地买来的一床花棉被。这怎么可以,再说他又盖什么?村人想到了,送来一床又脏又厚的被子。
他哭笑不得。但还是咬着牙,让村人抱走了他的被子。那一夜,他什么也没盖。他想,他得再去县城买一床被。他想,不然还是快点走吧,这叫什么地方,他简直无法忍受。
一个月后,他习惯了这里的一切。这里就是这里,一切都朴实到家。他要把这一切好好地写进他的报告。谁想,村长来了,开门见山,说乡里给他的每月三百块钱补助,被村里克扣了,并让他写上"捐献"二字。
这回他真的怒了。乡下人克扣粮款,克扣教师费,克扣抗灾救济金……他都听说过。可村长竟然来克扣他的补助了。还让他写上是捐献。这还有王法吗!他想说不给。可他根本没有拿到过,看来早就在村长的手里了。
第二天,他走了几十里山路,来到乡里反映克扣情况。他想好了,他的调研报告里一定要真实地写上这一笔。太不像话了谁想,乡长的回答更让他吃惊。乡长说,村里之所以同意接纳你,就是因为这三百块的补助费,这是条件。因为你,村里每天得派专人去十里外挑干净水给你喝;因为你,每半月,村里要派人到乡里来给你挑十五斤青菜。这些就算一百五十块吧,剩下的一百五十块,才是村里克扣你的。
他惊呆了,万没想到是这样。一百五十块,怎么可以够一个人每天专门为他挑水喝,又怎么够一个人,每半月为他往返乡里买菜的……乡长却说够了。他们只克扣了你一百五十块,用于村里的办公费。
那天他回村,村长正等着他,手里拿着每月克扣他的一百五十块,是要还给他。他推回村长的手。那一瞬,他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大雪封山的日子,他病了,村里七个男人轮流抬着担架送他去看病,六十里的山路走了一整天,他想起在旅游区坐过的滑竿,一里地一千块。他悄悄地哭了,这得多少个一千块。
躺在担架上,他觉得他像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小人。他还计较他的围巾、饭碗、被子、笔记本,这一切的一切都算什么,是他该着村里人啊本来他以为,他的调研报告写起来该是一件难事,现在他胸有成竹,只要把这一切如实地写上,便是最好的调研报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