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五)
婉娩寂静的子时时分,可以清晰地听见一片落叶离枝,破风,落地的声音,甚至连落下滚动的生息都清晰可闻。“火焰犼”虽然在那晚冲入夜空消失不见,可依旧不能算是尘埃落定,皇帝以为不详,遂口谕钦天监监正同御林军一并巡夜。
御林军指挥使带着一队卫兵先行开路,尹监正跟随其后,与他并肩而行的,是身穿朝服的谢侍郎。
“那只火焰犼是怎么回事?别拿什么‘陪鸾伴驾’的鬼话搪塞我。”
“庄翟救过它,所以他来谢恩。”尹肃清将手拢进袖子里。
“这叫谢恩?它可把颜大人的宅子都烧了。”
“兵部尚书的宅邸被烧绝不是偶然,众人心知肚明。”
“朝廷里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的?怎么因为所谓的天象而信以为真呢?”
“就是因为没人敢说,所以他才……”
“肃清,”不待他语毕,谢少牧兀自打断道:“朝政如此,多言何用。”
二人之间的气氛忽然紧张起来,一时间两人都缄默了。良久,尹肃清转了话题开口道:“家母同意素璧师从李先生了,她让我替她……谢谢你。”
“明儿个太阳不知道要打哪边儿出来?”谢侍郎的眉眼弯弯,低下头咬着尹肃清的耳朵悄声道:“那你呢?也谢谢我?”
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尹肃清脸上微微一热,推拒开他的手:“没有的事。”
月色皎洁,御林军的带刀护卫分为两队,一队由右统领带队朝东华门方向,另一队由左统领带队朝西华门方向,尹监正随副统领一并朝太和门的方向去。少顷,谢侍郎神色严肃地说藏书的文渊阁附近有异样,让尹监正随他先行去看看,他拉扯着尹肃清的袖子,走得很急,力度却不小。
“哪里有异样?”尹肃清问。谢侍郎忽然笑了,阴阴的,不怀好意的一笑,明目张胆地将尹肃清逼退到墙边,从身后反剪住他的手,紧贴着他的后背,将他的双腕牢牢扣住,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游走于他的腰际,游到胸前,再游过他纤细的脖颈,抚上脸颊,五指灵活地捏着他的下颌,掰开嘴,将手指伸入他的口中,一丝一点不紧不慢地挑弄着软舌,在他的耳畔徐徐吐气:“肃清,你喜欢我吗?”
尹肃清嗅到了隐约的酒味,眼神即刻黯淡下来,欲要点头,却又摇头。他知道,即便是小酌,那人从不贪杯,亦不会醉到口出孟浪之言的地步。
“你讨厌我吗?”低低附耳,语落时,面上带着轻薄的表情。
尹肃清轻轻地阖上双眸,刚想摇头,却又点头,神智已然在他醉人的嗓音里一点点迷离。
真的是个适合肆意纵情的好时候,比起赤裸裸地云雨巫山,谢少牧向来喜欢私底下的缠绵。男人并未作罢,反倒愈加放肆,一脚放在他的双腿之间:“那你恨我吗?”
尹肃清一时顿默,任由他紧紧束缚住自己的身躯。
“是因为我把素璧引荐给太后吗?”谢少牧终于松开禁锢在他身上的束缚。
夜深,静谧阒然;心跳,已然鼓动成雷。
尹肃清开始不安地转动手腕,想要挣脱束缚,却清楚地感觉到被他腰间的花犀束带硌得有些疼,只得靠紧他健壮的身体。
“住口……”尹肃清别过头,轻轻啐了一声道:“高官厚禄,今日弃了,明日又可挣得来的,若折了手足,乃终身缺憾,我永远不会为了明哲保身而伤害我的家人。”他的呼吸尚显急促,徒然打断他的话,并用眼角狠狠睨着他,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悬丝漂浮的萤火纷飞着,不知从何而来,飞越河流穿过树丛,时常也会飞入这深宫大院之中,数目不多,星星点点的萤火灯盏有些零星的孤独与凄凉。男人低头,俊朗的面孔埋在他的颈间:“呵……当初逢场作戏的虚假,现如今该付出代价了……我真是……被鬼迷了心窍的那一个。”他伏在他的耳边沉声低语,话语里显得轻燥,带着狂性。
食髓知味,谢少牧松开在他身上的束缚,温柔细致地为尹肃清理好衣襟与衣摆,接着向后一退,离他有半步之遥。常言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谢少牧又何尝不曾千万遍地自问,到底是看上了尹肃清哪一点?执着尹肃清的手时,他曾一度以为这不会只是南柯一梦,眼前的这个人仅仅是他口中的“肃清”,只是他的肃清,不是为皇帝所看中的臣子,更不是百姓所爱戴的官员,然而松开他的一瞬,梦自然也就醒了。
零散的萤火哗然飞起,在二人的脸上投射出光泽,仿佛要把世间所有的酸楚痛苦都凝聚在那一霎那间。
京城连日的阴霾使日中如黄昏相似,三日过后,谢侍郎被皇上下了道禁足令。吉安县主河道紫涯河因水涨冲却堤岸,水溢数尺,河中桥柱都被水势摧折。本来是以前遗留下的一处小小阙口,但因堤岸修缮不牢固,且吉安的现任知县又对夹道的榆树疏于护理,导致局面失控。泛溢的河水势不可挡,连淹了吉安县大半村名农户。锦衣卫接管此案后数日,现任吉安知县与县丞供出幕后指使,其中牵涉到当时任职南康的巡抚——谢少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