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人格”这个词是造得很准确的,就像我们写稿子时要按格填字,不能乱,编辑才好改,读者才好看。写诗也是这样,要有格律,只有合了格律才美,才算是诗。那么做人呢?应该说也有一定的格,合起码的格才是正常的人,合乎更高更严的格,便是好人、高人、伟人。做好人难,做伟人更难,好比律诗难写,因为那是一个更高的标准。当然社会上也有不合格的人,就像我们常于报刊上看到的一些歪诗,虽然也算是诗,其实并不合格。
人的品德分成许多高低不等的格,这便是人格。人格之定,就如某项产品的国家标准,有一定的要求。从某种意义上说人也是一种产品,马克思说,“人是各种关系的总和”,他是一种社会产品,是经社会共教共育,磨砺冲刷,阴差阳错,锻打铸造而成的,如礁石在海,被浪花咬凿、冲刷、浸蚀,塑造成各型各类,各等各级,也就有了不同的质、形、格。人生于世就要看你自己的所选所为了。你接受了某一种观念,就被搁置到某一层的某一个格子里。
我向来觉得人在社会立身有三项资本,或曰三种魅力。一是外貌,包括体格、姿色,这主要来源于先天,这确是一大本钱。古今因一貌倾城,仪表万众,成其事者大有人在。
二是知识技能和思想,这是靠后天的修炼,或一战回天,惊天动地,开国定邦,太平盛世;或窥破天机,发明发现,创造财富,造福人类者,也大有人在。
三是人格,这完全是一种独立于“貌”与“能”之外关于思想和世界观的修炼。你可以貌相不惊,才智平平,无功可炫,无能可呈,但在人格上却可以卓然而立,楷模万众。精神之力,盖超乎外貌之美和才智之强,别是一种震撼,一种导引与向往。雷锋,论貌,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五多;论能,只是一个普通的汽车兵。但他的无私精神、助人品德,现已成了中华民族,乃至全人类的精神财富,其人格魅力早已凌驾于万众之上。
人格,既然名格,就是方方正正,于某事某情某理,行有所遵,言有所本,恪守一定尺度分寸,金钱名利诱之而不变,严刑生杀逼之而不屈,总是平平静静,按既定的规矩做事,按既定的方向走路。人格是精神,精神可以变物质,甚至可以发挥出超物质的力量。人格是信念,信念如山在野,高山仰止;如坝挡水,波澜不惊。信念既成,就不是一个人的事,甚至不是一代人的事,会形成一个群体,一个民族,乃至全社会公认的规范,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所以当我们述说人事,歌颂英雄,甚至亲身感受那些开国元勋、将军元帅、教授学者或能人强人们的惊人业绩时,其实这种感觉中常常有一部分是他们的人格魅力。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人格魅力将大大超越其人其事本身的意义。毛泽东转战陕北,拄一根柳木棍子,在胡宗南大军的鼻子底下来去的那种从容;周恩来长年日理万机,内挤外压,那种无私无怨的大度;彭德怀在庐山一人独谏万言,拍案力争的骨气;陈独秀虽与党有分歧,但在国民党大牢中,面对高官相诱而嗤之以鼻的轻蔑,押解途中带着铁镣呼呼大睡的气度,这些都远远超出他们所为之事的意义而特别爆发出一种精神的冲击波和辐射力。我们还可以由此而上溯到辛亥义士林觉民与妻绝笔书的慷慨;谭嗣同戊戌变法做流血第一人的自豪;林则徐虎门销烟行民族大义与无欲则刚的气节;史可法守扬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牺牲;文天祥宁死不叛、丹心万代的正气;岳飞虽为奸臣所逼但又精忠报国的悲壮;范仲淹身为朝臣先忧后乐的诚心;苏武19年持节牧羊所表现出的忠贞;司马迁身负大辱为民族修史记事的坚韧;项羽慨然认输又愧对父老的毅然自刎;荆轲明知赴死而千金一诺的诚信,等等。这些都是做人之格,他们都是我们民族史上的灿烂明星。就是国外也有如布鲁诺那样为了捍卫科学而甘愿被教会处以火刑的英雄,他们的主要业绩仅仅是因为做成了某一件事吗?不是,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具体业绩时过境迁,反倒离我们越来越远,而他们所昭示的人格力量、人格的光芒却因时日的检验而愈显强大永远照耀在我们身旁。当我们数典寻祖时,要感谢这一位位巨星为我们划出的精神轨迹。这时我们才真正感觉到精神变物质是这样的具体,一部中国历史,不,整个一部世界历史,就是这样在人类前进、创新和牺牲精神的鼓舞下书写而成的。而体现着这种精神的,就是那些跨越时空在人格方面光芒四射,映射着人格精神的星座。不可想象,当历史长河中缺了这些人格坐标后,就如同缺了许多改朝换代、惊天动地、里程碑式的大事。当我们书写政治史、军事史、科学史,或从事文学创作,记录故事,塑造人物时,我们不该忘掉这一条隐隐存在而又熠熠闪光的主线。
事实证明,不但文学是人学,史学也是人学,社会学更是人学。当一个人只靠貌美出众时,他最多只能成为一个名人;当一个人业有所成时,他可能是一位功臣;而只要一个人在人格上达到一定的高度时,他就是一个好人。这时如果他又貌压群英,才出于众,他便是一个难得的伟人、圣人。这样的人历史所能奉献给我们的大约几十年或数百年才会有一个。但为人而求全,实在是太难了。所以,最基本的还是先从人格做起,心诚则灵,人人都可以立地成佛,要先成为一个在德行上合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