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雷平阳诗选(中国21世纪诗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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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上河,上河

一个老军人的宅邸

靠近一条黑颜色的河床

在过去,它意味着腐朽、破败、阴冷

建筑时间里的垃圾,尘埃之下

只有臭虫和蚂蚁挺着脊梁,不停地

搬运着小块小块的黑夜。光是从缺口,射,射进去的它照亮了我们习以为常的一切——

老祖母的布手套、小侄儿的木手枪

凡是要死去的,凡是不想死的、以及

手术刀、硬币、毛笔、家庭志书……

这一切,连同蚂蚁细小的骨架

被一次次瞬间的光所照亮。隐秘的帝国

时间史中滚动着的毒瘤或者珍珠

也跟着被带出。而每逢这样的时候

旁边的盘龙江和巡津街已完成了

世纪性的交易:河床成为了街道,肮脏

混乱、迟缓;街道成为了河床

加速度、陡峭、暗藏杀机

有一种异乡人的哲学因此而悄悄流传

“我们无力把一个村庄变成天堂

最好的缓解策略是:把布遍人类体温的

房舍铲掉,然后,再花几年时间

把河流的颜色换成别的,甚至让它消失。”

我总是被这样的诉讼所左右,最原生的

证词,犹如现在的“上河”,一个会馆

确切地说,是一个酒吧,常有文人和准文人

到那里聚结,把头颅塞进哗变不休的颜料

想以醉鬼的方式获取言论中最卑微的

权利。对的,一切都被置换了,面目全非

所有把柄,一旦面临庭审,就成了想象

漫无边际,没有质感和锐度,修辞格的悲哀

是低调赴约的公务员手中的利器

他们说:“拿根据来!”世界马上变得

鸦雀无声。只有走廊上的厕所里

带着酒香的尿液响个不停。我想,这已经

不是酒的问题,要应对,要面对,要反对

一次倾斜的、有坡度的、没有方向

或说反方向的审判,我们只有沉默

只有继续学习弗雷娅,坐着群猫拉动的车辆

在大地上或天空中,飞来飞去

落荒而逃,这是所有酒吧的谜底

叶永青、于坚、毛旭辉……炙手可热的人物

分管色彩和线条,分管语言术

行业里的劳动模范,叙述战线上的排头兵

可是,换一个角度,也是一条条

并不确切的街道,照此写封信投进邮筒

送信人将会在路上累死,收信的

同样会是臭虫或者蚂蚁。而古老的世界

仍然不会变成万恶的旧世界,它依然

生机勃勃,酒吧林立,美女如云(妻妾成群)

它依然只会在小范围内,为艺术

腾出一个靠近角落的座位,让一群长毛鬼

用一生的光阴去争夺。与时间和世界相比

绘画和诗歌,并不是构筑“永恒”的

最佳材料,它只是一种机械的技术

谁想“永恒”,最后的结局是:谁就会

监守自盗,谁就会住入“上河”旁边的

医院,他满身的毒素,像不会熄灭的火焰

在“上河”,联想和欲望仅一步之遥

这儿绝非怪兽公园的隔壁,要像伪君子

一样优雅。下午的阳光普照着一堆堆

画册、图片、陈旧的马灯、车牌,以及

容易让人迷失的设计图,本雅明的幻灭术

他教会我们迷失,也教会我们

在重复着的机械性驱动的关键时刻戛然而止

对了,一个急刹,让我们回到身体中

衣服、皮肉、血汗、一堆肠子

除此之外,就是一打啤酒。内心的渴望

总徘徊在伪君子的安乐窝之上

那秒,那分,那时,那日,那月,那年

那年,那月,那日,那时,那分,那秒

我与“上河”没有关系,这个悬空的巢穴

它发出的声音,已经自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