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出墨鱼,东南出银鱼,前者黑如墨染,后者银白如玉,但都与历史文化名人有关。是鱼借人名,还是人使鱼美?名人有名人效应,名人的故事与美食结合,共同创造了灿烂的中国饮食文化。名吃因名人传扬流芳,名人因名吃而风流倜傥,可谓相得益彰。
银鱼的来历与屈原有关。
三闾大夫屈原德才双修,忠心事主,却屡遭排挤,楚怀王没听从他的建议而客死他乡,楚襄王也听信谗言将他放逐到南方。屈原的政治抱负不能实现,眼看国家沦丧、民不聊生,有心报国,无力回天,悲愤交加的他只得以死明志,于公元前278年的五月五日投汩罗江自杀。
据说老百姓为屈原之死悲伤,担心鱼儿伤害他的遗体,用芦苇叶子包裹着米饭争相投入水中,这便是后来的粽子。粽子里的米饭散开,化作千千万万条银鱼,聚在一起,托起屈原顺江而下,进入洞庭湖后激起冲天白光。人们捞起屈原的遗体,安葬并建庙祭祀。那些小小的白色鱼儿有的生活在洞庭湖里,有的进入长江下游的巢湖、太湖,繁衍至今。
这自然是个传说。洞庭湖的银鱼小巧剔透,鱼身无鳞,洁白如银,浑体透明,形如玉簪,所以古人又把它喻为玉簪、银梭。长江间的银鱼体态细长,略呈圆筒形,口大吻长,头部平扁,同样是体柔若无骨无肠,呈半透明状,漫游在水中快似银箭离弦,也像银梭织锦。若是将其捞出水面,马上便呈现出如玉似雪的白色,令人称奇,所以叫银条鱼、面条鱼,一般半年就成熟。
据史料记载,银鱼早在春秋战国时就出现了。银鱼,古称脍残鱼,又名白小。
唐代大诗人杜甫在《杜工部诗史补遗·白小》中写道:
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鱼。
细微沾水族,风俗当园蔬。
入肆银花乱,倾筐雪片虚。
生成犹拾卵,尽取义何如。
宋朝的杨万里歌咏道:
初疑柘茧雪争鲜,又恐杨花糁作毡。
却是翦银成此叶,如何入口软于绵?
就连乾隆品尝用银鱼做成的佳肴之后也挥笔写道:“上苍美味天鹅肉,人间好菜银鱼汤”。
一个个文人雅客为银鱼诗兴大发,不仅形象地描绘出银鱼如银花、雪片、蚕茧、杨花、银叶的模样,连皇帝也认为其可与天鹅肉媲美,真真是抬举到天上去了。
由于银鱼无刺,肉质细嫩,因为生长于江湖水中,所以味道鲜美,常见的吃法有下面几种:
清炒银鱼。猪油烧热,放进银鱼,大火急炒几下,放入一寸多长的香葱段就能装盘,看上去一清二白,闻起来葱香与鱼香交织,鲜香味美。
银鱼蒸蛋。将银鱼调进打散的鸡蛋中,加入与鸡蛋液对等的水,等蒸锅里的水开了后放入盛有银鱼鸡蛋的碗,蒸十几分钟就能上桌。可见银鱼丝丝,蒸蛋板板,黄白相间,鲜嫩可口,鱼肉清香而不腻。
干炸银鱼:经调味腌渍再裹上蛋液,放进四五成热的油锅中炸熟。此种方法做出的炸银鱼,外层色泽金黄,酥脆干香,里层松软鲜嫩,别有风味。
还可以做银鱼丸子、虾酿银鱼、香酥银鱼、芙蓉银鱼、金丝银鱼汤、油炸银鱼片等等,炒、烧、熘、凉拌、做汤,都可以使银鱼成为美味佳肴。
吃银鱼不必去鳍、骨,属“整体性食物”,营养完全,具有高蛋白、低脂肪之特点,所以滋补养人。银鱼体内的蛋白质、氨基酸、含钙量都极高,营养学家将它列为长寿食品。但由于银鱼离水就死去,保鲜不易,多为晒干后保存,美其名曰“燕干”或者“鱼中人参”,不变味,不变质,容易收藏。食用银鱼干时,用温水浸泡后,照样可以烹调得或酥或脆、或软或嫩。
看见“东坡墨鱼”几个字,你就会想到北宋诗人、大书画家苏东坡,你会以为这道菜是他发明的,因为他本是个美食家,凡是他从政过的地方,几乎都有他发明的菜肴。那些菜名,无一例外地冠上他的大名——只有东坡墨鱼例外。
