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欢树。
我愿意和每一棵树一起饮酒,称兄道弟。在月下,它会把影子移到我身边,和我一道席地坐下,匍匐在酒的波澜中:我也会把酒倾倒在它的根底,看它临风摇曳饮得如痴如醉。酒至微阑时,它从半空将一滴清露滴落在我空空的杯子里,激起一声山水俱静的回响,我则报之以一阵笑吟。我有啸歌,它有水韵。
此时,月亮在天上如白驹过隙般地呼呼飞过。风一样的光芒。千百年地照耀着山冈、河流、屋顶和行人。透过明澈的酒杯,我却看到它只是在慢吞吞地行走。天马行空,依然神闲气定;激水千里,却仍停在小州的咫尺之远处,像一个迷醉在一片花坞酒坊的游客,我和树也这样跟随着月亮游走,只是我有时慢悠悠原地打转,有时四处飞跑,乱作一团。只有在微醉的时候,才能和树并行着走。当树一寸寸地移到我的窗口,将树影覆盖在我临窗的床上时,我就收拾好一地的杯盘狼藉,去睡觉了。我知道这又是一个酣然入梦的夜晚。
乡间的流水,如一件狭长的器皿,盛着一碟春光。几棵三五成群的野树,总会在两岸停下来,把脚伸到水中。这时,我也想在它们中间坐下,把双脚伸到流水中,在夕阳和水的倒映中和树混成一片清澈的黑影,随波荡开,难以分辨。河风把稻麦的香味,从河流拐弯处的山谷带来,吹得一座村子酒香四溢。我就会恍惚觉得自己也是一棵树。
在一棵树的旷野行走,风吹过时,掀起我的衣襟。树也簌簌作响,像是一问一答。我知道,我的问题,树是唯一的回答者,而不会是粗粝的石壁或空旷的远方。我总是以为自己在孤独地行走,直到遇到一棵旷野的树,我和它就像两颗墨绿的点,一棵在前方原地站着,一棵缓慢地蠕动,远处的旁人看来,也会错以为是一个人在等身后落下的另一个人。
每一棵树的内部都藏着一条向上的河流,源头是土地,细小的根须,归宿是每一片叶脉和茫茫流淌的风。我能听到它们潮起潮落的声音、每一声蝉鸣的渔歌、绚丽的阳光打响叶片上的粼粼波光与水声。我还从别人刀斧的暴戾中,看到它们被切断的层层荡漾开的波纹,他们说那是年轮,那么美丽的年轮,以一种独具涛意的弧度在斗转星移下蔓延开来。虚怀若谷,万籁俱寂。一棵树的河流被切断,另一条与之对应的河流就会变得瘦削羸弱。我总是固执地认为,木纹中的那条河流,几乎是万物之源,润泽每一片家园,也将一股剔透凛冽的醇香,倾落入我的酒盅。
我深爱的树,它们那么喜欢阳光大风。留恋故土,淡泊宁静,却又朝着每一处虚空伸出不屈的剑戈。那是在秋天。在春深似海的季节。它们又举起千万盏花朵的酒盅,自斟自酌,临风而醉。
如此潇洒从容,在我倾心的远方。我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