原来,这鱼是苏东坡的“老乡”,原名墨头鱼,产在四川省乐山市凌云山和鸟龙山脚下的岷江里,嘴小、身长、肉多,双鳍铁直,头腹面还有一个特别大的吸盘口。
青年时代的苏东坡到凌云寺去读书,寺庙忌杀生,想必也不让他吃鱼。不吃鱼也要读书写字,写了文章后,就要去凌云岩下洗砚台,据说洗得多了,江水也黑如墨染。江中鱼喝了墨汁,皮色浓黑如墨,黑玉一般,被人称为墨鱼。大约,鱼儿也沾染了书香气,待苏东坡中了进士,鲤鱼跳龙门,走出巴蜀,入朝为官,墨鱼也变成了龙腾空而去。不信你到现在的龙泓山去看看,那里还保留着苏东坡的“洗墨池”遗址,池上方还刻着“鱼化龙”三个醒目的大字哩。
其实,那是传说,是卖鱼人杜撰的噱头,当不得真的。因为从古至今,墨鱼都游弋在岷江之水中,是乐山最负盛名的珍贵鱼类,古代就有“嘉州(即今之乐山)有嘉鱼(即东坡墨鱼),芳鲜妙无匹”的评价。嘉鱼乃水中珍品,据当地的地方志记载:“孟冬大雾始出,出必于湍溪高峡间。其性洁,不入浊流,常居石岩,食苔饮乳以自养。”与苏东坡出淤泥而不染、“一肚子不合时宜”相类,可以称之为水中君子了。
此鱼在繁殖季节,雌雄并排,以吸盘口吸附于江底,头下尾上倒立着。诗人形容它们“倔强立泥沙,矫如树黑帜”,任凭“渔人以火夜照叉之”不躲避,可见雌雄墨鱼的“伉俪情深”。再想起苏轼的《江城子》:“……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你不觉得这墨鱼与苏东坡一样是个“情种”吗?
苏东坡思念妻子,何尝不思念故乡呢?他一生最爱吃鱼,常常是自己动手烹制,故能深得制作各种鱼肴之妙法。以他命名的鱼品有十来种:东坡糖醋鱼、东坡鳊鱼、东坡鳜鱼、东坡鲥鱼、东坡鳆鱼、东坡鲈鱼、东坡鱼头等等,炸、烹、煮、蒸不一而足,有哪一种是他自己命名的?他写捕鱼、做鱼的诗文也不少,尽管没为墨鱼赋诗,但是,他在湖北专门写下了烹鱼的方法:“在黄州,好自煮鱼,其法:以鲜鲫或鲤鱼治斫,冷水下。入盐于常法,以菘菜医芼之,仍入浑。葱白数茎,不得掩半,熟入。生姜、萝卜汁及酒各少许,三物相等,调匀,乃下。临熟,入桔皮片,乃食。”其实这种方法,是他根据年轻时的记忆而写的。在他老家眉山,至今还保留着这样的水煮鱼方法,只是他应用到了湖北。
墨鱼因为“腹部多膏,极其鲜美”,古时候人们是这样烹调的:“其煎也,徒置鱼于干釜,少焉,膏溶,自然熬煎,不别用油。”这种方法可不是苏轼发明的,但是,他与弟弟苏辙曾用香油、豆瓣、葱、姜、蒜等调料,以炸、烹、收汁之法烧过鱼,其味“芳香妙无匹”,焉知不是墨鱼?苏东坡曾在《过新息留示乡人任师中》中写道:“怪君便尔忘故乡,稻熟鱼肥信清美。”由此可见,鱼是大文豪思乡情结的载体,家乡的鱼养育了他,家乡人也为他自豪,借他的名头为家乡的鱼命名有何不可?
当今人们到东坡的家乡眉山,可以找到专门做东坡墨鱼的饭店。端上来一盘东坡墨鱼,人们几乎不忍下箸,担心破坏了美妙的意境。但是垂涎已久的口舌,苦苦等待的肠胃,还是使你情不自禁地伸出筷子,夹起一团金黄的鱼花放入口中。双唇接触到肉片的一刹那,酸酸甜甜的,一股酥酥的香味弥漫开来,顿时将沉睡的味蕾唤醒,进而刺激味觉系统。咬开酥松的外壳,轻启双唇,稍稍一抿,娇嫩的肉片即刻化成一缕幽香,缠绕着舌根。咂之,丝丝的甜,微微的酸,再加上葱姜蒜的香辣,令人不禁吟诵起来东坡的诗句:“肉芝石耳不足数,醋笔鱼皮真倚墙。”
煮熟的东坡墨鱼金灿灿的,鱼的姿态仿佛正在摆尾,难道打算一跃而起,远离这红尘俗世,遁入龙门,化龙而去?
屈原走了,苏东坡也走了,我们还在。银鱼吃过,墨鱼也吃过,在品尝与他们大名有关的鱼时,也是在体味那种千古风流吧。